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沉的天际此刻变得更黑,天边卷起碎棉絮般的大团鱼鳞云,原本迎面轻抚的夜风开始变得冷冽,将目视以内的各种器物和破烂屋企吹得摇摇欲坠。
厉风刮过漫无边际的森林树梢,带起无穷尽的树叶松针,无情扑打着巧克力工厂。遍插空地的火把在瑟瑟发抖,石子路前大团笼草在疾走,人在这强劲狂风肆虐下连眼都睁不开,只得手趴脚撑来获取更多的着力点,以此稳住平衡。
时针指向五点三十六分,黎明前最黑暗的一刻,它来到了。
飞蝗般的子弹如狂风骤雨砸在由山石堆砌而成的围墙上,锲入石块缝隙噗噗作响,激起一片片尘雾。转瞬之间,雅钦伪币集团的守卫已窜至百米之内,并加大了攻势。酒馆内的人们几番打算冲出,都被逼退,借着敌方换弹间隙,这才挤出逼仄的屋门,人流迅速分开,纷纷爬上墙头和沿埠屋顶。
我们所面临的局面极度艰困,差不多所有的弹药已在雅钦一系列的强攻战、遭遇战、围困战以及大溃败中消耗殆尽。虽然人已回到了暂栖之所,然而,背囊里却只剩余用不上的手枪子弹,原本可以阻挡守卫的重武器基本都抛弃在了河原,就连炸药、手雷、烟幕弹也给舒良用得一干二净。
反观雅钦守卫,他们不仅人多势众同仇敌忾,而且武器精良弹药充足。到了此番决死一战之际,更加是不藏着掖着,凡是能背着带来的,手抬肩扛一件不漏。我见银耳饰抛了火箭筒,才刚长出一口气,不料在其身后的渡口,又上岸了一批人,而这次更加疯狂、离谱!
他们居然带来了60迫击炮!还是三门!这玩意儿要是来到前沿发射,狂轰滥炸之下,巧克力厂很快就将成为一片废墟!
这究竟是群什么人?不论作战水准,射击精度和战略设计,都远超一般的团伙!整整一夜惨战下来,在遭受不断渗透而来的破袭和数量多于自身十多倍的农夫强攻下,仅仅才死了约摸二十来人,未受重创,实际损耗很轻。不仅如此,最为可怕的是,我们握有守卫们最贵重的资源——模板,他们此番长途奔袭,目的明确得很,那就是要将我们这伙残敌,绞杀于黑山苍岭之间!
掐烟卷的拉过帕顿,手指从村口到空地这一线,对他作出布置。第一道防线为村户的石墙;第二道防线为重刑犯们藏匿弹药步枪的地面永久性掩体石台;而最后一道生命线,就是停在空地中央的直升机。
而帕顿很显然已是慌乱至极,正左顾右盼,不知该如何是好。
掐烟卷的一把拧住他衣领,大喝道:“事到如今,兄弟。死就死了吧,咱们再没退路了!”
“高个哪?高个逃哪去了?”Alex正在声嘶力竭地狂号,他人站在空地中央,不管不顾找掩体躲藏,只是一味高喊。而神奇的是,冰雹般的流弹纷纷打在其身旁的泥泞里,他竟安然无恙!
“高个不甘心他人都在河原剽掠,早已驾船北上,捞偏门去了!”瘦子在鸡棚前露出半张怂脸,回应道。
众人望着近在咫尺却登不上去的直升机,摇头顿足,咒骂之声紧跟着响起,所有能够拿上武器的人,纷纷进入防御位置。
马修正帮着队医将掩体后的破桌椅垒高,才刚一转身,就被冷枪击中,腹腔和小腿喷出血雾。来不及喊出声,他一头栽倒,身下的稠血蔓延开来,与水洼混为一片。
“我能开,我也会驾驶直升机!”见状我急的大叫,觉得事到如今再无任何必要隐瞒。一方面似乎在给自己渺茫的希望,另一方面也在鼓舞他们不要放弃生机。
“林锐,你听我说,将失去战斗力的、打枪不准的、吓破胆的,都带走吧。还有那个像鬼一般吃公家饭的特工,都带到鹿呦镇或是其他地方去。”Alex神态疲惫,却超乎寻常的冷静,他凝视着我,道:“我们留下的人,弹药还能阻挡他们一阵。你、队医、瘦子、查理还有翻译,赶紧走!即便留在这里,也只会误事,不起任何作用!”
