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朱由检在小船上忽悠布木布泰时,尊邸一号背后山坡上的一间小木屋,强烈的阳光自窗外照射进来,将屋内生生分成了光明与黑暗两部分,可谓泾渭分明。
朱由校躲在阴暗处,手里夹着烧了一半的烟卷,正望着南海出神,双眸中满是疲惫。缥缈的烟雾与灰尘,围绕着阳光上下翻滚,变幻出一个又一个奇妙又诡异的形态。
朱由校发现,自己现在有点讨厌见到阳光,却很喜欢呆在阴暗狭小的环境中。似乎只有这样,他的内心才会安静下来,他才有心思去想问题。难道,每一个帝王都是这么炼成的?看似掌握天下,但天下之大,能容纳自己的,却只有这么一间小小的木屋…
布木布泰以后再也不能成为历史上的孝庄太后,这个坚韧而又顾全大局的女子,以后将成为朱由检的贤内助。而朱由检,也被自己用利益交换的方法,顺利剥夺了皇位继承权。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已经开始真正在意,庙堂上那尊金碧辉煌的座椅…
而这会带来什么不可预知的后果,朱由校不知道,他现在也不愿意知道。他现在只想呆在这阴暗狭小的房屋里,就这么静静地坐下去。
累了,真的累了。整天算计这个,考虑那个。连无辜的小女孩,都能成为自己谋划中的一步,更别说自己的弟弟…
如果自己有一天真的失去了权势,会遭到怎样的惩罚?那些与自己相关的人,又会有什么遭遇?刚有起色的大明朝,会再度陷入崩溃之中吗?…
“笃笃笃”敲门声响起,门外传来一个清越的男声:“皇上,末将孙传文。”
朱由校把烟卷一扔,坐回阳光中,深吸了口气朗声道:“进来吧,门没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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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年轻军官推开房门,“啪”地立正,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皇家承德科学分院,车营游击孙传文,觐见吾皇。”话语简短有力。
朱由校右手虚扶道:“免礼。自己找个位置坐。”说罢,细细打量了一下:仅仅一年时间,那张原本白皙稚嫩的面庞,现在铺满了草原红和坚毅的胡渣,变得粗粝了不少。当初那个贫寒而又骄傲的少年,早已在风吹雨打中,蜕变成了一条真正的汉子。
“皇上,这里有承德分院的费用开支,和…”孙传文说这话时,声音很低沉。话没说话,他粗糙的双手,便将一份简报递了上来。
朱由校略过费用开支那部分,直接拿起《皇家承德分院---阵亡及伤残人员明细》。翻了十多页后,手指微微抖动起来。然后,放慢了速度,细细看着上面一个个陌生的名字,似乎很久以前就认识他们…
不知过了多久,枯燥的纸张翻动声终于停了下来。朱由校缓缓抬头,沉默注视着窗外的碧空万里,南海湖面上的如织游人。几只麻雀突然蹦入眼帘,在屋外花园中为了争抢虫子,正闹得不可开交,叽叽喳喳的声音,为静秀的花园平添了几分生动。
“孙传文,当初朕留在承德分院的一共是九千人,如今只剩下了三千七百余人,其余的人都战死了?”朱由校颤抖的声音中,多了几分悲伤。
孙传文犹豫了片刻,还是一拱手,轻声说道:“皇上,我军与蒙古部族大小交战三十余次,剿灭马匪七十余部,几乎天天都在打仗,伤亡不可避免。
后来接到密令,深入草原抢夺科尔沁送亲车队,与科尔沁部大军发生激战。我军一战便伤亡五千余人。如果不是马金泉和马五,率领乌兰哈达的七千援军及时赶到,我军恐全军覆没。皇上,死了的和活下来的,都是咱皇家卫队的骄傲,他们没给皇上丢脸。”
朱由校右手撑着额头,轻轻揉了揉,喃喃自语道:“朕,有何脸面去见这些死去的烈士英灵。到今天,朕都还没有掌控朝政。对了,马金泉和马五怎样了?”朱由校忽然感到有点紧张,很久没有收到乌兰哈达的密信了,日常公文不过是给朝廷诸公看的。
