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陵儿这才泣不成声,将这一切讲了出来。
原来这潘陵儿是皇后贺浅川的远亲。十三岁时父母双亡,陵儿不得已入宫投靠皇后。皇后面子上看着端庄贤淑,背地里却是狠毒善妒,待自己宫中的宫人喜怒无常。但陵儿毕竟与皇后有亲,陵儿又是个勤劳肯干的,所以皇后待她倒是一直不错,还特许陵儿入内伺候。陵儿心细,入内伺候的一来二去之间,倒知晓了许多皇后隐瞒下来的宫中密事。皇后有所察觉后,怕她知道的太多,便想除掉她而后快。但碍于是皇后自己允准陵儿入内服侍的,直接动手只怕坏了自己贤德的名声,更怕潘陵儿一个狗急跳墙将这些密事抖给皇上。
正巧那日发现陵儿与椒房殿侍卫杜元封互生情愫,皇后便借此机会将陵儿打入曝室服役,杜元封亦被皇后好好看管了起来。陵儿在曝室里吃了很多的苦,直到有一日昆昌王入宫,路过曝室,见陵儿勤劳肯干,又寻了人打听了一番她的旧事,想来该是个忠诚的,才擅自做主将她救了出来,吩咐前来边塞服侍我。
“难怪那日皇后唤你‘故人’,原是还有这段缘分在。”我冷笑一声,道,“想必砒霜与拱桥,也都是你做的好戏罢。”
陵儿一怔:“美人……”
我又气又恨,厉声道:“是,或不是?”
陵儿伏首,道:“是,这一切都是我做的。是我诬陷吕婕妤在枣儿糕中放了虾,是我偷偷在拱桥上做了手脚害美人落水并嫁祸给吕婕妤,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我做的。”
若不是陵儿亲口承认,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害我的人就是我最看重的义妹。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我努力不让它掉下来,只是深深吸了一口气,道:“陷害吕婕妤,想来你也没有这样的胆量。应该也是皇后的意思罢?”
“美人说的不错。自从上次在流华阁撞见皇后,皇后便知晓了我在美人身边使唤,早已打好了如意算盘,想借美人的手先除掉心腹大患吕婕妤,再设计除掉美人您呵。那日去内务府领取绸缎,吕婕妤并未夺了美人的那份。都是奴婢故意未去领取,栽赃给了吕婕妤,以离间美人与婕妤。”
说罢这一切,陵儿早已泣不成声,连连磕头道:“陵儿对不住美人,陵儿对不住美人。陵儿知道,美人是真真切切把我当做了妹妹,陵儿也是真真切切把美人视为姐姐,陵儿惟愿美人能够安好,莫要受他人伤害。只是于杜元封,我实在,我实在……”
为了爱情,出卖忠心。这样的陵儿,我如何还信得。我失望道:“皇后居心叵测,你真的以为自己做了她的爪牙,她便会放过杜元封?依她的心性,她只会用这把柄一次又一次让你为她卖命,直到狡兔死、走狗烹的那一日。”
陵儿苦笑道:“我何尝不知皇后并非真心为我打算。可我不敢冒险,我真的不敢拿元封的性命去赌这一局……”
我紧缩眉头,道:“我也并非不通情理之人!若你早早将这些告诉于我,我自不会责怪你半分,还会想办法求皇上将杜侍卫调来我乾坤宫。只是事到如今,吕婕妤已经被冤枉,废入冷宫。你说的这一切都已经没有意义。”
看陵儿的眼中满是后悔,跌坐在地,泫然道:“陵儿辜负了美人,陵儿愿以死赎罪。”
我道:“你是我的义妹,我不会赐死你的。宫中人心险恶,我不想也成为那样的人。”
陵儿伏首道:“若是美人还信得过陵儿,陵儿这便去皇上处,将皇后借美人之手诬陷吕婕妤之事原原本本和盘托出,让皇上圣裁,还婕妤娘娘清白。”
“晚了。你若当着皇上的面公然倒戈于我这一方,那杜侍卫的命便当真没了,这不是你所期望看到的。况且那日当庭审问吕氏的时候,她对皇上说那些疯疯癫癫的话,公然挑衅九五之尊,想来皇上也很难在短时间回心转意了。”
陵儿微微抬眉,满是愧悔:“那吕氏便只能被平白冤枉了么……”
“这件事我自有打算。”我叹口气,道,“罢了,你本是曝室的婢女,便还是去曝室里做活罢。”
陵儿泪如雨下,狠狠磕了几个头,道:“美人对陵儿的恩情,陵儿只能来生再报了。”
我闭了眼,侧过头去,道:“你自己悄悄的去罢,不要惊动任何人。也算是你为我做最后一件事。”
