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一夜的煎熬,朝臣们通红的眼睛里战意盎然,咬牙切齿死死盯着沙漏,等待细沙流尽上朝钟响。他们很有信心在朝堂上,将皇上妄图掌握京营的美梦打得粉碎。
皇上掌握了京营,就等于控制了大明中枢,那我等大臣又何去何从?这种可笑的事情怎么能发生?为了自己的利益…咳咳大明的安危着想,我们没有阻拦皇上去殴打蒙古人,皇上为何还要得寸进尺?
不少人整夜不眠不休,自无数古籍中引经据典,在浩瀚的朝堂典故中掘地三尺,终于写出了花团锦簇的文章。皇上看不懂?本来也就没打算让皇上看懂,因为自己都不知道写的什么。反正文章通顺了就行,文章通顺就是正义和天理。
他们还仿效武宗旧事,早早的与家人生死告别。在家人的嚎啕大哭中,决定以死明志。用自己的生命告知世人,皇权与兵权结合之日,便是人间灾难之时。我等尽心尽力操劳国事,民众有口皆碑,皇上却要逆天而行。为天下大公,我等自当蚍蜉撼树螳臂当车…
在这些试图给皇上制造麻烦的人中,吏科给事中赵兴邦显得尤为兴奋和紧张。自齐党党魁亓诗教天启三年乞归故里后,作为齐党在朝廷里仅剩的重要成员,他一直试图扩大齐党在朝堂里的影响力。但东林、浙党势大,齐党一直不得愿。
本来魏忠贤是个不错的选择,齐党也一直与其有暗中联系,谁知魏公公竟然莫名失势了。田尔耕依靠扳倒魏忠贤之功获得皇上青睐,朝堂上除了原有的东林、齐楚浙党之外,便又多了个田党出来,依附之人如过江之鲫。可怜的齐党因此广受排挤,几乎没了说话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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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门下本就不多的年轻才俊,受不了他党诱惑相继叛逃后,齐党的日子越发凄凉,这让赵兴邦忧心忡忡。而皇上借检验守备为名,突袭三大营的惊人消息传来后,赵兴邦激动地手舞足蹈,他苦苦等待的机会终于来了。
赵兴邦当夜便与浙党领袖姚崇文、楚党党魁黄彦士紧急商议,以自己出面上文直谏为条件,达成了三党攻守同谋。首先对付外实内虚的田党扩大影响力,之后就是将东林置于死地。
而老对头东林在皇上的连续打击下,早已伤筋动骨不复当年之勇。其领袖高攀龙甚至严令,不准东林的人借此事出头。这让赵兴邦暗暗摇头:这种时候选择观望?等着喝洗脚水吧…
赵兴邦知道自己当出头鸟的后果是什么,但他不在乎只求一死。因为自己的死,将会换来齐党真正领袖亓诗教的回归,早已赋闲在家的方从哲也会再次出山。如此一来,齐党就有很大机会在未来的党争中分得一杯羹,东林和田党留下的利益足够齐楚浙三党瓜分。
一想到自己即将名垂青史,赵兴邦眼珠子就变得血红。他高举酒杯,想飞歌,想曼舞。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不合时宜的传来,将他从疯癫状态中唤醒。他急急拉开房门,家中老仆禀告,户部给事中冯铨求见。
冯铨?此人自从投靠顾秉谦后,在朝中很是得势。后来不知为何得罪了田尔耕,便又匆忙投靠了浙党,这才保得给事中的位置。朝中大臣因此对其人品颇为不屑,也不知道姚崇文看上了他那点,居然对其不遗余力的庇佑。
待赵兴邦不紧不慢地来到前厅后,脸色阴郁的冯铨早已等候多时了。赵兴邦也懒得多想便拱手道:“不知冯大人深夜来访,所为何事啊?”说罢就端起茶杯‘呲溜’喝了口热茶。
冯铨也不客套便急着说:“赵大人,皇上突袭了三大营后并未回宫,而是快马加鞭去了宛平县的石景山皇明寺。姚崇文姚大人让我来告诉你,原定计划有变。姚大人已经与其他人一起赶赴皇明寺。”
“铛啷”一声,赵兴邦手里的茶碗掉在地上摔得粉碎。皇明寺?皇上去哪儿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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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自己突袭三大营后,群臣会有的各种反应,朱由校早已心知肚明。你们不是想借此说个痛快吗,劳资偏让你们有屎拉不出,憋死你们。谁说劳资一定要回京的,皇上要春游行不行?让你们也尝尝,一拳挥空的感觉的什么。只准你们算计皇上?劳资也会消遣你们。
你们一定以为,劳资会借这次机会掌握京营大权,然后与田尔耕一伙斗得天昏地暗。但是京营这种只会装帅耍酷种田养猪,早就烂大街的货色要来何用。难不成留给老奴打怪升级刷经验捡金币,最后爆出屠龙刀?