“可你们?!”我紧抓着他的手,大声质问,但声音旋即就被密集的枪声所吞没。
“尽快再飞回来,救我们出去!”Alex惨然一笑,望着苍穹,喊道:“如果我不幸战死,你也不要放弃找寻屁王陵。我们付出这么沉重的代价,每个人都流尽了最后一滴血,我不想大家为此死得毫无价值!你丫的,再不走我要揍人了!”
我饱含着热泪,压低身躯与外科医生汇拢,帮着他和瘦子抬起血流如注的翻译登机,朝着石墙下的查理一挥手,让她跟进。然而她视而不见,却只是一味跟着刀疤脸,枪也不拿一把,已经被惊愕得呆若木鸡。
我知道此刻她在想什么,接连遭受重创,她奄奄一息,自感是活不成了,因而不舍抛下熟悉的人们,决意是殉葬于此。但查理又能做什么呢?她完全丧失了战斗力,留下也只是累赘而已。当她似乎还想再争辩什么,脸上便遭来重重一记耳光,刀疤脸丢下句狠话,扬长而去。我顾不上身家性命,抱头飞奔上前牵住她的手,查理这才捂着脸带着哭腔爬入机舱。
螺旋桨开始转动,我牢牢把控着驾驶杆,让人都坐稳身躯,开始爬升。
外科医生和瘦子俩人,一个紧紧架住CIA瘦鬼,另一个扶着头歪向一边的马修,惶张地左右环顾,查理仍冲着底下大声喊叫,她实在无法割舍豁出性命保我等狼狈逃离的刀疤脸。
巧克力工厂的全貌渐渐完整地出现在我眼前。
雅钦的守卫们,不计代价扑向薄弱的石墙,双方正在激烈交火,敌对的两组人完全杀红了眼,个个都迈入血战中,拼死不退!
就在我四处找寻乔加夫小道和鹿呦镇方向时,脸上被喷到一股炙热的东西,回头去看,这才发现查理圆睁杏眼,死死地望着我,她前胸和左肋各中一枪,艳红的鲜血正从伤口喷薄出来,撒在我脸庞上!她抓在手里的那一条银色貂尾,被劲风一刮,吹得无影无踪!
“查理!”一声撕心裂肺的悲哭从我嗓子眼里呼出。我伸出手,一把拽住她半个掉出机舱的身子,死死擒住!
“松手吧,锐。这样直升机会坠毁,我们一个也不能活着出去!”查理哀伤地望着我,忽然之间,笑了。
她绽露出脸上的,是我从未见过的笑颜,似乎释怀了,也好像解脱了。
“还记得在我们进山时,在鹿呦镇,你答应过,我可以随时去找你,我们要睡一块,我不放手!查理,我也想告诉你,我爱你!”我的眼睛一片模糊,死命一拽,将其拉回舱内,我扶着查理的脑袋靠在肩头,悲怆地哭道:“我不会放你走,你是我的女人,我此生已经眼睁睁看着一个我所深爱的女人离我而去,我不想再来一次,我不要为此抱憾一生!”
“原来……你想的是这……事啊。锐,你好傻,”查理勉强地睁开眼睛,无助地叹息道:“死在我所喜爱的男人身边,我已感到很满足了。只是我这辈子欠麦克斯的太多,他不希望,他不希望孤独一人上路,想找个伴儿,锐,我也爱你……”
“林锐,不断和她说话,千万别让她睡过去!”外科医生手足无措不停站起坐下,在我耳边大喊:“这人要是一睡过去,就再也救不回来,你要不停和她说话,绝对不能让她睡着!”
说话间,查理的脑袋在我肩头一松,滑倒在驾驶台上,沉沉睡去……
“查理!你给我滚回来!你这傻丫头!”
