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早,墨北晟进宫上朝,早朝之后又被皇帝叫去了书房,两人一路谈到中午,便在宫里用了午膳。
清颜睡到日上三竿,知道墨北晟要晚些回来,便让厨房做了些简单的小菜,坐在房里慢慢地吃。
管家突然派了侍女来到‘沧雪阁’,说是皇子殿下突然来访,问问王妃方不方便来接驾。
“清晏皇子怎么来了?”清颜算算日子,心中明白了过来,朝着侍女点点头,“你去告诉管家,本王妃一会儿就来。”
说起来,上官泽子嗣单薄,他对唯一的皇子也不算热络,但是对于他的教育却从不忽略,不知道是不是受先帝影响,他觉得孩子要从小抓起,所以从清晏三岁开始,便让人在他耳边念四书五经,并不解释,只是一遍一遍地念,等到他五岁开始上书房,便觉得太傅们所教的四书五经特别熟悉,连理解起来也比别人容易几分,他的起点比别的孩子高了许多,再加上他本就天资聪颖,又十分勤奋,不过七八岁的年纪,就已经熟读史记,四书五经更是信手拈来。
不过上官泽也有忽略之处,上官清晏生母过世极早,如今被送到了虞妃膝下,虞妃同他却始终不甚亲昵,在宫里长大的孩子总是比寻常孩子要敏感许多,他知道自己身份尊贵,却也知道自己太过弱小,不得不依仗虞妃,所以他对虞妃甚为孝顺,因而少了几分当初上官泽上官澈为皇子时的男儿气概。
“皇子殿下可以随意出宫么?”落霞一边服侍清颜穿起外套,一边奇怪地问道。
“皇上为了让皇子从小体察民情,懂得百姓疾苦,每个月都会有两日时间让他出宫,也让他紧绷的学业松一口气。”这个建议还是当初清颜提起的,只不过那时候她是为了她日后的孩子所想,却没想到上官泽听进去了,便先让他的大皇子用了起来。
“这倒是极好的,听说皇子殿下功课十分忙碌,每日要花费十多个小时在学业上,倒也确实辛苦。”落霞心有戚戚地说道。
清颜但笑不语,若是日后他登上了皇位,那他就会觉得如今十多个小时的学业十分轻松了,因为日后他所有的时间都会花在处理公务上,他的人生里也许连这每月两日的休息时间都无,也许他可以主宰很多人的人生,却无法主宰自己的人生。
“走吧,别让皇子等急了。”清颜起身,一手扶着腰际,落霞连忙在旁扶住她。
两人一路无语走到前厅,果然看到清晏,身侧站着他的小厮,上次也是见过面的。
“皇子殿下圣安。”因为身子不方便,清颜也不过虚虚一礼。
然而,上官清晏却瞪大了眸子盯着清颜,一脸的不可置信,“本皇子在清澜宫见过你,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皇子殿下说笑了,人有相像,皇子殿下定然是认错人了。”清颜掩嘴轻笑,坐在了下方的位置上。
“怎么可能,明明就是你,怎么说本皇子认错人了呢?”上官清晏得理不饶人地皱眉,上下打量清颜,振振有词,“明明就是你啊,为什么。。。”
他的话尚未说完,就被身侧的小厮拉了拉衣袖,只见那小厮凑近上官清晏提醒道,“皇子忘记之前有人派说清澜宫那位,后来被皇上割了舌头的事了?”
被他这么一提醒,上官清晏立刻收声,咽了咽口水,不敢再提清澜宫的事。
清颜倒是多看了几眼清晏身侧的小厮,也不过十来岁的样子,但是却沉稳了许多,垂首的模样十分卑微,但是仔细分辨他眼中并无多少低贱之色,倒有几分沉静,她当下给这个少年下了定论,若是他能一直陪在上官清晏的身边,或许日后也将是一个人物。
“皇子殿下是来寻将军的么?他被皇上唤去宫里了。”清颜淡笑着询问。
“不是,本皇子是来找你的。”说到来意,上官清晏立刻站了起来,走到清颜面前,仔细打量着她,半晌之后才问道,“本皇子听说,你是颜贵妃?是父皇从前的宠妃?”
清颜眉头一拧,真没想到被丢出来做炮灰的竟是个皇子殿下,还真是。。。大手笔。
“皇子殿下说笑了,妾身身份低位,怎可同皇上的宠妃相提并论,颜贵妃出身纳兰世家,而且两年前就已经过世,这是世人皆知的事。”清颜依旧保持着淡笑,完美无瑕的神情里带着几分惊吓,仿佛因为被皇子的话吓到了。
“可是,现在京城里都在说这件事,你怎么解释?”上官清晏皱了皱眉头,似有几分犹豫,“如果你不是,为什么别人这样说?”