在你们的思维里一定以为,劳资会义无反顾地接手京营这个烂摊子,然后斗垮田尔耕,重新安插自己的人手,从而彻底掌握朝政。你们也等着朝堂大乱之时,顺手捡果子捞好处。可惜啊,皇家科学院的真正含义,你们到现在都没弄清楚。
京营,劳资是一定会掌握在手里的,但却不是现在。朝政,也会尽归我手的,但时间还早。科学院还仅仅是萌芽阶段,受不得太大波折,更没法对抗来自朝堂的各种阴谋算计。等到科学院筋骨强健之时,我还会看你们的脸色?笑话。现在嘛,还是先去会会那个妖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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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露消散百鸟争鸣之时,和煦的春光唤醒了沉睡的大地。奔波一夜的皇家卫队,也踏着朝阳来到了石景山。还没等卫队站稳脚跟,几个守在山门外死太监,见来了一大群丘八,顿时鼻子朝天趾高气扬的指着卫队痛骂。说这里是太后的香火院,不容丘八撒野。
死太监素质低下随便骂人肯定是不对的,皇家卫队要是为此事杀人会被陛下砍头。于是士兵找来几根竹竿,从衣服的左袖进右袖出,把几个死太监挂在了树叉上放风筝。
猛如虎听皇上说过要文明执法,他自认也是这么做的。可那几个太监竟然用尖利的叫声表示反对。恼怒之下,就让人把竹竿削尖了插在太监的屁股下。随着竹竿的上下晃荡,悠长而凄惨的哀嚎四起,猛如虎这才心满意足地率领卫队,进了山门清理闲杂人等。
石景山风景秀丽春色怡人,参天大树直冲云霄,林间花草争奇斗艳。一条碎石铺就的行人小道,在巨石间穿梭延伸直通山顶。几个腿脚直晃悠的比丘尼,嘴里念着不知所谓的法号,在卫队士兵身边瑟瑟发抖。鸟儿和虫子也聪明的闭上了嘴巴,早已没了踪影。
朱熹在《童蒙须知》中说正确的走路方式是:“凡步行趋跄,须是端正,不可疾走跳踯”。朱由校认为跑了一整夜腿脚酸痛不已,散步才是最佳选择…心情极好的朱由校,很骚包地摇着纸扇,严格按照朱老爷子的要求,在众人的陪同下徐徐而行,欣赏沿途迤逦景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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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透过树梢倾泻下来,林间顿时一片斑斓之色。清风悠悠有诗而来,那是傅山和孙元化正在搜肠刮肚的进行吟诗比赛,自持诗礼传家的王家兄妹当然不甘人后。
傅山摇头晃脑吟出唐寅的‘雨打梨花深闭门,忘了青春,误了青春’,他有些想赵四娘了;王婉琳轻声念出秦观的‘夜月一帘幽梦,春风十里柔情’,眼神幽怨;王允儿声音清脆的念着‘花褪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她最喜欢才高八斗的苏轼。
王大个得意地念出‘**一刻值千金,花有清香月有阴’,话音刚落就被众人一通白眼,只好掩面而逃。孙少卿沉稳许多,他认为最能代表此刻心情的,是元人虞集的‘若待明朝风雨过,人在天涯,春在天涯!’