天际中回荡着我那绝望的呼喊,但是无人应答,天边已经渐渐放光,
新的一天来到了。
三十三俄里的鹿呦之丘全境,直升机飞了九分钟才抵达总道口鹿呦镇。晨曦下的河川,山峦叠嶂,我从未想过,在经历惨战和伤痛下,我还能慨感山河壮美。飞行中,我迷失了方向,完全找不出目的地所在,最终只能借助灯火的亮光指引,这才勉强降落在镇子的中心空地,也就是铁道桥口一侧。
鹿呦镇的宁静此刻已被打破,出现在眼前的,是比起原先多了数倍的军警,还有很多穿着西服的干探。我们沿路将武器从高空抛入森林,以免在镇子里再度引起麻烦。
我不让引擎熄火,当直升机降落,瘦子、外科医生、以及瘦鬼一抬下查理和马修后,不等远处的人群围上来,我就迅速爬高,再度折返巧克力厂,去营救在那里苦苦死战的自己人。往底下一瞅,只见他们几人旋即就被黑压压的军警们吞没。大镇上的人已知道山丘间正在激战,救护车和医疗器具都停靠一边准备妥当,两个重伤员不多一会就让人抬上车,呼啸而去。我看见酒馆老板的儿子,手中提溜着一个奶罐,脚边撒了一地牛奶,呆呆注视着他那“希腊新娘”流淌在泥地上的斑斑血迹,黯然失神地矗立在风中,瑟瑟发抖。
军警和地面人员,不知为何丝毫不加阻拦,放任我爬空离去。按照来路我又飞行了约四分钟,被丢在机舱一侧麦克斯的综合机里,“哔哔啵啵”发出的杂音催着我赶紧接听,按下对讲键,机子那端头一个传来的说话声,竟然是Alex。
“不必再回河原了,总之现在大家都已经安全。”他嘶哑地说着,疲倦中流露出喜悦,道:“猜猜我们现在在哪?”
我的思维被定格在查理中枪的那一瞬,头脑麻木,茫然地握着综合机。
“好吧,我们现在在美军突击小组的直升机上。”他误以为我头脑反应迟钝,继续欢笑:“战斗结束了,那批人比我们想象中厉害得多,突击小组和他们打了个平手,最终他们还是跑了。对了,瘦鬼没趁乱逃跑吧?你们现在情况怎样?”
“我们一行,瘦子挂彩,医生和CIA没事,但是……但是马修和查理遭冷枪,可能这会儿已经死了,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止不住垂落的泪滴,初升的阳光打在挡风玻璃上,刺得眼睛睁不开。
“查理离开时不是好端端的?怎么了?林锐,你别急,你现在什么都不要去想,等我们过去,在鹿呦镇碰头。”他听完这个消息,显得有些意外,喃喃自语道:“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你且不要悲观,一切都会好起来。”
综合机另一头传来盲音,他收线了。
与此同时,我看见西南方的天际,正有架武装直升机朝着我飞来。待飞到眼前,驾驶员向我伸出两根手指架在护目镜上,示意他们来为我导航,跟着飞就是了。边上的副驾驶还冲我露齿一笑,朝我竖起拇指,指指自己又指指我,不知是何用意。
我失魂落魄地驾驶着纤细短小的直升机,跟着他们飞行,再度回返鹿呦镇。跳下直升机后,无计其数的军警与干探朝我扑来!张开双臂,我慢慢迎了上去,只等他们万枪齐鸣,好将我击毙在湿漉泥泞的镇子中央。
不料,他们撇开我,跑向那架导航的直升机,帮着里头的军人扶伤员和奋战一天一夜的人群下来。很快救护车警车等一系列的车辆嘶鸣响起,人流开始慢慢散去,那个直升机副驾跳下机舱,叼着支雪茄,含笑着朝我散步般走来。
当他来到跟前,突然笑着捶了我一拳,做出夸张的防御手势,扭了扭脖子说:
“我听你们的人一形容,就猜到是你,哈哈,Khorisman老友,怎么跑这儿来了?”