“是。”陵儿颤抖着伏身行了大礼,起身,留下一个凄然的笑,转身而去。泪水再也忍不住,从我眼中滑落。
唤了谷公公进来,我吩咐道:“今日之事一旦被皇后那边知道了,必定打草惊蛇。若有人问起,便说潘陵儿得了恶疾,会传染人的那种,所以闭门不出。”
“是。”
※※※※※
得知吕祯儿是被我所冤枉的,我心中愧疚,久久难以平静。坐在乾坤宫的软榻上,我却感觉如坐针毡。眼下先行扳倒皇后,才是我所能做的最大的赎罪。顾不得皇后下的那道口头禁令,我避开谷公公等人,换上便装,独自向冷宫而去。
还未进冷宫的门,我已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踏进冷宫的门,只见几个疯疯癫癫的女人坐在一起,也不知在讲些什么,咯咯的傻笑。想必她们都曾是恩宠三千的妃子,人人羡慕;如今却落得如此下场,也实在可怜。
穿过一座长廊,最里面的屋子便是吕祯儿的住处了。门没关,轻轻一推便开了。和我初见吕祯儿时一样,她一头长发披散着,背对着我跪在一尊佛前,诵经祈祷。不同的是,那佛不再有两三人高,她的身上也没了香味,四周再不似锦元宫,只是潮湿阴暗。
听见我的脚步,吕祯儿并未转身,只是幽幽道:“我害你性命,你该是恨透我了的。如今我已被打入冷宫,你为何还要来我这里?”
我讶异,她竟凭着我的脚步声认出了我。我福了福身子,愧疚道:“不,我都知道了。害我之人并非婕妤娘娘,而是皇后。是皇后想借我的手除掉婕妤娘娘,然后坐收渔翁之利。婕妤娘娘因为我的报仇心切,竟平白受了这么多罪。每想到此,我都愧疚万分。只是贱妾想不明白,婕妤娘娘怎的也不求皇上明察,反倒说出那样的话来激怒皇上,害的皇上轻易便惩罚你如此之重。”
吕祯儿依旧未回身,道:“明察?他不待见我已久,会情愿明察么?至于那些话,说与不说,左右都是一样的。”
这话好没来头,既是被冤枉,却不愿被昭雪,我确是不曾见过。我道:“娘娘这样说,可是担心皇上不肯回心转意?皇上待婕妤娘娘六年情分,想来这下也是气急了才重罚娘娘的。时间一长,皇上必定感念旧恩,放下芥蒂。到时候贱妾自会在皇上面前替娘娘作证说话。只要娘娘愿意,贱妾一定想办法说服皇上,救娘娘出这冷宫去。否则,我心里难安。”
吕祯儿长长叹了口气,道:“竟还敢为我着想而得罪皇后,你也太不自量力,还没被皇后威慑住么?”
回想起皇后对我的种种算计,我竟有一瞬的畏惧。我只觉得自己面对奸邪竟是那样无能为力,我恨自己的弱小,也恨这里的你死我活。我默然,不知该说什么。
“皇后如此狠毒,也该气数将尽。忍一时,赢一世。回去罢,这里不是你一个宠妃该来的地方。我也再不是什么婕妤娘娘,今后你直呼我姓名便是。”吕祯儿送客的意思很是明确。
我还想说什么,只听吕祯儿道:“我已原谅了你,你不必再自责,也不必想着如何在皇上面前说我的好话。今后你更不要再来了。”
我欲言又止,只好福了福身,道:“那你要好好保重。”又担忧的看了吕祯儿好几眼,我才缓步退了出去。
※※※※※
说着原谅了我,但一直到最后,吕祯儿也不曾回头看我一眼,可见她还是恨我的。因着有所心事,我低着头悻悻的回乾坤宫去,左弯右拐的,竟鬼使神差走迷了路。
转醒过来,我一抬头,只见面前是一座陌生的颓然的殿宇,墙上落了一层又一层的皮,好生荒凉,应是不住人的。四周阴森森冒着白雾,煞是骇人。心中不免好奇,我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上前了几步,来到了那宫殿门前。
仔细端详了片刻,我发现这门上的门环已是锈迹斑斑,可上面却没有什么灰尘。难道说这门常常有人开关?可这里如此偏僻荒凉,不像是会住人的所在。我伸手一推,大门竟应声而开。我看了看里头,不由得一怔。没想到外头如此破旧,里面倒还是收拾的紧紧有条。
莫非,这样的所在竟还真的住了人?心中的好奇越发浓烈,我一步步向里面走去。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妆匣,旁边放着一块玉佩。我心中讶异,这玉佩方方正正,该是男子所佩的。但这玉佩成色普通,绝不会是皇上所有。(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