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42
顾铭城与夏之遥一同去墓地。
顾铭城将手中的鸢尾花搁在墓碑前, 抬眸时看见墓碑上的女孩儿笑起来灿烂又甜美,而有关于她的一切仿佛都定格在了那张照片上。
有蝴蝶飞过来, 在夏之遥肩上左右翻飞。她抬起指尖轻轻试探,那蝴蝶受惊似的扑腾着翅膀飞到远处去。
“叶念, 你在那个世界好吗?”尽管那事并非是夏义的原意,可是他也拖不了关系。夏之遥望着墓碑上照片中灿烂的笑容,心中一片刺痛。叶念也不过像她一样,爱上一个人。
顾铭城的视线锁定在墓碑上片刻,而后移至身旁的夏之遥身上。墓地里躺着的那个女孩儿他念了五年,愧疚了五年。直至今日,他才终于确定, 叶念真的已经离开了他的心底。此时此刻, 他的内心深处只刻着一个人的名字,那便是夏之遥。哪怕是两人再无机会再续前缘,他相信,此生此世再也不会有第二个女人走入他的心。“我们走吧。”
夏之遥点点头。
出了墓园, 顾铭城驾着车, 副驾驶上的夏之遥手肘撑在窗棱上,望着远去的风景。
“想吃什么?”顾铭城转头看了夏之遥一眼。
“不饿。”
“我没吃早饭,也没吃午饭,赏个脸陪我填个肚子,行不行?”顾铭城声音压得委委屈屈的。
夏之遥扭脸瞅了他一眼,他手术后一直忙碌,休息不佳, 再加上心情抑郁所致,脸色一直不大好。夏之遥抿了抿唇,点点头。
顾铭城弯唇一笑。
可夏之遥没想到他带她去海湾度假村吃海鲜。
沙滩上架起的烧烤架,海风徐徐的吹着,带着点腥咸的味道,两人坐在沙滩的木椅上,中间隔着一张小小的木桌。服务生很快送上了烤后的扇贝、海螺、生蚝、墨鱼、大虾,足足几碟子食物,又送了一大扎西瓜汁。
夏之遥看着满满一桌子的食物,有点目瞪口呆。“太浪费了!”
顾铭城拿过一只扇贝,笑笑。“我胃口好,吃得完!”
足足五人份的食物,夏之遥摇摇头,他这是刚从非洲逃难回来的?
仿佛是看出了她的想法,顾铭城一边吃着一边笑。“你不在,最近都没什么胃口。”
夏之遥鼻子一酸,夹起一只大虾搁在他碟子里,她收回箸,垂了垂眸,长而卷的睫毛微微轻颤。她吸了口气,“以后要习惯。”
顾铭城心知肚明,她在告诉他,以后要习惯没有她的日子。口中的扇贝怎么就那么苦涩呢?他没叹气,怕她更担心,所以努力笑了笑,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道:“那我就拍张你的照片存在手机里夹在钱夹里裱在客厅正中央,没胃口的时候就抱着看看。”
夏之遥装作没听见他语气里的无奈与酸涩,也扬着眉笑,顺着他的话往下接。“侵占肖像权,我是不是收版权费呢?”
“行啊,你要多少?”
“怎么着也得这个数吧!”夏之遥伸出手指在半空中比划。
“夏小姐,你看我要养手底下成千上万个员工呢,资金太紧张,咱能不能看在我对你这么死心塌地的份儿上给个折扣呢?”顾铭城向她哭穷。
“那可不行,亲兄弟还得明算账呢!不给票不给拍照哦!”她的笑容异常的明媚,声音轻快,手指在半空中欢快的飞舞着。
顾铭城墨黑的眸子里亮晶晶的跳跃着光芒,这份温柔不知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看到。他心中一动,忽然就抬起手捉住她翻飞的手指攥在手心儿。
一瞬间,夏之遥的笑忽然就停在那里,嘴角仍旧向上弯着,表情却有些僵硬。
他的掌心传来滚烫的热度,烫的她心都发紧。她嘴角的浅笑渐渐消失,只留下一丝的无奈,尽量忽视他眼底的期待与落寞,拂开他的手,捻起一串儿鱿鱼。“吃饭!”
顾铭城讪讪收回顿在半空中的手,却不再强求。
烧烤足足吃了两个小时。
待两人起身时夏之遥竟然长长舒了一口气。原以为就此便可以离开,哪知道顾铭城死皮赖脸的拦住她,又带着她往酒店里去。她自然是不肯,顾铭城叹气。“最后的告别,给个面子行不行?”
