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觉得陵儿待我隐瞒了什么,我却不愿往那边去想,只垂眉道:“方才我确是被惊着,失去理智了。你是我的义妹,肯为我舍身,我怎能疑你。”
话是这么说着,我心中却多了一丝对陵儿的提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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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已经浓了,打更的声音响起。热闹了一日的未央宫沉静了下来。
我靠窗坐着,看着外面零零星星穿来穿去的宫人。想必宴饮结束,皇上已顺道去了皇后的椒房殿,不会来我乾坤宫了。
初入宫的夜,便要这样过去了罢。
正发着神,只听谷公公慌里慌张跑进来。我忙问:“怎么了?”
谷公公行了礼,却是一脸喜色,道:“皇上过来了,皇上过来了。”
皇上竟过来了。
我的脸上也露出了喜色,道:“我知道了。你快先下去打点罢。”
谷公公应答着,屁颠颠下去了。陵儿也露出了喜色,连连道着恭喜。我却突的想起了铭良娣,赶忙吩咐道:“陵儿,快替我取纸笔来。”
陵儿一脸茫然,但还是快快将纸笔拿了来。从窗子看去,见皇上还在殿外的拱桥处,我忙沾了墨水在纸上挥毫写下几句诗来。刚搁笔,便听见王福昌公公唱喏着:“皇上驾到。”
外头的奴才奴婢们忙跪拜见礼。旋即便听见了急切的脚步声越来越响亮,伴随着皇上的声音:“一别两日,朕时时刻刻都挂心着如烟,如烟可也有想朕?”
我忙迎了上去,福身道:“贱妾参见皇上。”
皇上示意我平身。陵儿和谷公公见了,都默默退了下去。
我的脸上抑制不住的惊喜,道:“国宴结束,皇上不去皇后宫中,却怎的来了贱妾这里?”
皇上冲我微微一笑:“朕等这一日等了太久。”说着,便拉着我的手要往寝殿去。
我忙阻止着,道:“可是这与礼不不合,今夜皇上还是去椒房殿罢。皇上要贱妾遵守宫规,贱妾时时刻刻谨慎着,倒是皇上怎的先违背了。要是让皇后娘娘知道了,难免会怪罪贱妾。”
“皇后那边,朕知道转圜。”说罢,皇上的眼中流露出怜爱,“算着日子,朕为你布置的骑射场明日便该完工了。那地方幽静宽敞,马匹也是经过精挑细选的,如烟会喜欢。那则令使臣也将离开,朕便多了许多空闲。不如明日朕便带如烟去那儿看看?”
我的神色不由一暗:“天转凉了,皇后娘娘嘱托贱妾好好在乾坤宫养伤,不要四处走动。贱妾……恐怕要辜负皇上心意了。”
皇上的神色一僵,道:“你已见过皇后了?”
不敢欺瞒皇上,我点点头。
皇上不由道:“难怪方才席间皇后向朕进言,说这新入宫的萱美人面似胡人,要朕好生提防着。皇后有些过分谨慎了,但也是为了朕与你好,你别多心就是。”
没想到皇后娘娘竟还在背地里挑拨我与皇上的关系,当真是防不胜防。幸好皇上信任我,否则我便逃不脱‘胡人细作’的身份了。
转而,皇上发现了案几上的字,过去拿起来端详着:“字迹还未全干。如烟正习字?”
我颔首笑道:“不过是随手一写,打发时间罢了。”
皇上微微一笑,将我所写的句子念出了声:“‘不信比来长下泪,开箱验取石榴裙。’这是女皇武氏的诗词。”
旁敲侧击的时机到了。
我道:“皇上英明。当年武氏被困感业寺,一心为求高宗复召,写下这两句诗,当真是执著又决然。只是人心难测,武氏回宫后,为了扳倒王皇后与萧淑妃,亲手杀死了自己刚刚诞下的小公主定安,又嫁祸他人,颠倒是非黑白。每想到此,贱妾都不胜惶恐。”
皇上的笑意一凉,沉声道:“如烟话中有话呵。”
皇上如此神色,想必该是心中有数,明白我在暗指什么,只是不情愿点破。我自知妃嫔妄议皇后是不敬,我亦不可再进言,只好福身:“贱妾不敢。”
皇上的神色这才活泛起来:“快平身罢。朕还没说什么,你却先说起‘不敢’来。”
我抬起头,定定看了皇上两眼,继而平身颔首,也不答复一句。
皇上见我有些不悦,忙笑着拉起我向寝殿走去:“罢了罢了,朕与你许久不见,一见却要说这些令人不悦的,实在扫兴的很。这朱纱暖帐,良辰美景,如烟切不可辜负了。”
听皇上这话,我自知他是要我准备着今夜侍寝了。紧张之余,方才那些许不悦也被我抛到九霄云外。我不免觉得羞涩,脸上飞上了红霞,道:“贱妾愿与皇上共度良宵。”
云鬓花颜金步摇,芙蓉帐暖度春宵。摇曳的烛火看来竟如此多情。此刻,我只算是忘掉了一切一切的他念,纵情于他的深情缠绵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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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皇后娘娘的吩咐,我不能外出走动,只好在乾坤宫中待着,不是侍弄花草,便是习字发呆。其间唯有庆美人想见我,却被我以各种借口打发了去。我不想宫中唯一与我心意相通之人因为我而被牵扯进皇后的事情来。皇上也时常来看我,但为着查明内鬼的计划,也不得不雨露均沾,甚少召幸我。十几日过去,这日子过的倒是越发无趣。
这日一大早,内务府便来人传话,说从江南新织的绸缎到了,让我派人去领取。我忙吩咐了陵儿去,自己便信手拿一本书翻着,不一会子也到了正午。谷公公进来传道:“小厨房做好了午膳,在外头候着了。美人可要用?”
