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上旬,朱由校率领明军行进至西拉木伦河中游时,距离阿鲁科尔沁部已不足百里。原本在此地放牧的内喀尔喀巴林部,在科尔沁奥巴台吉和后金强大的军事压力下,已经被迫举部向东迁移,进入了通辽一带,并入了科尔沁部。
夜不收将周围的情况探明回来禀告,大军沿西拉木伦河行军的一侧,原有的大部落早已迁移,方圆五十里之内,只有几户零散的牧民在此地放牧。只是在河对岸,不知为何还有大量的牧民存在,夜不收请示应该如何处理这些牧民。
朱由校觉得纳闷儿,这巴林部不是都走了吗?怎么还会留下牧民在这里?跟随卫队过河,又在散发着恶臭的蒙古包之间查看了一番后,朱由校才发现,这些牧民在草原中,估计是除奴隶之外最贫困的一个阶层。一贫如洗过后,还得再刷一遍,才能形容他们的贫困。
用肮脏邋遢这样的词汇,已经无法形容眼前所见之人。在后世之时,他也曾经多次去过贫困地区,但也从来没见过如此贫困和落魄的景象。
而他们被迫留在此地的原因,竟然是因为凑不出巴林部迁移所需的盘缠。不是牧民不愿意走,而是贵族根本不要他们。巴林部贵族迁移走时,不仅将他们仅剩的牛羊,和一些破铜烂铁掠夺一空,还把大量带不走的汉人奴隶留在了这里。
北元察哈尔部自嘉靖二十九年(1550)年,迁移至西拉木伦河流域以来,现在巴林部所在的中游一带,一直是北元大汗行都所在地。但朱由校在此地看不到一点行都的影子,眼前只有一片黄绿夹杂,土地沙漠化已经初现端倪的草原。
朱由校算是明白,林丹汗把自己的大汗行营四处挪地方的原因了。经过一百多年无节制的放牧,西拉木伦河一带,从以前的水草丰美之地,早已沦为一片赤贫之所在。林丹汗借着恢复蒙古帝国的口号,四处点燃战火,死命坑盟友的根源,就是要为察哈尔部谋求生存之地。
在返回大本营的途中,朱由校忽然停下了脚步,在卫队的护送下,他又一次返回这些贫民的聚集之地。在一片木然的眼神中,朱由校发现了几双不一样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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猛如虎皱着眉头说道:“皇上,此地蚊蝇遍地恶臭熏人,为何还要留在此处?这些人可不能要,康西草原上的蒙古部族也不会给他们留位置。”
朱由校轻轻摇摇头道:“我们能有多大的能耐,朕心里很清楚。朕就是想来看看,还有多少汉人被留在这里。你把那几个小孩给朕带过来,朕有话要问,此地的一些事情有些怪异。”
三个小孩往朱由校面前一站,一股馊臭地味道便直冲口鼻。朱由校强忍住呕吐的冲动,尽量用平缓的语气问道:“你们应该都是汉人吧?你们的父母去哪里了?”三个小孩,你看我我看你,轻轻揉了揉鼻子后,便不再说话。
朱由校伸手从猛如虎怀里,掏了一个硕大的烤饼出来,轻声对他说道:“你小子有藏东西吃独食的恶习。如果你把中午吃剩的羊腿拿过来,朕就不追究你私藏国孥的罪名。你也别狡辩,军粮都归国家所有,自然是国孥。快点去拿羊腿。”
朱由校接过猛如虎递过来的羊腿,一边在火上烤,一边悄悄地做了个‘包围’的手势,猛如虎心理神会,带着人不漏声色地在一边晃荡。
烤羊腿的香味,很快随着烟火之气四散弥漫。越来越多的汉人和蒙古人开始围了过来,丝毫不掩饰眼中的渴望。朱由校掏出小刀,将羊腿片成小片,放进早已切成小块的烤饼里,示意那些小孩自己拿来吃。三个小孩吞咽着唾沫,胆怯地望向了人群中几双狐疑的眼睛。
说时迟,那时快,猛如虎带人立刻冲进人群中,揪了五个蒙古人出来,捆好后丢在了皇上面前。朱由校示意士兵将带来的吃食,分给其余饥饿的蒙古人和汉人,又盯着五人看了看说道:“说吧,你们都是干什么的?本大人耐心有限,别把劳资惹火了。”
猛如虎见五人还在东瞧西看,显然还有充当硬汉的打算,当下裂开大嘴冷冷一笑:“哟,遇见了几个真爷们。弟兄们,你们知道怎么种人不?就是挖一个坑,把这些家伙种进去,多浇点水,明年就可以收割了。据说和韭菜一样,割了一茬还有一茬。来啊,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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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周围一圈士兵狞笑着就要动手,一个瘦削的中年人惊慌失措地说道:“我说军爷,人埋在土里,怎么能长出来呢?再说人的命只有一条,割了就没了。”
猛如虎嘿嘿一笑:“哟,你小子一口的京城话到还说的挺顺溜啊。不过看你这鸡贼的样子,就是一没见过世面的土鳖,知道什么叫实践出真知不?你猛大爷今天就让你见识见识,什么才是大拿。弟兄们,上。这几个家伙,谁要是再掉腰子,直接挖坑埋了。”