夏之遥认真的看了他两秒,妥协。
两个人又去909房间。
这房间里有两人共同的记忆。
也许曾有美好,但更多的是伤痛。
窗外夜幕低垂,夏之遥手指攥着手提包的带子站在卧室中央,顾铭城把床头柜挪开,蹲下身子,拿出随身携带的那把瑞士军刀在墙上刻刻画画。
寂静的空间里,有微风拂过耳的声音,而顾铭城那一刀一刀刻在墙壁的声音,仿佛也划在了她的皮肤上,一刀一个伤口,而她身体里那鲜活的血液仿佛也随之溢出。
最后,顾铭城起身时呼出了一口气,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水。
他合上军刀,转过身望着夏之遥扯着唇角。“遥遥,倒数第二个记忆也没了。”
夏之遥垂眸看了眼那被他划得乱七八糟的墙壁,原来的那几个字早已经被遮掩了,她攥着手提包带的手指握得越来越紧。“那么最后一个是什么?”她盯着他手里的那把军刀,顾铭城却一扬手,“这个是我独有的,谁都抢不走。”
夏之遥不由得失笑。“怎么像小孩子一样呢?”
顾铭城突然上前一步,擒住她的手腕。“再陪我去一个地方?最后一个,好不好?”
最后一个告别。
在那株银杏树下停下。
夏之遥的呼吸发紧,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他,她咽了咽喉咙,几乎发不出声音。“你……你怎么会知道?”
“不告诉你。”顾铭城一笑,蹲下身子在银杏树下翻了几剖土,拿了个方盒子出来,吹了吹盒盖上的尘土,打开锁。
当盒盖被打开的那一刻,夏之遥仿佛看见了那些尘封的记忆又再次汹涌而来。那是她对他存在过爱情的证明。
顾铭城看着那一整盒的便利贴,大大小小的,粉粉绿绿的,每一张纸上的娟秀字迹却都是出自她之手。他就蹲在那里,借着微弱的光线看着那一整盒的纸条,手指在木盒边缘轻轻摩挲,却始终没勇气再去翻看一次。他知道,若是他再看上一次她的那些真心诚意,他就舍不得,舍不得放她走。他怕死了自己的疯狂与不舍,会再次给她带来毁灭性的的伤害。所以,就这么结束吧。就让她和筱秋去幸福的过后半生,他们曾经有过的一切,就留给他自己去回忆,他会用一辈子的时间去怀念。
打火机泛出幽蓝色的火苗,小小的火焰在风中轻摆。他持着打火机的那只手慢慢地靠近木盒,夏之遥只犹豫了一秒钟,就冲上前去拉住他的手阻止他的动作。
两人僵持着,她的手轻颤着,眼睛看着顾铭城,又移到了那一盒子花花绿绿的便利贴上。她仿佛能回忆起自己在午夜时分写下那些句子时的情境。
顾铭城与她对视,深邃的眼眸里那些不易察觉的情愫被他刻意压制着。他弯着唇,拿开她的僵硬的手,把木盒放在地上,然后点燃一张便利贴重新扔进木盒里,拉着她站起来往后退了两步,而后又松开她,将两手放回裤袋里。
焦味袭入鼻端,顾铭城舒了口气。“夏之遥,最后一个记忆也没了。从今天开始,顾铭城和夏之遥之间再无瓜葛。祝你幸福。”
火光映在她晶亮的瞳仁里,两团小小的火焰仿佛将一切都烧成了灰烬。
走到了这最后一刻,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只是偏着头看着他。他还在笑,笑得特别好看,就像是天上的月亮拨开了乌云,一切都是明朗的明媚的。
她眨了眨眼睛,抬手揉了揉鼻子。还矫情什么呢?她也笑,眸底的火光闪着泪花,“谢谢。也祝你幸福。”
“走吧。”顾铭城已经踏步走在她身前,他宽厚的背影落在她的视线中,每走一步都带着决绝。他不会告诉她,他今后的幸福,就是她曾经毫无保留的给过他的动人心魄的爱意。
近几天,易序觉得夏之遥情绪似乎非常好,每天都是唇角弯弯,走路的步伐都似乎轻快。然而他隐隐又觉得哪里不对劲儿,可真让他说个一二三四,他又不知该如何开口了。
楚天珩觉得他这就是庸人自扰。“人情绪低落的时候你觉得自己是趁人之危,人情绪高涨了你又觉得不合时宜。我说你是真打算跟自己右手过一辈子呢?”楚天珩把酒杯往桌子上一掼。
易序不喝酒,拿着杯冰水,淡淡的瞥他一眼。“你是不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楚天珩的种~马属性呢?”
楚天珩不以为意的耸了耸肩。“请不要将博爱混同于滥~情。”
易序浅浅一笑。“我懂,你只是滥~爱。”
楚天珩觉得自个儿是对牛弹琴,无奈的拍着脑门。
筱秋出院后就在家里休养,她总是缠着夏之遥,所以夏之遥大多数时间都在易家度过。易序难得体会到了回家后有女人做好晚餐等待他归来的感觉,即便这女人目前还并非他的妻子,但仅是如此,他内心已足够温暖。
夏之遥厨艺并不好,只勉强可以入口,筱秋有时会抱怨几句,易序却吃得非常开心。
这天,筱秋环着双臂在胸前,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坐在餐桌前,对专心致志的“享用”美食的易序提出控诉。“爸爸,从我出院开始的这一个礼拜你都对我不闻不问,我表示抗议!”
