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蔚然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他派人将“昏迷”的小宛和妇人,以及那一批装成衣物包裹的药,通通送进了新居。
与此同时,掌印府。
秦翊歌没等回来松臣,反而又迎来了新一波的折腾。
不知是不是吃下去的药对胎儿有影响,腹中疼痛难忍,刚强如秦翊歌,即便咬紧牙关,牙缝中咬出了血,却还是忍不住发出阵阵呻/吟。
除了痛,更多的恐慌。
初为人母,她第一次知道怀胎十月是这样惊心动魄。
她的小南星,才四个月大,刚显了怀,将白皙的肚皮撑出一个圆鼓鼓的弧度。
薄薄的皮肤之下,隐然已经有了胎儿的心跳。
疼痛像一把钝刀,仿佛要活生生将她的小南星折磨而死一般。
秦翊歌疼地双眼模糊,已经开始认不出人,整个掌印府都吓坏了。
嬷嬷看过她的身子,捂着胸口,庆幸身/下没有出血。
小南星还有救。
嬷嬷抹了把脸上的冷汗,“若是能去山间的温泉就行了,奴听说有一种红色石头,天然生热,能暖热经络,说不得……”
云岩道,“玫池!去玫池!”
掌印府后院便是当初南宫璃赏赐下的玫池,还等什么!
慕寒御一把将人抱起,健步如飞,去往玫池。
玫池的水终年热着,粉色的石头冒出硫磺的气味,慕寒御将气息奄奄的女人慢慢放进水中,看嬷嬷不断为秦翊歌揉捏穴位,却只能束手无策地看着。
他内功阴鸷寒冷,最忌讳碰触秦翊歌。
秦翊歌在温热的水中缓缓回过神来,腹中的疼痛缓缓减轻,才终于疲惫地睁开了眼。
朦胧水雾中,她甫一睁眼,就看见像个小孩一样不知所措的男人。
慕寒御双眼赤红,目光似乎落在她身上,又似乎隔着一层幻觉,看向不知何处。
“掌印,”秦翊歌眸中氲了浅浅的水雾,瞳仁漆黑,定定地望向他,“我想去郊外看看我娘。”
“怀胎才知娘亲辛苦,可怜她走了这么就,我却连一次都没去看过她。”
“求求你了,掌印,”秦翊歌抽泣道,“我方才,方才梦见我娘,她让我不要害怕,她在天上护佑着我……”
这是他第一次见秦翊歌哭。
眼泪混着不知是疼还是热的汗水,整个人忽然便软了三分,露出从未在人前显露过的脆弱。
慕寒御心间抽紧,心疼地不知所以。
“好,我陪你去。”决绝的拒绝还在心口打转,口中已然说了出来。
秦翊歌深深看着他,“多谢掌印。”
玫池的水果然很管用,几天后,秦翊歌胎像稳定,身子大好起来。
松臣将小宛还活着的事告知她,只说不知被烟呛到还是怎么,没有外伤,却昏了好几天还没醒来。
秦翊歌淡淡点头,忽道,“松臣,这名字是谁给你取的?”
松臣一怔,“是母……是我母亲。”
“因我出生在一颗古松之下,因此唤做松下之臣。”
提起亡母,松臣神色轻松了许多,“我娘亲就像夫人一样,是个美人,性格极好,听说十月怀胎时也吃了不少苦,因我是个男孩,在娘肚子里就调皮的很,所以,我猜夫人这胎定然也是个男孩。”
秦翊歌笑道,“借你吉言。”
“等弟弟生下来,我就教他武功,夫人,我武功可好啦!”
秦翊歌好奇,“你的武功这样好,是谁教的?”
松臣神色一凌,“自然是跟着师傅学的,可是师傅不想让我与旁人说。”
秦翊歌笑了笑,“是么。”
松臣对秦翊歌毫无防备,更缺了秦翊歌的敏锐聪慧,殊不知短短几句,已经被套了个彻底。
等身子好起来,天气也已经入了春。
只是南燕北归,不入京师。
他们已经嗅到了即将来临的血雨腥风。
挑了个晴朗的好天气,秦翊歌乘着一驾双骑的乌蓬小车,前往苏澜的坟墓。
身边除了那个知道慕寒御身份的嬷嬷,还有姜轲,以及慕寒御挑选出来武功高强又最信得过的人,她身上穿着那件百虫不敢侵的金锦裙,外罩一件桃色披风,暖融融地被包裹成一只汤圆。
马车穿行过京城的街市,秦翊歌微微撩起帘子。
日上三更,街上行人却不多,昔日热闹的坊市也冷清清的,荒凉的很。
穿过昔年繁华的大街,渐渐向远,到了尚未来得及修缮的断壁残垣处时,秦翊歌分明看见,废墟里躺着好些不知是死是活的人。
呼吸陡然急促起来,嬷嬷紧张道,“夫人没事吧?”
“没事,”秦翊歌放下帘子,问,“城里怎么这样清冷?”
“夫人安心养胎,外面的事何必关心太多呢?”嬷嬷抿着唇,“左右不过老天爷看不下去,降下灾祸罢了。”
“是老天爷么?”秦翊歌摇了摇头,轻轻叹了口气。
一直去到苏家的祖坟,秦翊歌才被嬷嬷托着手臂下了车。
守墓的老者认出秦翊歌,颤颤巍巍走出来看她。
秦翊歌穿的臃肿,显怀的肚子也并不明显,只是嬷嬷小心翼翼地,一定要随时搀扶着他才行。
秦翊歌道,“我想跟亡母说说话。”
嬷嬷这才半是疑惑半是紧张地放开了她。
秦翊歌走入墓园,在苏家历代先人坟前走过,慢慢走向最末,也最朴素的苏澜之墓。
她在墓前缓缓跪下,小声道,“苏夫人。”
“这天底下,只有你一个人知晓我的身世,我原本便是异世之人,只是没想到,却和这个世界有了这样多的牵扯。”秦翊歌缓缓抚摸着小腹,“我怀了他的孩子,叫做慕南星。”
“他还没出生,便已遭遇了这么多事,”秦翊歌以额触地,哽咽道,“求您在天之灵,一定保护南星平平安安长大。”
“若是上苍真的因慕寒御的所作所为降罪下来,求您,将一切惩罚加诸在我身上,慕寒御和小南星都吃了那么多苦,他们不该再受到伤害。”
“倒是我……”秦翊歌苦笑一声,“我本来就是已死之人,却幸运地又活了一遭,我已经很庆幸了。”
“愿将我所有的运气,都分给我的夫君和孩子……”
她在墓前跪了许久,心中委屈隐忍,低低的哭声随风传到嬷嬷和姜轲耳中,姜轲断断续续地,听到那句“将我所有的运气,都分给我的夫君和孩子”。
薄薄的唇抿地失了血色,姜轲别开眼,不忍再看下去。
忽地,大地震动,无数蹄爪踏在大地上的声音惊雷似的从远处传来!
姜轲一惊。
远处地平线上,不知何时忽然冒出凶神恶煞的狼群。
狼群犹如一道灰色的巨浪,气吞万里,已然就要扑到面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