我合了书,道:“拿进来罢。”
便有一个小公公端着一个白玉盘子进来了,行了礼道:“启禀美人,这是小厨房新做的菜品,名叫‘枣儿糕’。美人尝尝。”
我听罢,不禁喜道:“枣儿糕?这可是从前我最爱吃的了,小厨房怎的晓得了。”旋即夹了一个吃,我不由得轻轻皱了皱眉,“好吃是好吃,只是太甜了些,像蜜罐子里泡过似的。”
“若是太甜,下次朕少放些糖便是。”
这声音,除了皇上还能是谁。我一惊,忙迎上去福身道:“贱妾参见皇上。”皇上示意我平身,我却不由焦灼起来,“贱妾失言了。”
见四周的宫人们都掩不住的笑,皇上道:“朕从不曾亲自为谁下厨,手艺难免不精。那夜听你待朕说喜欢吃枣儿糕,朕便亲手为你做了一碟,不想还是放多了糖。”
我不由讶异:“这枣儿糕……竟是皇上亲手做的?”
皇上点点头道:“今日下朝的早,朕便偷了点空闲。午膳朕便陪你罢。”我不由颔首莞尔,心间好似流过一缕蜜糖,喜滋滋的甜。宫人们识趣的退下了,整个乾坤宫中只余下我与皇上两人。
皇上拉着我的手来到餐桌坐下,压低了声音道:“那勾结安陀部族的内鬼好似知道自己露了马脚,就要有所行动,所以近日来前朝事确实太多,朕顾不得你。还望如烟不要疑朕。”
我浅浅一笑,安慰道:“如烟曾说过自己会助皇上成就大业,又怎会疑心皇上待如烟的情义呢。”
皇上亦释然一笑。我看见他的衣衫被染上了烟熏的黑渍,忙掏出手帕,替他擦了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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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皇上,已是日落时分。看着皇上为自己做的糕点,我的脸不由一红,心间的悸动更浓烈了一些。
正此时,去内务府领绸缎的陵儿回来了,却是两手空空。我不由担忧道:“怎的现下才回来?去了这么久,让我担心的很。”又问,“怎的没见着绸缎?”
陵儿却是眼中带泪,悻悻道:“美人不知,内务府分配给美人的是上好的玄绸,穿在身上极其大气。只是今日去领取绸缎的娘娘有许多,其中便有锦元宫祯婕妤的人。那人说祯婕妤急需赶制一件佛衣,而分给美人的玄绸便再合适不过了;又说什么婕妤与美人有几分交情,暂时借了去也不会伤了两方情面。于是锦元宫便生生将那匹玄绸‘借’了去。奴婢气不过,这不就是仗着自己位分高些,便借礼佛的幌子堂而皇之的抢走本该属于美人的东西么。”
果然,这祯婕妤真不简单:看起来不争不抢,背地里却是先下手为强,占人便宜。
想到此,我不由有些愤怒,但旋即也便压制了下去,心中也明了了起来。我黯然,对陵儿道:“我明白了。今后这些无关痛痒的琐事能让着便让着些,回头再说与我听便是。”
一夜无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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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刚由陵儿梳好了发髻,我便听见外头有人唱着:“祯婕妤到。”
祯婕妤怎的来了。我虽忌讳着昨日的事情,但毕竟她的位分高于我,我迎上去,行礼道:“贱妾参见祯婕妤。不知婕妤这么早便过乾坤宫来,有何要事。”
祯婕妤浅浅笑着,示意我平身,并与我双双坐下,道:“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只因我的佛衣有些破损,吩咐了下人赶制,却还没有完成。若是我穿着寻常衣裳诵经,只怕对菩萨不敬,所以只好先停几日,四处走走。只是美人与我都是喜欢清闲的,突然到访,不知是否打扰了美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