虽然我印象里对这个家伙毫无印象,但一开口却回答说:“T-Mark,你小子不好好呆在摩苏尔,怎么也上这来了?”说完的同时,我不由暗自吃惊,不知为何会知道此人的绰号和他来自哪里。
“Dude,我去年就调到锡诺普(黑海军港基地)了,不是还给你通过电话?丫当上军校导教,把老兄弟们全给忘了,”他从上衣口袋里掏出支雪茄,别到我耳间,感叹道:“我们是从土耳其直飞这里,一共去了三架直升机,刚到就瞧见底下正在乱战!嗨,别提有多惨了。你们的人,差不多都被挤压到了一个像粪池般的洞穴口下,整座村子三分之二被人占领。”
我木然地望着他,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头脑里塞满了诸多疑惑,它们几乎要将我摧垮。
见我傻站着,他以为我仍没从乱战之中恢复回来,便继续抖着腿,说:“此番,我有两个消息,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什么?”
“好消息是全部的人都援救出来,他们基本无恙,挂点伤但死不了。另外告诉你个坏消息,怎么说呢,Lyndon.Bullock(林登布洛克)年初死了,被苦瓜脸一抽调没多久,就战死在阿富汗山里。我打算回去后看看他家人,希望你届时也能一起去。”
“林登布洛克?”我心头一紧,隐隐觉得这个名字很熟悉,这是一个我十分亲密的人,但脑海里一片空白,不论怎么回忆,也拼凑不齐这人的外貌。
这家伙说完后,拍拍我肩头,就搭着直升机离开了。同时,下飞机的Alex,刀疤脸等人让干探们请进厢车里,朝着我扬手,示意一起离开。同时几个西装男走到我跟前,做了个请的手势。
“在不知道查理他们下落之前,我哪儿都不去。”我坚决地摇摇头。
“已经送去刻赤的中央医院,请放心,车上有医疗设施,你们的医生已经开始着手抢救了。”面无表情的西装男根本不管我乐不乐意,用力架着我就挤上车,然后将门一关,越过铁路桥,风驰电掣向南而去。
这满满一车的人此刻都彻底放松下来,正疲倦地依靠在玻璃窗前喘息。他们每个浑身上下都是污血,裤管沾满湿泥,与要饭的没两样。但是所有人都在,唯独缺了掐烟卷的。
我记得他是第一个爬上石墙的,随后遭到RPG袭击,然后发生什么就毫无印象了。
“老麦都没挺过来吗?”我受不了这种打击,搓揉着脸,绝望地问道。
“老麦都挺不过来的话,我们早完了。”刀疤脸爬过来搂着我肩头,激动地说:“小锐爷,我真的要对你刮目相看了,没想到丫竟然还会开飞机。放心,老麦没事,他跟突击小组的人又去了雅钦渔村,我们不能将麦克斯孤零零留在地底,哪怕炸得再碎,也要带走!”
他见我不说话,叹了口气,脖子一梗道:“我明白,你牵挂查理,但我说你可别忘了,她有自己的使命,她知道自己将会遇上什么。查理远比你想得坚强,她和翻译会没事的。”
“究竟怎么回事?为什么军机会来?”我转过脸,问道。
“你眼前的这些人,突击组还有干探,就是我喊的后援。”黑面包蜷缩着身子,无比懊恼地捶着自己脑袋,叹道:“这事都赖我,我毁了一切,要早知他们到得这么快,我哪怕战死也不投降,该死的……现在另一半模板也丢了。”
通过Alex详细的补充,我了解到离开之后发生的事。当我带着第一批人飞向鹿呦镇后不久,石墙差不多就让雅钦团伙守卫攻陷,他们只得躲进农夫小屋,继续抵挡拖延时间,保卫最后的退路——巧克力工厂空地不被占领。尽管如此,还是被一点点逼到地下仓库前,眼见再也抵挡不下去,Alex只得和黑面包两个举着箱子作投降状,与长须光头进行最后的交涉。守卫们的条件就是交出模板,所有人放行,最后黑面包见自己快被毙了,抢过半个箱子,丢给守卫,这才换来去取剩下一半箱子的宝贵时间。也就在这当儿,三架直升机恰好赶到,立马就和武装团伙爆发激战。
