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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那盏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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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九重天的帝君。

在听人提起时, 宁娇娇心中的异样感实在太甚,然而不过一瞬就恢复了平静,快到几乎要以为这就是个错觉。

她有心想要问几句那九重天的帝君究竟是何等人物,但又自觉荒谬。

对于现在的宁娇娇而言, 纵然知道自己身上有些奇异之处, 可飞升一事到底是太过遥远, 更别提上界的九重天, 与她而言更是如同天书。

忘鸢淡淡一笑, 摇摇头道:“这都是些旧事了, 不说也罢。”

她说完这句话, 不知从哪里取来了一根簪子,斜插进了宁娇娇的发髻中。

“你所行之道, 与我等皆不同,原此物傍身, 可护你一时周全。”

宁娇娇下意识抬手摸了那发簪,只觉得触手圆润柔滑,差距到一直有一道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宁娇娇抬眸, 正巧对上忘鸢的眼睛,眸光深邃,某一瞬间宁娇娇甚至以为她透过自己,在看什么别的人。

最奇怪的是,她并不讨厌这种目光, 反而觉得就该如此才对。

就像……就像凡尘俗世中的阿姐一样。

还不等宁娇娇想明白自己近些时日为何会有如此荒诞的想法, 飞舟外逐渐传来了喧哗之声,诸多弟子兴奋的窃窃交谈声不绝于耳。

“忘鸢师叔好。”

慵懒的声线打破了室内的寂静,宁娇娇回首, 只见太叔婪不知何时已经站在窗外的长廊,此刻正透过窗户,歪着头对两人笑。

“师叔,擎天门将至,可以出来看看了。”

忘鸢笑了,明白太叔婪的意思,示意宁娇娇起身出门。

屋外此时此刻已不是原先的白云环绕,仙气缥缈的模样。随着飞舟缓缓降落,大片大片郁郁葱葱的树林出现在宁娇娇的眼前,不远处是巍峨的山脉宗门,近处更有身着别的门派弟子服的人上下打量着鸿蒙仙府气派的飞舟,时不时发出惊叹之声。

须臾而已,飞舟已至擎天门。

宁娇娇眯了眯眼,握紧了手中由二师兄柳无暇亲手锻造的日月灵鞭。

已经平和许久的心境终是再起波澜,宁娇娇抚住了胸口,缓缓吐出了一口浊气。

接下来的时间,便是新仇旧恨,一起清算了。

……

……

昏暗的密林中鬼气森森,吹过的寒风瑟瑟,无端撩起一片树影,更显得其阴森异常。

此地是擎天门后山的幽禁之地。

因其充斥着厉鬼妖邪,遍布丝丝魔气,虽不致命,但偶有入体那魔气便会钻入人的五脏六腑,如附骨之疽般落在五脏六腑之上,因而也被门中弟子戏称为“鬼门”。

说是戏称倒也不然,毕竟只有犯了大错之人,才会被关押在此处思过,寻常弟子想要去都无法,因而才有闲心揶揄卖弄罢了。

而此刻,这被称为“鬼门”的地方正匍匐着一个极其狼狈得身影。

浑身血污,身上的本该干净的白衣此刻破破烂烂,身上不止是戒鞭鞭痕,更有被蚁虫啃噬的伤口,其中以右手手臂最为严重,血肉丝丝缕缕挂在上面,修长的手指即可见骨。

光是凭借这狼狈的模样,都足以想象出这人受了多大折磨。

“哟,不错嘛,不愧是传说中的‘天才’啊,居然能撑这么久。”

一个身形魁梧的壮汉从远处走来,看着匍匐在地的青年,不由露出了满是恶意的笑容,他拎着一壶酒,也顾不得普通弟子不得进入‘鬼门’的规定,大大咧咧地走了进去。

见青年毫无反应,王横皱了皱眉,极其随意地踢了一脚地上的人:“喂,不会死了吧?”

他本就身形壮硕魁梧,这一脚看似随意,实则毫不留情,直直踢中了青年最脆弱的小腹,更让原本好不容易不在淌血的伤口再次崩裂,腹部本来已极其肮脏的白衣,此刻被血浸染,如同被泼了浓墨。

然而王横万万没想到,就是这一脚让青年抓住了空隙,翻身分离跃起,竟是直接以手旁那根枯树枝为剑,直直向他劈来!

铺天盖地的剑意形成滔天之势,王横从未想过竟然有人能仅凭一根枯树枝,便形成如此骇人的气魄,他被那气势所摄,一时间呆愣在原地,竟是无法动弹。

王横被吓软了脚,直直的跪了下去,紧闭双眼等待那刀落下。

过了几秒也不见动静,王横猛然间反应过来,这不对啊!

自己明明才是身强体壮要来报仇的人,怎么反倒被这个几乎被废了的青年吓软了脚?