“皇上,乌兰哈达的密信在这里。”孙传文指了指简报最后一封厚厚的书信:“末将,也是来京前才收到马金泉的来信。既然没有八百里传书,想也没什么大事。”
朱由校淡淡一笑道:“也对,马金泉这人做事谨慎坚忍不拔。等到他用八百里传书,这事一定异常严峻。”随后,便展开书信。
“末将马金泉禀报…救援孙传文部,折损四千余人,钱粮无数。因乌兰哈达空虚,贼入,守军一千余人,战殁七百余,乌兰哈达被贼焚之。末将率军驱贼后,正重整防区。我军可战之兵,仅余两千余人,暂时无力进攻,只可防守…”
朱由校半响没说话,为了抓住两个蒙古女子完成自己的计划,大明一万铮铮男儿埋骨他乡…六千余蒙古士兵也因此丢掉了性命。手中两本薄薄的小册子,一下变得重若千斤。
朱由校缓步走到窗前,轻轻推开窗户,眯着眼睛看向太阳:朱由校,这是用一万条人命换来的机会。切莫辜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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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轻合上了书信,朱由校揉了揉脸颊,深吸了一口气,尽量挤出了一个还算正常的笑容。他现在的身份,已经不允许再有任何过分的表情。就算努尔哈赤已经杀到门外,他都不能有丝毫慌张,必须表示一切尽在掌握。只要有朕在,万事无忧…
“孙传文,你这次来京后,先别忙着回去。科学院的一些武器装备,需要你提出改进意见。还有,朕想在皇家卫队中设立联合参谋(注1)总部,你要负责牵个头。如果朕没记错,你今年也二十岁了,也该成个家了,总这么一个人在外漂着也不是个事。”
“末将遵命。皇上,那个联合参谋总部是做什么的?”孙传文问道。
朱由校起身说道:“参谋的意思,就是收集战斗信息,以正式成文的方式,告知总兵等一线作战官员详尽的敌人资料,并提出相关建议,以辅佐作战将官进行作战。至于怎么操作,你可以看看朕写的大纲,具体需要添加什么内容,你还要结合实际详尽思考一下。”
孙传文接过皇上递来的一本小册子,随后扣了扣脑袋,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皇上,末将还有件事禀报。”
“说。”
“皇上,末将在乌兰哈达已经娶亲了,来京城时,内人已经有了五个月身孕。”说完,孙传文咧嘴傻乎乎地笑了起来。
朱由校笑骂道:“咦,你小子打仗一把好手,这生孩子也不含糊啊。你小子不仗义,结婚这么大事,都不通知朕一声。这么着,这枚玉佩送给你孩子,朕保他一世平安荣华富贵。”最后一句话,朱由校特意加重了语气。
孙传文楞了一下,皇上这是…胸口顿时起伏不定,重重地单膝跪地道:“皇上大恩,末将永世不忘。赴汤蹈…”
朱由校把玉佩丢给孙传文,摆摆手道:“行了行了,别说那些让人掉鸡皮疙瘩的话,劳资听着烦。对了,朕还有两件事要跟你说说。走吧,陪朕出去转转,这屋里呆久了,闷得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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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假山林立鲜花团簇,虽无亭台楼榭之繁华,却另有一番曲径深幽之色。繁复处极尽奢华,简约处尽显工笔。明朝匠人的园艺水平,令人叹为观止。
负责警戒的猛如虎,见皇上出了门,立刻紧紧跟上,顺便朝着孙传文挤眉弄眼。昨晚上一起喝酒的时候,这家伙可是答应,向皇上推举自己去承德率领军队。跟着皇上一年到头都砍不了几次人,手都生了…
朱由校背着手走上一块巨石。此石名为听涛,距离南海很近。坐于巨石之上,听潮涨潮落,观浪涛起伏,实是妙事一件。
看了会儿周边景色,谈了些不咸不淡的话后,朱由校说道:“孙传文,你这次带回京的一千铁骑。朕准备交给曹文昭、曹变蛟叔侄及黄龙三人,组建并训练皇家游骑兵。你可愿意?”
