我一怔,感受着他微微抽动的肩,是如此脆弱。缓缓抬起手将他环住,我轻轻说着些安慰他的话。
听皇上在我耳边道:“如烟,你知道么,她去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我明白皇上的意思,点了点头。
皇上痛苦道:“浅川初入未央宫时,是那样纯良无暇,宛如素玉。这才七年呵,她便成了一个心狠手辣的毒妇——暗中勾结前朝,肆意戕害妃嫔,甚至牵连了朕唯一的皇儿益成。朕曾想过千千万万种刑罚来责罚她,却从未想过要取她的性命。朕信她会害人,却不信她会背叛朕。可事实摆在眼前,朕不得不信。今日朕在乐寿台设刑场,不过是想唬她一唬,让她招出实情罢了。不承想那阵风……朕原本的打算不过是将她打入冷宫而已,绝不是要她死呵。朕想救她,可是众目睽睽,朕又怎能失信于众人?只能眼睁睁的看着……”
我的目光一凝,看皇上已经拥着我睡去了。
我将皇上安置在榻上,为他盖好被子,心中却涌起万般滋味。不曾想皇上竟对她用情深至如此,以至于她犯了这样多的过错,皇上也狠不下心取她的性命。若说我心中对她没有一丝嫉妒,那是假话。
不过总归是人去楼空,一切都已尘埃落地,多想无益。我翻身上榻,睡在皇上身畔,轻轻用手环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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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很早便醒了过来,见皇上已上朝去了,我翻来覆去再难入睡,便起了来,让桑桃服侍着我更衣梳妆。刚打理完毕,我还睡眼朦胧,只见皇上已踏着朝阳回了来。还未等我开口,只听皇上说了一声“跟朕来”,便拉着我的手出了乾坤宫。
由皇上拉着,也不知走了多久,他停下了步子。我抬头一看,这里是一块宽广的平地,四面竹树环合,透着幽静。边上有一草棚,里头隐隐有马叫声传出来。
莫非这里便是……我抬眉看向皇上。皇上也看向我,道:“这里便是朕命人专门为你所修的马场。想来如烟入宫这样久了,这马场也早已竣工,朕与如烟却因几度分分合合而不得空过来。朕确是不能赖掉了,便唐突着拉了你过来。如烟你看,可喜欢?”
我环望着这片马场,心中的激动实在难以溢于言表,终于也只说出了“皇上所赐,如烟当然喜欢。”
皇上移步去了马厩,转眼便牵出了两匹枣红马,都是雄壮有力的。皇上示意我过去,给了我一匹,笑道:“自入宫,朕便再也没看过你策马的风姿。今日,可否骑与朕一看?”
我灿然一笑,也不多言,翻身便上了马,道:“如烟愿与皇上同乐。”
皇上亦上了马。我与皇上一齐拉动缰绳,马匹便好似离弦之箭一般向前而去。因着毫无准备,我穿着的是寻常宫妃衣裙,本是不适宜策马的;然而因着皇上,我竟骑的一如往昔。裙带纷飞,听那马蹄踩在地上的声响,久久回荡在马场上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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骑得累了,我与皇上这才停下,牵着马在场中转悠。
我喜笑着问皇上道:“皇上可尽兴?”
“有如烟相伴,朕自是尽兴。”
话虽如此,却看皇上的脸上少了几分往日的轻快,似有点点愁云。回想起昨夜皇上的那些话,我不由有些担忧,道:“皇上可有心事?”
皇上摇摇头,释然一笑道:“一切既已尘埃落定,未亡人何须再沉溺于过往无法自拔。”
听他此言,显然是勘破了我的心思,我低下头,不再言语。
“今日朕与你策马,恰如那日你我在边塞身陷险境时的情形。”皇上说到此,侧过眼深情的看着我,道:“国不可一日无君,后宫亦不可中宫空缺。你为了朕能豁的出性命,怎能叫朕不感动。想来这未央后宫之中,也再没有一个女子如你一般蕙质兰心。若得如烟为后,前朝后宫,朕如虎添翼。”
皇上这是……要立我为后?