王横想通一切后当即有几分恼羞成怒,他站起身,俯视着地上那勉励用枯木枝支撑自己的青年。

到底是受伤太过,又被鬼气魔气入体,刚才那一击几乎已经耗尽了青年的全力。

几见白骨的手紧紧地握着深棕色的枯木枝,掌心本就全是血痕,此刻更被枯木枝扎的全是细碎的伤口,青年垂着头,可脊背依旧挺得直直的,白色长发垂在脑后,像是一滩被血弄得污浊的落雪。

本该是狼狈不堪的模样,可配上这青年的气质,偏偏显出了几分清绝孤傲来。

这也是王横最讨厌青年的地方。

明明都是一样的弟子,偏偏对方天资卓绝,刚刚入门便连连进阶,成为了人人称颂的天才,独得门主青眼,被对方收为义子。门内试炼时,硬是把他们这些老弟子都踩在了脚下,夺得魁首。

做人怎能如此嚣张呢?那就活该得到点报应啊。

王横冷哼一声,上前一脚将那青年用以支撑身体的枯木枝踢断,眼见青年再次匍匐在地,浑身上下不是沾满了淤泥便是鲜血,这才快意地大笑起来。

“仲师弟啊,你也别怪师兄无情。”王横满怀恶意地笑了起来,“你看啊,你是少年天才,做什么不好?偏偏要去偷拿门主的珍宝,这下可好,不止是受鞭刑啦,连门主也不要你了。”

“哼,原先还当走了什么运气能被门主收为义子……啧,可惜啦,仲师弟,你看看,连你落难时,都没有人要护你啊!”

王横起先还是嫉恨不已,看到青年此刻的惨状却越说越得意。

几日前还不可一世的天之骄子此时此刻正匍匐于他的脚旁,如同一滩死狗烂泥,这般对比,又怎么能不让心怀恶念的小人自鸣得意呢?

他见无论怎么说,对方都是趴在地上毫无反应的模样,也让王横觉得有几分无趣,他扫了圈周围,视线终是落在了自己右手提着的酒壶上。

王横恶劣一笑,抬起手:“本师兄好心,来赠你一壶酒。”

随着话音落下,一壶烈酒顷刻间被倒在了满是伤痕的青年身上,听见对方口中发出极其忍耐的闷痛声,王横这才觉得心中快意。

极度扭曲的心态促使王横低下了头,想要看清青年痛苦不堪的模样,却见青年低着头,右手却覆盖在土地上紧紧攥着什么,哪怕受尽了烈酒浇灌而颤抖,也不曾躲避。

这倒是奇了。

王横弯下腰道:“将手挪开,让老子看看你藏了什么——啊,不会正是门主遗失的那枚绝世珍宝吧?”

青年像是没听见一般,仍维持着原先的姿势,不为所动。

王横不屑地嗤了声,他本就只是想要找个理由刁娜对方,见此也不着急,索性直起身,对着青年挑眉道:“不抬手是吧?”

下一秒,王横竟是直接用脚踩在了青年用以执剑的右手上,慢悠悠地碾了碾,“那我便一点一点将你的手骨碾碎,看看那时,你还能护着掌下的东西吗?”

自然不能。

但不知为何,仲献玉就是没有放手。

他的余光越过了王横,对上了他身后树丛中某位‘不速之客’的目光。

不知为何,虽然对方的容颜被树林遮蔽,仲献玉只看到了一双眼睛。

澄澈,明亮,干净到可以洗去世上的一切污秽。

光是见到那双眼睛,已经足够令仲献玉欢喜。

欢喜得心中满涨,连被鞭挞的伤痕都不疼了。

疼痛蔓延到身上,视线都已经开始模糊,恍惚中,仲献玉想,也不知门主丢失了怎样的珍宝,那珍宝可有这双眼睛的半分明亮。

他耗尽最后的力气,对着那人轻轻摇了摇头,做了个口型,见那人终是没有往前后,终于放下心来。

自己是被设计的。

没有人比仲献玉本人更清楚这一点。

王横草莽愚钝,不过是一个草包,敢来此地必然是受人指使,而背后之人的目的不知为何,许是要除去他,也有可能是要拉拢他……也不知自己身上究竟有何等隐秘,竟是能引人如此大费周章……

渐渐地,思路愈加混沌,仲献玉甚至都不想再想了。

或者就这样死去,倒也不错。

“怎么?终于撑不住了,那不如跪下来求我,若——”

王横的话没有说完,便被一根细长的鞭子缠住腰身,整个人甩了出去,狠狠地砸在了树上,听他凄厉的惨叫,便知出手那人是半点没有留手。

“几年不见,你这个丑东西已经进化成宗门霸凌了?”

“每日想这些偷鸡摸狗的事,怪不得修为无法进阶。”

身着白色外袍的的粉裙少女挡在了仲献玉面前,她口中一边毫不留情地嘲讽着,一边将芥子戒内所有外敷的疗伤药品全部倒在了仲献玉的身上。

“再等等。”粉裙少女垂下头,扶起了仲献玉,却不敢乱动,“我不太擅长治疗,要等我师兄师姐来,你先别睡。”

虽然语气镇定,连声线都是极其平稳,可话中的无措,就连仲献玉这个伤者听着都有几分想笑。

又不是她的错,为何竟要自责?

不过也正是因此,起码仲献玉敢确定,那算计自己的人,绝对不是面前的这个傻姑娘。

他费力地睁开眼。

几缕阳光透过树叶稀稀落落地散在地上,明明是寒冷无比的冬日,可那点点的阳光被白雪裹挟落在了姑娘的脸上时,竟是美到惊心动魄。

如同幽暗黑夜中,最后一盏未熄灭的灯火。

那时候的仲献玉想。

如果这世间真有神明,就该是这个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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