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那内侍的嘴脸便能知道,必定是看着刘妍如此不如从前了,说话时才如此轻狂。宫里哪儿会有什么人情,有的,只是见风使舵。
刘妍坐着马车,缓缓前行在往未央宫的路上,又是这深深的宫墙。于刘妍而言,这宫墙也不过是这世上最精美的牢房而已。
长亭殿外,还是满院的桃花,那是刘妍最喜欢的颜色。长亭殿外有,冠军侯府里有,就连平阳侯府里也有。可始终,在刘妍的心里,别苑里里外外的桃花,才是桃花最美的样子。
长亭殿外的秋千上,也零星落了几片花瓣在上头,这样的景致,这样孤独的心,又让刘妍不自觉的想起了霍去病。
他,曾经吹着玉笛,为自己伴奏。在求而不得的时候,一曲凤求凰,简直听得刘妍的心都碎了。鬓发间的桃花,相视一笑的容颜,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诺言,一切,都恍如昨日,就在眼前一般。
刘妍与霍去病真可谓是竹马弄青梅,两小无猜嫌了。只不过,如今两人都已经长大了,都有了自己的枕边人。从前的一切,都会化成淹没在岁月里一股清流。
此时的他,应该在大漠,与匈奴人斗智斗勇吧!而自己,正在为自己的过错,付出代价。
黛柔推开了长亭殿的殿门,长亭殿里,还是原来的样子。一尘不染,一成不变,就连里面的味道,也还是原来的样子。
看到水歆,刘妍才会心一笑。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有水歆和黛柔在刘妍的身边,刘妍才是最自在的。对着别人,哪怕是刘彻和卫子夫,刘妍的心,都不免会轻轻提起。说什么,做什么,都得斟酌再三。
"水歆,原来你已经在长亭殿里等着我了。"刘妍的笑容,显然失了几分颜色。
"陛下下旨让奴婢来伺候公主,奴婢又怎敢不遵旨。就是奴婢在府里,也是放心不下公主的。"水歆立即便扶了刘妍坐下。
刘妍才坐下不多时,水歆便开口说:"公主,有件事儿,奴婢不知道该如何向公主开口。"
难以启齿之事?刘妍思索着,水歆比自己还虚长两岁,早便到了该嫁人的时候了。
"你可是想说,让我放你出宫去嫁人?我记得,秋日里宫里便要遣散一些宫人了。"刘妍看向水歆,心里也着实有些舍不得水歆离开自己。
水歆立即便摇了摇头说:"不,宫外未必就比宫里好。能在公主身边伺候,是水歆的福分,水歆可不舍得离开公主左右。奴婢只是在府里无意中听见了德邑公主与素萦说话,其实此次公主被陛下责罚,并不全是因为王夫人。王夫人其实,只是德邑公主的棋子而已,真正要对公主下手的人,不是王夫人,而是德邑公主。"
听了这话,刘妍简直是觉着不可不可思议。若此事是王宁做的,刘妍倒是能接受。
可是,为什么会是刘嫱要给自己使绊子?
"我待她不薄,她要什么,只要我能给她的,我什么时候犹豫过?为了她,我不顾君侯的感受,也要将夫君让她一半儿,她怎么会这么对我?"刘妍这心里,一时间全是怒火。
水歆给刘彻倒了茶水:"公主还有身子,不宜动气。德邑公主自成婚以来,就与公主不睦,不全是因为君侯吗?就是同母所生,只要共侍一夫,哪儿还能顾得了那许多。"
刘妍还以为,刘嫱总算是能与自己好生相处了,还满心高兴呢!想不到,刘嫱的心思,都在这儿。
一声清冷的笑,无奈的笑容:"我对她推心置腹,她却以怨报德。真是想不到,栽到了她的手里。"
"也难怪,公主对德邑公主没什么戒心。若是换了别人,公主定会十分谨慎的。"水歆在刘妍身边,一直看着刘妍与刘嫱之间的关系。
水歆还从来没见过,刘妍对谁犹如对刘嫱这般好过。无底限的信任,就是刘嫱做了多过分的事情,刘妍也从未真的对她下什么狠手。
倒是刘嫱,一次又一次的得寸进尺。
"陛下到——"一声尖细的通传声,打破了刘妍的思绪。
殿门被两个内侍推开,刘彻身着一身常服走了进来。淡雅的颜色,与刘彻平日里的黑色龙袍形成了极大的反差,穿在刘彻的身上,倒也雅致。
只是刘彻的眼角眉梢间,还是透着那么一丝威严,即使是再淡雅的衣裳,那也是掩不住的。
"儿臣参见父皇,父皇千秋万岁。"刘妍立即便起身行礼。
刘彻坐于案几前,十分冷静的说了句:"过来坐吧!"