“他们的火力太强,外加人数又多,突击组一时竟压制不了局面,最终还是让他们跑了。也因此,该死的模板,永远丢失了!”黑面包恼恨地叹息,同时用脚狠踹车门发泄,道:“离胜利只有一步之遥,结果却搞成这付光景。少校,我现在有点明白你们了,正所谓世事多磨,人生也好,工作也罢,大多人算不如天算。你们丫的也都是白忙一场,咱们更惨,死了好些人最后啥都没有。到了刻赤,我履行义务,给你们看木棍资料及相关图片。”
一个领导般的西装男看我们正在说着河原激战,又见我面色发灰,过来拍拍我肩头,说道:“我知道你们在里头受到几个山村的恩惠,能坚持到这步,实在太不容易。但你也别多想,我这么告诉你吧。那些逃犯很久前就让新上任的总理赦免了,只是通讯中断他们完全一无所知罢了。只要放下武器,就将恢复自由身。未来他们爱留就留下,不想待就遣返老家。请你们回局子,不过是做些备案补充,和配合调查部分遗留问题。”
“没事,林锐。”Alex疲倦地睁开眼睛,歪着嘴笑道:“就是详细讲述下事情经过。河边在两天前就和他们联系过,刻赤的人发现我们迟迟不归,一张报告上去,公司就开始了外事救援,基本都搞定了,他们可能会再增派人手过来。”
西装男撇撇嘴,说:“之后嘛,山里要正常化起来,鹿呦之丘本是个不错的胜地,有山川有城堡,往后可能会开发旅游项目,建度假村。”
至于他们后来还在说什么,我的头脑一片空白,只字未入。只见众人的嘴在一张一合,活像玻璃鱼缸里的金鱼那般。
半天后,我们从刻赤的安全局出来,黑面包让我们看了他所说的CIA内部资料档,图片上是一组外事交流的照片,几个军方人员与上将合影。照片是两张,我终于看清了这条折磨人的玩意儿是啥原貌。其实就是根极其普通的简陋手杖,长约170厘米,上端弯曲,通体简单打磨并且涂着黑漆。
尽管Alex一直在问我,从照片上能不能透出内在,可惜凡是摄影作品,或是影音录像,这点基本都办不到。因此,我非得站在实物前,才能知晓一切。而且,Alex似乎不知要如何打开手杖,不仅是他,连我都纳闷,这就是一整条树干刨制出来棍子,完全没有接缝处,如果可以任意打开,内里的东西早就不知去向。
这个答案,可能只有前探险队员们才知道。
回到那家恬静优雅的德式酒店,我本打算叫车立即去中央医院,但让刀疤脸拖住,要我再怎么急也得开完一个简短的例会,再去探望伤员。
公司目前已经再也坐不住了,打算倾巢出动,除特殊人员的处理人花格子留守日内瓦,大部队由黑衣发言人莱斯利带领,浩浩荡荡开始出发。
所有待在刻赤的人,从这一晚开始,分批前往土耳其伊兹密尔,河边的增援也将在那里与我们会合。曾进入雅钦的人员,稍作休整留守刻赤,待河边派出的新翻译到达,即刻与五人组、黑客等,前往格鲁吉亚,揭示麻布书有关王陵确切方位的秘密!
“我陪你去吧,这事儿,我很愧疚。”待洗完一个澡后,Alex穿戴一新刮了胡须来找我,敲开房门后,说:“我当时爬在石墙上,压根就没留意底下有人放黑枪,你知道你很伤痛。不过你要往好的地方想,外科医生一直没来电话,这说明情况没料想得那么糟,这都是我家那该死的老头害的……”
“你愧疚什么?”我摇摇头,打着领带说:“这事儿,与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你尽力了,我们全部都尽力了。其实查理重伤,其他人也好不到哪去,死的死,伤的伤。这些人本来都好端端地活着,并且可以活到老死。老刀说得对,人要往前看,不走回头路。哪怕十天前,我和她还地处两端,根本不认识彼此,是命运将我们联系在一块。走吧,我也有些我自己想搞清的事儿。”
虽然Alex一再问我到底要搞清的是什么,但我没有回答他。我明白他在想什么,他知道我目前波动很大,大部都是因为狙击手。他很惶恐,总在猜疑我想要搞清的,会不会与他牵连在一块。
其实我所想的,跟任何人都无关,只跟我自己有关。
那就是,我究竟是谁?