沈百五见多识广,说起南北二京的过往典故风景名胜,可谓信手拈来。他乐呵呵地对朱由校说:“皇上,这皇明寺前身乃黄村寺,英宗年间改为天顺保明寺,自开山主持吕姑与皇室有了瓜葛自称皇姑后,又改为皇明寺,民间也称皇姑寺。
再后来,这皇明寺就成了咱大明太后的香火院,轻易没人敢动。因主持身份尊贵信徒众多,京城范围内除了佛、道之外,就以皇明寺为大,终年香火不绝诵经声不断。又因这石景山每年春末夏初之时蛙声鼎沸,所以民间也有‘山上山下,一片呱呱’的俗语。”
朱由校走了两步停在小溪边。他抬头看了看四周,缓缓说道:“今日朕春游兴致很高,也来作诗一首应应景。既然你刚才提到了青蛙,那朕就作一首《咏蛙》,‘独坐池塘如虎踞,绿荫树下养精神。春来我不先开口,那个虫儿敢作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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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着碎石山路走了不到一刻钟,眼前出现一条平整宽阔的青石路,七拐八绕地延伸进不远处的山村之中,此处便是皇明寺所在地黄村。村内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卫队士兵已经挤满了这个普通而略显破旧的小村子。
朱由校把扇子往手里敲了敲,站在村外细细看了看,这里要山没山要水没水,穷得来连鸡鸣狗叫声都没有,没觉得有啥独特之处。倒是远处山坡上的姚家寺塔,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更加吸引人眼球。这骗人的妖教也不知道多下点本钱包装包装,差评。
全身重甲的猛如虎如同一个人形铁罐,走起路“咣咣”直响,他上前弯腰低头拱手道:“皇上,此处已经戒严,闲杂人等都被严令呆在家中不得外出。小的让人在搜索时,把村里会打鸣叫唤的脖子都拧了,皇上只管安心上香,绝对不会被杂音打扰。”
得,还没上香呢就先欠下了一笔命债,朱由校甚至都能感觉到满村子的咒怨。为了实现仙福永享寿与天齐这一伟大目标,决定不和这家伙计较。只是对猛如虎耳语道,赔偿村民的钱财从他月俸里加倍扣除。这残害村民家畜的黑锅,卫队不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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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由校在村里走了几步,就饶有兴致地欣赏起周围的民居来。黄土夯筑的墙壁已经一片斑驳,露出里面的竹篾,但为何屋顶覆盖的是红茅草?那是南方才有的,这在怀来县程高山家见过。那窗子见了鬼了,居然是黄梨木做的,不仅雕有精美花纹,还有纱幔覆盖其上…
墙角没见到农家常见物什,倒是几双尖足凤头的高跟鞋极为刺眼。这种鞋底后部装有大约寸高的长圆底跟,外以丝绸裱裹的高跟鞋价格不菲,本为明朝贵族女子所穿,后来一些商贾巨富人家女子也悄悄穿着。大明如此富裕了?我怎么不知道…
满清那种变态裹脚陋习在明朝有,但绝对不是普遍现象,至少朱由校就没见过。为了走路婀娜多姿如随风杨柳,民间女子多用缠脚布将足部束紧垫高,而贵族女子则多穿高跟鞋。这与现代女性把脚拼命塞进恨天高显摆是一个道理。但这里的村姑竟然也有如此觉悟?
朱由校正要命人推开房门一问究竟,就听见法螺号响,大队高举五色经幡的比丘尼出现在村里,队伍前面是几个低头碎步快跑的太监。领头太监约莫五旬,生得白白净净肥头大耳。跑起路来就见那滚圆的肚子,如同一个水袋上下晃悠。
距离皇上还有两丈开外,那太监便急急跪拜在地,气喘吁吁地高声喊道:“不知皇上驾到,小的迎驾来迟,奴才该死。”身后太监也天女散花般跪了下来。
这时一片低沉的诵经声传来,经幡向左右散开,两队手持净水瓶的少年比丘尼口中念念有词,沿途用柳枝沾水向天空挥洒,动作极为舒缓养眼。随后便有一个慈眉善目宝相庄严的年老比丘尼,缓缓出现在众人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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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比丘尼不急不缓地走到朱由校面前,浅浅弯腰低头施了一礼,便双手合十道:“贫尼顺天保明寺主持归圆,不知皇上大驾光临。贫尼迎接来迟,望皇上恕罪。”
比丘尼言语说的恭敬,但浑身上下,那股浓浓的唯我独尊的味道,怎么也掩饰不了。这种装13过分的招数,在神鬼思想泛滥的明朝很有市场。但对无神论者朱由校来说,属于无效攻击。这会儿没用板砖打招呼,都已经算他给满天神佛面子了。
朱由校鼻子里“哼”了一声,看也不看这老尼姑说:“嗯,带朕转转你这寺庙吧。”
归圆肌肉松弛的老脸明显抖了一下,她怎么也想不到,皇上到了太后的香火院竟然会是如此不敬,这接下来可不好忽悠了啊。但归圆人老成精,立刻淡淡一笑道:“如此,便由贫尼带路。为皇上讲解一二。皇上这边请。”
朱由校看了看依旧趴在地上的死太监,又看了看墙角的高跟鞋,再看了看满脸笑意的归圆,便淡淡说道:“不急,朕今天给你讲个故事。故事是这样的,一个道士说:秃驴,你竟敢和贫道抢师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