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崖处碎石参差,淋漓的血迹在碎石间蔓延,消失在悬崖边缘。
慕寒御薄薄的唇苍白可怕,目光死死盯着那道消失的血迹。
忽地,他捂住心口,呕出一口漆黑如墨的血。
“掌印……少将军!”姜轲跪在他身边,眼底已然全是泪水。
慕寒御扶着他的手臂,痛苦地弯下腰去。
惨白的日光照着他的身躯,却暖不了他一身冰冷刺骨。
慕寒御手指痉挛地抓着手里染血的金锦,一丝雪白缓缓在发间浮出。
“少将军!你……你的头发……”姜轲睁大了眼。
慕寒御满头乌发,披着寒气与血杀,如他一身傲骨。
青丝悄然生出白发,一丝一丝染白他的眉眼。
为他的妻子与尚未出生的孩子,为他固执地复仇,为他一时心软将她们放了出来。
姜轲泣不成声地跪在满头白发的慕寒御面前,“少将军!”
慕寒御闭着眼,如石像般跪在悬崖前,跪了足足一个时辰,才睁开赤红的眼,“派人下去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姜轲忙道,“是!属下这就派人去找!”
他连滚带爬地站起来,却看见整个慕家军都站在他们身后,无声地静立着。
慕寒御缓缓起身,骄阳映他满头白发,眸底最后一丝柔软褪尽,只剩满眼森冷肃杀。
“派人盯着济世堂的女掌柜,还有舒蔚然,”慕寒御飞身上马,冷声道,“掘地三尺也给我挖出来!”
姜轲惊地目瞪口呆,慕寒御却面无表情地,打马离去。
秦翊歌没有死。
那么聪明的女人,怎么会容许自己葬身狼口?
何况,她腹中还有个小南星。
纵然他和秦翊歌之间多有嫌隙,但两人对孩子的感情至深,却不相上下。
他舍不得,秦翊歌更舍不得。
只不过爱之深,他初初看见那件血衣才失了神智。
在悬崖边跪了整整一个时辰,他总算想明白了。
秦翊歌能倚仗的人不多,他必然要将这女人找出来,打造一座华丽笼子,关起来,折断她的傲骨和翅膀,让她永永远远都插翅难逃!
微风扬起耳边的发,雪白的发丝从眼前飘过,慕寒御神色更冷。
秦翊歌,一定会为今天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可接下来的几天,姜轲将舒蔚然和小宛盯的死死的,却还是没能发现半点秦翊歌的下落。
这个人好像就此人间蒸发了一样。
墓园里,秦翊歌拥着一件灰扑扑的棉袄,端着小碗一口一口将热腾腾的羊奶喝下去,腹中暖和起来,整个人也舒服了不少。
守墓的老者紧张地盯着她的神情,“夫人觉得如何?”
“好多了,”秦翊歌挑眉,这样腥臊的羊奶,她竟然也不犯呕了。
几天前,慕寒御带人离去之前,十分谨慎的将整个墓园搜查了一番,可无论如何找不到人,只好作罢。
他心里想的是舒蔚然和小宛,万万没想到这么多天,秦翊歌一直躲在墓园里。
那日他搜查的时候没有找到人,更想不到秦翊歌从始至终都没出过墓园。
她就藏在慕寒御眼皮子底下。
在苏澜墓中。
当初为苏澜修墓的时候,秦翊歌特意修了一个不大的耳室,本想着以防万一,没想到第一次用,竟是为了对付慕寒御。
秦翊歌将羊奶喝光,老人在一旁道,“乌戈的人一直呆在猎场行宫那里,慕寒御根本就没让他们进城,说是天暖之后,皇上要为他们接风洗尘,因此让他们先安顿在行宫里。”
“是么,”秦翊歌皱眉,“城里如今那副模样,哪里还能接什么风洗什么尘?”
“不过,乌戈的使者还算靠得住,这次狼群也多亏了他们。”老者笑着给秦翊歌添上羊奶,“要不是他们,夫人脱身也不容易。”
乌戈长居深山,自有一套控制动物的本领,老者和乌戈使者接上头,为了乌戈小皇子,他们愿意与秦翊歌合作。
墓园荒僻,可这几天却时常有流民经过,大部分都是要从京城出去,去别的地方讨个活路。
几日来,城里的风寒越发严峻了。
人心惶惶之际,慕寒御所说的接风洗尘的日子,就定在了四月初五。
四月初五,暑气北上,万物生长。
天气一暖,不止地上的杂草,郊野的百花,连城中的风寒都得了势,疯狂地滋长起来。
慢慢地,“瘟疫”两个字在城中四处传扬。
济世堂毁了,大隗最厉害的女大夫昏迷了近一个月尚未醒来,风寒逐渐变成了瘟疫,朝廷却没有一个人管百姓死活。
恰逢乌戈使者终于得了令可以进城,皇帝发下命令,要各地方的商户农户征收税款,一时间,整个大隗民怨沸腾。
就在这时,人人畏惧的掌印慕寒御却做了一件事。
他彻查出瘟疫源头,并将之公之于众。
当年拥护林相的残党,竟然正是那帮到处乞食的麻衣社火,这些人年前进城就一直没有离开,在城西的城隍庙里住着,看似安分守己,却在暗中研制瘟疫之毒。
慕寒御雷厉风行地彻查了整个城隍庙,大张旗鼓地将麻衣社火一网打尽,尽数在午门外枭首示众。
行刑是公开的,整个京城的人都可以去观刑。
他们炼制瘟疫毒的容器,猫狗尸体全部堆在刑场上,被慕寒御砍头的砍头,焚烧的焚烧。
眉发皆白的慕寒御,目光清冷,俯瞰众生。
宛若从天而降的神祇。
不止如此,他还当众揭发了林相那位被民间奉为神仙,立了生祠的祖父到底是如何救治麻风病人的。
他不是救治麻风病人,他是在麻风山下埋了一座随时会爆发的麻风泥潭,哄骗着山寨中的人喝下从泥潭经过又几经过滤的水,将好端端的活人当做试验品,从千万被故意下了麻风病的人中,挑选万中无一,能喝麻风水而不得病的幸运儿,再以这些人的血入药,来救治本就不该得病的那些人。
以毒养毒,以人治人。
而这次的瘟疫,也是这些人利用当年实验出的各种毒物,伺机报复罢了。
真相公开,百姓哗然。
林相彻底失了民心,跟在林相身后的人彻底失了势,慕寒御的地位便扶摇直上。
慕寒御隐忍不发,到如今一鼓作气将瘟疫一事昭告天下,踩着林相和追随者的尸骨,让自己彻彻底底翻了个身。
百姓爱戴的林相原是杀人凶手,百姓恐惧的掌印隐忍至今,只为查明真相,还百姓一个公道。
众人看向慕寒御的眼神,再没有当初的厌恶与恐惧。
可瘟疫已然成型,死的人越来越多,民不聊生之际,偏偏又恰逢乌戈人进京,皇帝硬是命令各州府几日内便交上赋税。
此时此刻,谁敢去御前为他们说话。
也许,只有慕寒御。
慕寒御轻轻松松,便从被厌惧者,变成了救世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