其实不知该怎么形容,这一阵子以来,我感觉自己丧失了不少记忆。脑海中,只能回忆起十年前和Alex相遇相识到我EX病死澳洲这一时期发生过的事,再来就是遇上河边这群怪人。这之中发生过什么?变得越来越模糊,大部分都想不起来。这种事,过去在我的身上从未发生过,我的记忆力出奇得好。然而现在,我不知究竟是自己老迈了还是这段时间持续用第三瞳造成损害,令很多事都想不起来。
为何我从没到过韩国却认识高丽字?
为何我精通各种军事战术?
为何我的家族观念很淡薄?我明明是个热爱家庭的人,但为什么我大部分时间里都不会惦记起自己妻儿来?
为何我在遇上查理后会产生恋爱的感觉?
还有为何在鹿呦镇,那位副驾驶认识我?
我到底是怎么会莫名其妙得成了少校?而且还是在做着军校导教的工作?
我可怕地联想起,会不会在这世上,还有另一个我存在?我究竟来自哪里?过去都发生过什么?
我们两个驾着小车,来到了医院。进门就看见瘦子坐在大厅里,正对着我俩招手。过去一问,回答是现在翻译和查理两人都在抢救间,这所急救中心是全市最好的医院,另外从辛菲罗波尔已有专家正在过来,所以他们两个的情况,目前仍不明。总之尚处在急救中,病危通知已经发出。
“急也没什么用,小锐爷,什么都别去想就是了。我一刻都没敢耽误,从鹿呦镇出来的车上便开始急救,现在才出来。”上达四楼电梯井,我看见外科医生正在抢救室外徘徊,同时在吸氧,神情极为疲倦。他不断拍着我的肩头,安慰道:“一起共事大家都有感情,我明白。我已尽了全力,老实说,我认识他们时间比你更久,我何尝不感伤?”
“全赖你了,每一次见到你,都会想起科穆宁。”我无奈地摇摇头,惨笑道:“自从上次我们打一开始就失去队医,我这才明白医生是一个多么重要的职业,所以这一次,我始终不同意让你涉险,结果这证明下来是完全正确的。”
Brad点点头,说自己实在太累了,需要赶紧回酒店休息,简单地在门首处对着Alex交待了一番,便和瘦子两人走进电梯。
瘦子指指手术间,最后说了一句:“查理能明白你的心意,为他们祈福吧。”
我捂着脸,斜靠在椅子上等待结果。Alex烦躁地来回踱步,不时看着那亮着的红灯,终于耐不住沉默,说下去买点吃的,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进食,这会儿都差不多遗忘了饥饿的感觉。
我的脑海中,满是重度昏迷下的他们,还有麦克斯那轻蔑上扬的嘴角。它们渐渐汇聚在一块,显得朦胧虚幻,我犹如在看一部电影,我知道这是不真实的,但它浮现在眼前,挥之不去。
很久之前,有个叫做查理的女人,与同村一个叫麦克斯的男人,青梅竹马,他们私定终生,发誓相守在一块。可惜,麦克斯不幸亡故,叫查理的女人由于悲伤过度,也离开了人世。
多么凄美的故事,不是吗?艹,这实在是太可笑了。
我不由站起身,抹干泪痕,走向服务台,打着手势问护士,哪儿能打国际长途。比划了半天,护士明白过来,示意直走下楼,打大厅电话,基本都可以用。
我提起电话,望着按键发呆,这通电话,我打算拨回家里,但我不知要怎么开口,说些什么?随着电话那头被接通,老婆的声音响起。
“Honey,是你吗?”她见我“喂”了几声,却不开口,感到有些奇怪,问:“你还在日内瓦?究竟什么时候回来?都出去那么多天了。”
我大吃一惊,平时通话,老婆从不叫我Honey,哪怕是过去蜜月时,她也只叫我名字,这种称呼显得十分唐突,我简直一时适应不了。但我不能光捏着话筒不说话,想了半天,吱吱吾吾地回应:“啊,可能还有一阵。我也不知该怎么说,我好像患了失忆症。我知道,我想问的问题很奇怪,但我真的记不起来了,我究竟是哪里人?”