刘妍这心里多少有些忐忑,刘彻来长亭殿里,是不是要给自己定罪的?脸上没有怒气,如此平和,倒是让刘妍捉摸不透了。
才跪坐下来,刘彻便开口问道:"你什么都有了,做这些阴毒的事情,究竟是因为什么?"
"居安思危。儿臣只是心里害怕,若是有一天,父皇变了,儿臣什么都没有了,该如何是好。"刘妍虽然深得刘彻的偏爱,可这心里,却是没有安全感的。
帝王之心,是最危险的东西。
"所以,你就要利用所拥有的一切,去害别人?去铲除一切觉得危险的人?你这么做,那一条条冤魂来找你吗?"刘彻的声音大了些,引得刘妍的身子也是微微一颤。
刘妍低着头,不敢去看刘彻的双眸:"我不能让任何会危及母后和据儿的人,在这宫里生根发芽。父皇,儿臣是错了,可儿臣从来就没后悔过。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无论父皇要如何处置儿臣,儿臣都会欣然接受。"
刘彻此时有些气愤,却又不好发作:"你这是在利用我对你的信任与疼爱,为了你所谓的利益,你又将我这个父皇置于何地?"
"难道,人与人之间,就不是相互利用吗?儿臣相信世间还有真情在,可情真与否,谁又能说得准呢?"刘妍抬眸看向刘彻,这样的话,听得刘彻有些心寒。可刘妍,却说得十分从容。
刘彻冷哼一声:"利用?父亲对女儿的爱,在你眼里,却只是可利用的资本?妍儿,我是你的父亲,是你最亲的人。"
刘彻提起亲人,不禁让刘妍想起了此时正在长门宫里的陈娇:"亲人?陈皇后和馆陶大长公主也是父皇的亲人,父亲当初还不是为了太子之位,利用了她们。儿臣也不过有样学样,父皇说儿臣,父皇当初的那些个手段,又有多仁厚?"
果然是应了平阳公主的一句话,养不教,父之过。刘彻当初的手段,是为了母亲的将来,也是为了自己的将来。刘妍如今这般,又何尝不是?
只是刘彻当初的境遇与刘妍不同,得天独厚的她,还想要什么呢?
"是,你说的不错,你与父皇不同。我给了你全部的宠爱,培养你,心疼你,信任你,只是想看到你做一个干干净净的人,不要像我当初一样。"
刘妍的眼前,渐渐有些模糊了,双眸里含着泪水说:"晚矣,在宫里长大的孩子,无论有多得宠,都不会是干净的。父皇,儿臣辜负了父皇的厚爱,让父皇失望了。儿臣只是想防患于未然,不知父皇能否理解儿臣心中所想。"
"你母后常说,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你叫父皇拿你怎么办才好,既然你毫无悔意,我便也只能赐死你了。"刘彻虽然也有不舍,可刘彻也是容不下,自己的身边有个如此心机深重的人。
刘妍的手,轻轻抚在自己的小腹上,自己一条贱命死不足惜,只是这孩子...
刘妍拉住了刘彻的衣袖,泪光闪动:"父皇,儿臣遵命。儿臣不怕死,只求父皇,让儿臣生下这个孩子再死。就让儿臣,为君侯留下一条血脉。"
"平阳侯不只你一个夫人,德邑公主怀的,也是他的血脉。我本是想来给你个机会,想着你认了错,此事便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可谁知,你不仅不认错,还强词夺理。我对你,真是太失望了。"
刘彻垂眸看向刘妍,隐藏着自己眼里的不舍之情。毕竟是疼爱了这么多年的女儿,其中付出了多少心血,是旁人不知道的。
刘妍也不顾自己还怀着身孕,立即便向刘彻行了叩首礼,恳求刘彻:"父皇,是儿臣对不住君侯,他待我那么好,视我如命,疼爱备至。可我,却连爱他都做不到。这孩子,本就是我欠他的,这是妍儿唯一的心愿了,求父皇成全。"
刘彻这心里,突然有了一个主意。深思片刻后,刘彻向刘妍问道:"你可还想,与去病在一起?"
想,刘妍怎么会不想,这些年来,刘妍所想的,一直都是这个。
只是刘妍不知道,刘彻怎么会突然问起这个?难不成,是要将霍去病也杀了,与自己同死?
不行,霍去病是大汉**,他的将来有多光明,是个人都知道。可不能因为自己,影响了霍去病前途,动摇了卫家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