中年人脸色一变,杀猪般地嚎叫道:“别别别,猛大爷,您高抬贵手。小的有几句话要给这位大人说。”中年人还算有见识,一眼就看出朱由校才是这里管事的。
朱由校撇撇嘴,示意猛如虎把中年人弄到面前来。他打量了一下中年人,拧着眉头说:“你只有一次机会。如果再有胡言乱语,看见西拉木伦河没有,我会让你进去喂鱼。猛如虎,你负责问话,傅山,你负责笔录。”
趁着拿笔墨的空当,傅山小声问道:“皇上,您杂知道这几个人有问题?这简直太神了。”
朱由校心里也有点小小的得意:“朕刚才原本准备看一下就走,但后来一想。这事怎么想怎么奇怪,这些蒙古破产的牧民和汉人奴隶,他们呆在这里吃什么?而且看牧民唯唯诺诺的样子,明显就是害怕什么。
于是朕就用了一点小计谋试一下,结果还真被朕试出来了。这里根本就不是什么牧民的聚集地,而是一个有人管理的地方。所以你和猛如虎,要搞清楚这件事的前因后果,不要有遗漏。”
不多会儿,中年人就竹筒倒豆子般把事情都说了出来。原来他们是来草原收购奴隶的人,准备把奴隶卖到辽东去牟取暴利。贩卖人口在明朝不算特别稀奇的事,真正让朱由校感兴趣的是,这些奴隶贩子居然可以通过草原,畅通无阻地将奴隶带去辽东,这里面肯定有名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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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由校命人将中年人带到一个僻静处问道:“我且问你,你们是怎么通过草原将奴隶运到辽东的?为何蒙古部落不会打劫你们?还有,你这一口京城话是在哪里学的?”
中年人一听这话,显然有些犹豫,不过看到猛如虎似笑非笑的眼神后,立刻说道:“不敢隐瞒大人。小的乃京城人士,因为生活所迫,干起了这人口买卖的活计。不是小人自夸,小人发卖的奴隶,在京城里也是有名声的。
不仅很多朝廷大人和士绅,甚至连妓馆都从小的手里买人。想要什么样的奴隶都有,大人,不知您想要什么样的奴隶?小的在另外一处帐篷里,还留了几个朝鲜和日本女人,那叫一个水灵额,大人,您要不要…”
中年人见朱由校听得聚精会神还不停点头,便会错了意,以为朱由校也想吃上一嘴,立刻就递上了话头。他在草原见过的明朝将官,没有一个不趁机捞上一笔的。
朱由校根本没接他的话,而是继续问道:“你说你这里还有朝鲜和日本女人,那也就是说,你是从辽东过来的。”话到此处,朱由校双眼一瞪,厉声喝问:“说,你到底来草原干什么?”
中年人心里暗暗叫苦,这次怎么遇见这么一个主,刚才自己那么多话干什么。他想了想道:“不敢隐瞒大人,小的受几个蒙古王爷所托,寻一些乐子。这才从辽东带了一些异域女子过来,并且顺路接收他们发卖的牧民。谁知道遇见蒙古部落打仗,只好寻了一个地方躲了起来。”
朱由校皱着眉头说道:“你还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猛如虎,掰折他一条腿,掰成三节,要是听不见三声响,劳资就废了你。”
猛如虎冷笑一声:“是,皇上。您就听响吧。”说罢,便要上前。
中年人“啊”地一声惨叫响起,尖利地声音刺的人耳膜生疼。中年人在地上滚了两圈,忽然停下来道:“皇上?您是皇上!!??您是咱大明朝的皇上?”
“怎么?朕不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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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次,中年人老老实实地把一切事情都交待了。朱由校听完,心里吃惊不已。而猛如虎则很是不满,因为无法在皇上面前,展示自己吹嘘了很久的大力金刚手。
中年人被带下去后,傅山皱着眉头道:“皇上,这人说他带了一个以前皇宫里的女人给林丹汗,那就只能是客氏。这就奇怪了,到底是谁会这么做,他这又是要干什么?对了,皇上,您为何不再问详细一点。”
朱由校摇摇头道:“他这个级别的人,不过也是受人所托,根本不可能知道的那么多。对了,你待会儿和猛如虎下去,把草原贩卖奴隶的道路和关节一一问清楚。还有,这条贩卖奴隶的道路上,一定有大型的补给低点,要问出来。这些消息,朕有大用。”
话音未落,数声沉闷而急促的号角声便响起,夜不收发现了敌情。朱由校眉头一皱:敌情?难道是后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