半晌,我才回过神来,忙跪下行大礼道:“后宫之事千头万绪,贱妾才疏学浅,何德何能敢胜任皇后之位?宫中资质深厚之人众多,贱妾本也无心于椒房殿之争。即便做一辈子萱美人,能时时刻刻陪伴着皇上,便满足了。”
皇上微微一笑,扶起我道:“傻丫头,你玲珑剔透,应付宫中琐事自是得心应手。”说罢,又轻轻在我耳畔耳语道,“难道如烟不愿做朕的妻子么。”
若能成为心爱之人的妻子,我又怎会不情愿。脸上立马爬上了红晕,我亦不再推辞,道:“如烟当然愿做皇上的妻子。”
听罢,皇上的脸上露出爽朗的神色,满意道:“既如此,明日早朝朕便就此事向朝臣们询问意见。若是无人异议,趁着年尾,朕便将立后大典一起办了,冲冲来年的喜庆。”
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
※※※※※
翌日,皇上前脚刚去上早朝,后脚谷公公便过了来,说是昨日半夜里,马顺常没了。
听了这消息,我难以置信,早起时的瞌睡一瞬的便烟消云散,只急忙问着缘由。
谷公公告诉我,他的结拜兄弟李公公是服侍惠美人的。昨夜惠美人曾将一盆从内务府新领的雏菊托人赠送给马顺常,说是给她的宫中添点喜气。可李公公却真真切切看见惠美人在那花盆之中放了一条毒虫,藏在花朵之中。那虫毒的很,一旦咬了人,三步之内必死无疑。
果真,还没到后半夜,宫中便传遍了马顺常被毒虫所咬而暴毙的消息,只因当时皇上情绪无常,太医们不敢让皇上雪上加霜,便没来叨扰乾坤宫。今早上王公公将此事告诉给皇上之后,皇上也只是摆摆手,示意随意埋了马逸楚便是;又打内务府那几个公公几棍子便草草了结。如此一来,再没有人会疑心到此事与惠美人有关。
听罢,我长长出了口气。马逸楚受她指使诬陷贺浅川,兔死狗烹,不足为怜;只是我没有想到惠美人竟是如此不简单。本以为她不过是个为情所困的痴心女子,却不想如此心狠手辣,想来是在椒房殿耳濡目染久了的缘故。今后我断断不能轻视了她。
如今皇上有意立我为后。一旦此事被皇上在朝堂之上公之于众,我便会成为新一轮朝野角逐的众矢之的。今后的日子将更会是如履薄冰,我不敢懈怠毫分,白白步了贺氏与马氏之流的后尘。
看谷公公是个机灵的,服侍我这半年来,在宫中已有了不少交了心的兄弟。于是我便派了他暗中联系人脉,去打探打探各宫对册我为后的心思。
正出神,只听门口传来一声:“昨日皇上吩咐了人在御花园里添了好多花朵,姹紫嫣红的险些乱了眼。妹妹可要与我一同去赏花?”
我寻声而去,原是庆美人过来。我不由喜着唤一声“安瑶姐姐”,旋即神色一黯:“安瑶姐姐盛情,妹妹本不该拒绝;只是皇上刚在那御花园里了结废后贺浅川不过两日,昨夜马顺常又没了。纵然她们曾害过我;可两条人命就这样没有了,我实在没有心情再踏足御花园。”
庆美人点点头,随我坐下,道:“人之常情。既如此,我便陪妹妹说说话。”
我怅然:“从前因着贺浅川花粉过敏,皇上便下了死令,说宫中一律不得见花,御花园因而成了一副摆设。直到今时今日,皇上才重新下旨在御花园移植花草。看得出,皇上待贺浅川的情谊确是不浅。”
庆美人嗤然一笑道:“那也不过是皇上年少懵懂,不谙世事罢了。想那贺浅川做过多少伤天害理之事,出手害人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凭借母家苟活至今已是万幸。眼下皇上赐死了贺浅川,待妹妹最好,我便高兴了。”
我微微抬眉,道:“那安瑶姐姐……不会吃味儿么?”
庆美人摇摇头:“我与皇上之间本就没有情谊,自然没有吃味儿一说。”
我不由疑惑,直直看着她。
见庆美人垂下眉,苦笑道:“我在宫中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保大庆与大央太平无事,无关风月。我是大庆可汗的侄女,生来便是被男子们利用的棋子。我本还幻想着能有一个风流倜傥、与我两情相悦的郎君,却一朝被迫与大央国和亲。那时候,我只知大央皇帝是个浑浑噩噩的昏君,哭闹着不嫁,却也无济于事,终究成了大央国的庆美人。如今皇上坦明了真面目,我对他倒多了分崇敬,却也并非男女之情。”看庆美人的眼中泛起氤氲,“一年三百六十日,我能见着母国故人的又有几日呢?每逢年节,宫中张灯结彩,自是喜气洋洋;可一想到远在千里的母国,我的心中便空落落的疼。”
听罢,我不由有些感慨,想安慰她,却不知如何开口。看庆美人的神色变得释然:“好在我认识了你,一个与宫中其他女子都不一样的萱妹妹。常常过来与你说说话,我此生也便不算白白辜负了去。”
我心中感动,忙吩咐谷公公道:“去把我床头妆台上那盒子拿来。”继而对庆美人解释道,“昨日皇上赏了我一把羊角梳,是大庆部族进贡的贡品。安瑶姐姐思乡心切,必定对家乡的特产别有情愫。这羊角梳还未开封,如烟便将此物赠与安瑶姐姐,还望姐姐能够舒心安乐。”(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