孙传文想都没想,立刻拱手说道:“一切听从皇上安排,末将没有异议。”当初皇上在科学院的教导,他至今铭记在心:军队,乃国之重器。其调遣、安置、组建,应以国家需要为准,任何人不得将其视作私军。皇家卫队更应起到领头示范之楷模作用。
朱由校点点头道:“嗯,你能这么说,朕心甚慰。朕即将展开对辽东的军事行动,参与行动的军队人数,预计会达到三十万人,你领头的参谋部,要做好万全规划才是。切莫辜负了朕的期望。”
孙传文喜出望外连声应诺,三十万人…这可是三十万人的大作战,以及收复辽东的壮举。他冲着身边的猛如虎眨眨眼睛:还去个屁的草原啊,皇上可给了天大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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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由校冲着远处的弟弟挥了挥手,示意他赶紧回来,两兄弟还有要事相商。随后语气轻松地对孙传文说:“这第二件事,朕想想问问你。听说承德分院印刷的,关于辽东女真的各类宣传品,好像最近效果不是太好,这是怎么回事?”
孙传文揪了揪胡须,疑惑道:“末将觉得还行啊,至少在当地的大族中引起了比较大的震动。这个宣传品的作用,不正是用来争取他们的吗?”
朱由校轻笑一声道:“这事啊,你们还真做得不够好。当初第一批宣传品,为何能在辽人中引起轰动,说白了,就是浅显易懂,荤腥不忌。老百姓能看得明白,知道什么意思。这造谣啊,也得看人下菜才行。”
孙传文牙疼似的吸口气道:“皇上,那批宣传样本,末将看了后都脸红。这…这…末将觉得有辱天朝之威,上邦之仪。”
朱由校轻轻一拍孙传文的肩膀,指着猛如虎道:“这家伙知道什么叫做‘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还是知道‘唯仁者宜在高位。不仁而在高位,是播其恶于众也’?他不知道。所以,怎么指望那群辽东不读书的野人知道。
朕制作这批宣传品的用意,根本就在于分化女真,激化其内部矛盾,同时用以激励百姓。而那些辽东大族,根本不需要看这些,你太小看他们了。”
孙传文似懂非懂地说道:“皇上,您的意思是。多尔衮乃五爪真龙,皇太极只是四爪之命,用意在于激化女真内部矛盾。那阿巴亥的肚子乃福地洞天,谁娶谁就旺谁,是怎么回事?”
见皇上头疼似的地揉了揉太阳穴,猛如虎哈哈大笑两声,模样猥琐地说道:“你小子儿子都快有了,还特么装糊涂。努尔哈赤的二儿子代善,早年就和其妃子有染闹得鸡飞狗跳。如今这个阿巴亥深得努尔哈赤喜欢,你说这个传言要是能火起来,嘿嘿,他们家还能安稳?”
孙传文一拳砸在手上:“额,末将明白了。这便是去敌必先乱其阵之法。可,末将并不擅长这个啊。”
朱由校阴测测地笑道:“这几年,朝廷里的各种恶心传闻,有一多半都是女真人搞得鬼。既然他们想放火,朕就放一把大的,烧死他们。你不擅长不要紧,朕给你安排一个人。”
“谁?”
“高攀龙。他现在被东林一脚踢了出来,又不受其他人待见,正好为朕所用。朕有意让其远赴承德,监督这批宣传品的印制。其人诗词歌赋堪称一绝,写的白话小说更是引人入胜。用来编排女真人最好不过。女真人想和劳资比宣传手段,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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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那个虎大威为何不让来京接受培训呢?”孙传文决定问一下,这个傻大个可是常常念叨要来京城转一下。
“虎大威?朕需要边境有一员猛将守卫。而这员猛将必须要在当地有威名才行。接下来,承德分院要进入整体的防御阶段。虎大威凶名在外,高攀龙负责内部营建,就足够了。朕需要一只善于打恶战的军队,朕以后还有大用。”朱由校把问题解释了个清楚,又问:
“孙传文,你昨日说铁碉堡拆卸安装倒是很方便,但防爆供弹系统还有大问题,经常出现卡壳的情况。这事儿,我也和王徵说了说,他正在想办法解决。你明天陪朕一起找几个人,他们也许还有其他的解决之道。”
“额,咱大明还有精通机械之人?”
“当然有,他们在京城呆了快一个月了,明天就是检疫期满的日子。朕也想见见这些西夷人,到底有什么真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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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参谋,官名。唐后期节度使幕僚之一,掌参预谋画。南宋制置大使与督视军马属官、辽北面行军官行枢密院亦有此官。高攀龙编纂的《古今小说·葛令公生遣弄珠儿》中有:“令公捧出告身一道,请申徒泰为参谋之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