夏之遥一口汤呛着了,咳嗽了几声用易序递过来的纸巾擦拭了嘴角后诧异的望着表情十分不满的筱秋。
易序动作优雅的放下箸筷,双手交握后闲适的搭在餐桌上,很明显对筱秋的抗议十分的……不以为然。
筱秋气鼓鼓的嘟着嘴唇,她等着易序主动询问详情并且向她认错的如意算盘在易序的沉默中宣告破裂,委屈又郁闷的托着两腮叹气。“爸爸……我想吃你做的饭……”
闻言,易序轻轻的一挑眉,视线在桌面上“色香味俱全的”四菜一汤扫过。“不要浪费你遥遥妈妈的心血。”
筱秋更郁闷了,皱着小脸儿跳下凳子凑到易序身边儿抱着他的腰撒娇,完全无视一边儿嘴角抽搐被嫌弃后十分委屈的夏之遥。“爸……你看看这几天我都饿瘦了……”
易序露出十分不解的表情。“你最近又开始挑食了?筱秋,这可不是个好习惯。”
筱秋算是看出来了,在她爸爸的眼中,遥妈妈即便是端上一盘焦糊糊黑瞎瞎的菜他也会当做绝味佳肴来享用!
她的控诉失败,灰溜溜的爬上凳子,拿着自己专属的小叉子小勺子一闭眼一横心埋头扒拉着米粥。
吃完饭,易序去厨房洗洗涮涮。
夏之遥有些不好意思的倚在厨房门边儿上,她挠了挠后脑。“要不然晚饭还是让保姆阿姨来做吧?”
易序认真的洗涮着瓷碟瓷碗。“我喜欢吃你做的饭。”
夏之遥愣了一秒,随即道:“可是筱秋她……”
易序没回头,声音淡淡的传来,仿佛含着隐隐的笑意。“没事,她会习惯的。”
筱秋小盆友彻底宣告失败。
在易序的眼中,有人“秀色可餐”。
胡紫玉是在第二天出现的。
夏之遥开了门没反应过来去阻挡她,胡紫玉已经兀自进了门。窝在沙发上吃着草莓看着动画片的筱秋眨巴着大眼睛转头望向从门外走进来的胡紫玉,突然间就把东西丢在茶几上,从沙发上跳下来冲到夏之遥的身旁张开两条小细胳膊挡在她前面。“遥妈妈,我保护你!”
胡紫玉被她大力的撞了一下脚差点崴到,看了一眼小丫头竟然一点儿不觉得生气。这小生命里流着顾铭城的血,也就是顾家的血脉。dna检测报告都已经出来了,绝对不会有任何问题。
胡紫玉扬着眉看着夏之遥。夏之遥合上门转过头跟胡紫玉对视,一看到胡紫玉胸有成竹的样子突然就觉得害怕。
她翻看了胡紫玉递给她的dna检测报告,就明白了她今天来是什么意思。她忍了又忍,忍了这么久,可唯独有一样她不会忍,那就是筱秋。她绝对不能够让任何人有机会伤害自己的女儿。而顾家首当其冲。
夏之遥定了定心神,暗自告诉自己不要发慌,蹲下身子捏了捏筱秋的小脸,温柔一笑。“筱秋,妈妈要和这位奶奶聊点事情,你先回自己卧室去玩好不好?”
筱秋犹豫犹豫又犹豫,她总觉得这奶奶有点儿凶,就怕她欺负夏之遥。可夏之遥坚持,甚至抱着她进了卧室,她反抗也没用,只得乖乖的待在自己房间里,一边担心一边吃着草莓。
夏之遥摸了摸她的发心,然后从兜里掏出手机给顾铭城拨了个电话,她就说了一句话就把电话给挂了,然后又回到客厅里去。
客厅里只剩下两个女人。
胡紫玉将视线从紧闭着的卧室门移到夏之遥身上,不得不说,这女人的韧性超过她的想象,居然真的会把顾铭城的孩子生下来。她拿到dna检测报告后在家里足足待了一个礼拜,经过深思熟虑才来到易序家里。所以,面对夏之遥和筱秋时,胡紫玉没有什么犹豫,直接说明了来意。“这孩子,必须跟我回顾家。”
夏之遥觉得胡紫玉有时候真的是近乎无理取闹。当初胡紫玉以为她怀孕的时候甚至提出肯接受她嫁入顾家的想法,却又在她假装孩子已经流产后极力阻止她与顾铭城来往,甚至不惜嘲讽讥诮,如今却又来讨要筱秋的抚养权。她什么都可以忍,但惟独在筱秋这事儿上不能忍。她认为,筱秋回到顾家,要面对的伤害绝对比好处多得多。胡紫玉反反复复的,对待筱秋真的就能够宠若明珠?夏之遥摇头,她不相信。
她所能做的就是在顾铭城赶到之前,尽量拖住胡紫玉,免得她激动起来,说出什么激烈的话做出什么激烈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