本还是温文有礼的皇子,说了几句之后便多了几分胡搅蛮缠,说来也不过是个七八岁的孩子,纵使学问比寻常孩子要好,到底没有母妃在旁教导,想来虞妃也未必会真心地教导他做人的道理,纵使是个皇子,如此同长辈说话,要是被有心人看去了,到皇上面前告上一状,也是要面壁思过的。
“皇子应该听过清者自清这句话吧,妾身不过一介妇孺,极少出府,不知为何京城里会有这样的传言,不过妾身相信不实的谣言总会不攻自破,若是妾身太过当一回事,便要中了旁人的诡计了。”清颜挑眉,看着清晏,“皇子殿下身份尊贵,难道会相信这种无稽之谈么?连妾身这般妇孺都不信的东西,皇子殿下聪慧过人,自然是不会相信的吧。”
听她这么一说,上官清晏倒是不好再说什么了,只能扁了扁嘴,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说下去。
“皇子殿下还有事要问妾身么?”既然他说不下去,不如由她替他开口吧。
“原本,听说你是颜贵妃。。。本皇子就想。。。就想。。。”唇红齿白的少年,突然变得吞吞吐吐了起来,望着清颜的眸光也变得闪烁。
“既然皇子殿下说不出口,不如让妾身来猜一猜吧?”清颜眯起眼,笑得十分友善,“定是有人告诉皇帝殿下,您的生母是如何被颜贵妃逼迫而死,才会让皇子变成了没有生母的孩子,若是皇子的生母还在,那么皇子必定会如寻常孩童那般过得十分幸福。”
“你。。你怎么知道?”上官清晏瞪眸,不敢相信眼前的王妃竟然说的只字不差。
实际上,前几日是他的生辰,但是父皇忙碌于朝政,已经好久没有见过他了,而他的母妃虞妃这几日又缠绵病榻,自然是不会记得他的生辰,他便孤苦伶仃地一个人坐在漆黑的房中,想到不久前卫大人的独子入宫时告诉他生辰时收到了许多礼物,他便忍不住羡慕不已。
他虽然贵为皇子,却感受不到半点骨肉亲情。
他之前出宫,曾经遇到一对母子,生活十分贫苦,三餐不继,但是那母亲宁愿自己饿肚子都要让孩子吃饱,他就觉得异常感动,然而这样的亲情他却从来不曾感觉到过。他知道,虞妃娘娘待他好,不过是因为他是父皇唯一的儿子,会是她后半生的依靠,但是若有朝一日她有了自己的孩子,那么他大概又要变成多余的人了,至于宫里其他那些对他阿谀奉承的讨好之辈,更是如此,只会让他觉得厌烦。
“皇子知道,皇上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在做什么么?”清颜不答反问,见他一脸好奇,不由泛起一丝心疼,这个少年也许在人前有皇子的清高和孤傲,但是在人后却也不过是个七八岁的孩子。
“在做什么?”他其实一直都很崇拜自己的父皇,但是关于父皇的一切只能从史官或是太傅那里得知。
“皇上七岁已经能将四书五经倒背如流,能空手打败一个成年人,他的箭术和骑术在皇子中都是数一数二的,连先帝都对他赞不绝口。”清颜望着他,继续说道,“他只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不会轻信谣言,他相信谣言止于智者,只有整日无所事事之人才整日听信谣言,捕风捉影。”
“你说本皇子不是智者,是无所事事之人?”上官清晏气鼓鼓地瞪她,孩子心性表露无遗。
清颜却浅浅一笑,“自古以来,男子的心智是运用在朝纲之上,只有女子才会费心思在后院中,皇子虽然不过七八岁,但是却是皇上唯一的皇子,也许还是日后要继承大统之人,竟如女子一般跑来王府质问这些风言风语,若是被皇上知道了,怕是要对皇子失望至极了。”
“可是。。。”他抿了抿唇,说不出话来。
“皇子殿下明白事理,应该懂得什么话应该相信,什么话不该相信。今日不要说妾身不是颜贵妃,纵使是颜贵妃,皇子殿下又待如何?难道因为那些谣言,为你生母报仇,要手刃妾身么?”说到这里,清颜突然变得十分严肃认真,“皇子殿下,你要记住,你是大靖唯一的皇子,你的一言一行代表了皇家风范,代表了你的父皇,你的聪明才智要用在学业上,而不是这些乌烟瘴气之事上。”
从没有人对他说过这样的话,就连太傅对他说教也只是循循善诱,而非如此疾言厉色,说得如此坦白直接。
但是他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竟然流淌过一股奇异的暖流,他从前看到过一个恶妇责骂自己的孩子撞伤了别人,十分凶悍的责骂,但是眼底却泛滥着关切紧张,不断地对被撞之人道歉,他立在一旁看到的,却是一个爱之深责之切的母亲。
“本皇子走了。”说罢,转身就跑,颇有几分落荒而逃之势。
他们跑到门外才停了下来,上官清晏朝着门梁上的‘墨王府’看了一眼,若有所思。
“皇子刚才。。。”那小厮顿了顿继续说,“这个墨王妃,竟然对皇子说了那样的话。”
“可是这样的感觉,才像一个母亲。”上官清晏回过头,悻悻地上了马车,突然想起墨王妃微凸的小腹,没来由地一阵羡慕,她的孩子。。。一定会十分幸运。(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