“什么?”她听完愣了愣,不久便哈哈大笑,说:“Honey,愚人节早过了。”
“我没在开玩笑,我是真的很多事都记不起来了。”我叹了口气,道:“但家庭成员我都记得,还有你父母与我的家人,我住哪儿,这都记得。但我遗失了这之中的过程,天哪,我这是怎么了?”
“你受伤了?你现在在哪?”她感觉到我并没在开玩笑,开始紧张起来,说:“我带孩子去日内瓦,你没出事吧?”
“我什么事都没有,我很思念你们。现在也不在瑞士,而在非常远的另一个国家,”我一边安慰她,一边给自己点了支烟,道:“可能太累了,也可能是其他原因,你回答我的问题就好。”
“你是意裔美国人啊,怎么了?”她好像在招呼孩子,让她来听电话。可惜的是电话背景里传来X-BOX电视游戏声,孩子一时并无兴趣来接听。
“那你是哪里人?”我自嘲地叹笑一声,如果她打这样一个电话过来,我会觉得她疯了,应该赶紧去看心理医生,这种问题实在过于离谱和荒谬。电话那头一片沉寂,她没有作答。我只得跳过,继续往下发问:“我们是几几年结婚的?我究竟是干嘛的?”
“你的病情十分严重,我越来越担心你了,我觉得不管多远我都应该过来,你究竟在哪?”她有些伤感,不但不回答问题,相反用假笑掩盖哭腔,道:“你把我们的一切都忘了吗?太可笑了,你是不是也忘了孩子?忘了这个家?”
我沉默地将烟掐灭在拨号盘上。
“我是华裔法国人,我们在2003年结的婚,蜜月去了马耳他岛。现在住在你爸不用的老宅里,你在霍普金斯闯下大祸,现在是停职期间。你自己说,要回老家休养,待你恢复原职,我们再回纽约,你什么都忘了吗?”她见我不回答,继续问道:“好了,说说你的事吧。”
“我真的是军人?”我抹着汗珠,惊诧道:“我是什么军衔?隶属什么部队?我为什么在给花边杂志社打杂?”
“101嚎鹰502团第二营,不打工我们吃什么?被停职谁给你我发薪水?我也一直在苦撑,你是少校,陆军少校。当初就是你这个坏小子故意找变性人来骚扰我,然后再跑来当护花使者,把我从纳什维尔搞到手的,这都忘了?”也许是她忆起往昔的趣事,慢慢口吻放松下来:“我明白了,你这混蛋,闲慌了是呗?故意吓我!”
“嘿嘿,你答对了!”我只得紧跟一句,陪着她尴尬地笑笑。反正该问的也都问了,基本目的达成。
此后我又继续敷衍地聊了十多分钟,不再多问其他问题,直到无话可说,抚平她那颗悸动的心,这才挂下电话。孩子始终只顾着玩,不肯与我多说什么,只在最后冲着话筒叫了句你好老爸再见老爸,就不吱声了。
我于是明白到,此刻的问题,严重到了什么程度。我确实丧失了记忆,我压根就不是什么小业主,落魄市民,我并非如丧家之犬般躲着不敢见人,我在迦太基的房子还属于我名下。
一时之间,我感到天旋地转,就着边上的椅子坐倒,大口喘着气。
5:17 S
PS:? “还记得在我们进山时,在鹿呦镇,你答应过,我可以随时去找你,我们要睡一块,我不放手!查理,我也想告诉你,我爱你!”我的眼睛一片模糊,死命一拽,将她拉回舱内,将她脑袋靠在自己肩头上,悲怆地哭道:“我不会放你走,你是我的女人,我此生已经眼睁睁看着一个我所深爱的女人离我而去,我不想再来一次,我不要为此抱憾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