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三天是给新入宫的秀女一点整理适应的时间,十个人才得一名宫女可供使唤,一个个轮过来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许多内务都要自己亲力亲为。
两天后,储秀宫中——
楚玉翠这两日一直过得心惊胆跳的,就怕赵苍伊夜里梦游杀人,完全不敢睡得沉,实在累得过了,又被噩梦惊醒,反复辗转一晚。
偏偏她对自己的仪态要求严苛,即使夜里偷偷躲被窝里,咬着被脚泣泪至破晓,白天也要装扮得体,挺直腰背,作出精神奕奕的样子,让旁人看不出一丝一毫的疲态。
木归宜劝了一句,楚玉翠不听也就作罢,毕竟她们之间的生活理念大不同,她自己是受不了这样的条条框框的活着。
比如孔老夫子的“肉割不正,不食,席不正,不坐”①,楚玉翠是绝对的拥护者以及忠实的执行者。
又如现在午饭,木归宜对烧肉就伸了两筷子,不是宫里厨子做的不好,实在是每次她一伸筷子,楚玉翠便瞪她一眼,嘴上不说什么,眼神里充满不赞同,好似她做了什么十恶不赦之事。
赵苍伊则浑无感觉,该吃吃,该喝喝,动作倒不失礼,但也比一般闺秀来的豪放,对吃食也不太讲究,只管饱腹。
楚玉翠就只用了几口饭菜,对肉一直皱眉,满眼的嫌弃,到底没把这嫌弃宣之于口,可这坐一块用饭也够让人难受了。
清茶漱口后,又饮了一杯绿茶去油腻,一顿午饭总算完了,木归宜用帕子擦拭唇角,抬眸瞟了眼楚玉翠端正的坐姿,又瞥了眼赵苍伊相对放松的姿态,心底哀叹,这种日子何时才到头。
因赵苍伊这一手,楚玉翠极为亲近木归宜,而她是那种把你当朋友,就要帮你“端正”言行,令木归宜是有苦说不出。
先前还幸灾乐祸贝怀净将有这般正派的妯娌,如今真是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自己先被缠上,够喝上一壶了。
午后人难免犯困,三人各自解了外衣,拆除首饰,准备小憩一会,不想赵苍伊忽然发问:“楚小姐脖颈上的伤可好了,我这有家里特调的祛疤化瘀的膏药,就是刀剑留下的疤都能消干净。”
楚玉翠颈上的淤痕,这两天都用一串红宝石项链遮挡,这项链镶嵌的宝石大颗,精致华贵,平日戴着是极不像样,硬生生破坏了她温婉的书卷气。
两天了,楚玉翠白皙玉颈上的指印还不见浅淡,可见当时赵苍伊是下了死力气,是真要掐死她,莫说大家来不是参加比武,谁会想到带什么化瘀的膏药。
再来,秀女入宫无特殊情况,不可私自夹带药品,一经查获,可要问罪家族,族里女儿三代内不得参选。
楚玉翠抿了抿唇,道:“你怎可私自夹带药物进宫?”
赵苍伊道:“我先前巡边受了些伤,这药膏是上报过的,楚小姐放心。”
楚玉翠转身收好首饰衣物,低声道:“不用了,它自己会好的。”
赵苍伊也不多加劝说,自个儿躺下睡觉去了,木归宜不想插手,扯过被子转头闭目,不一会就睡沉了。
楚玉翠反而不敢躺下去了,坐在榻上,对面便是赵苍伊,很怕她又突然跳起来,那天被她掐住逼近死亡线的感觉已经刻进她骨子里,令她一直难以释怀。
一想到后天的“三删”,楚玉翠更加焦躁,原本她是十拿九稳的,可这两日夜不成寐,精神大减,原本光鲜的容颜也黯淡了下来,眼下青黑,容色衰败不至于,可也难看许多。
她甚至怀疑赵苍伊是故意的,就为了让她落选,楚玉翠越想越焦躁,睡意全无。
赵苍伊趴在榻上,她先前大意,在背上留了一道不算浅的伤口,时至今日,才堪堪愈合。
别人都期盼中选,唯她赵苍伊十足十的不想与不安,这份不安从过了初选开始一直萦绕心头,战场上厮杀过来的人,在直觉上都比较准确也更加依赖。
她先前有意闹出“梦中杀人”之事,也是为了提前落选,可两天过去,事情是传的沸沸扬扬,诡异的是宫里的几位主子都没有什么动作,连派个人来问询都没有。
……总不会这王贤妃这么没用,连堪堪四个人的后宫都管不住?
而被赵苍伊腹诽的王贤妃现下的确是焦头烂额,冷宫里的那位居然在此时此刻出事了,事还不小,牵扯出了瑾月太后的死因。
一开始底下人上报赭衣夫人重病,王贤妃反而想起赵苍伊“梦中杀人”的事,随口让人给赭衣夫人请一位太医瞧瞧,正打算细问秀女之间的事。
不想话音刚落,另一名宫人立马来报,赭衣夫人似中毒了,脸色泛青,浑身抽搐,口吐白沫,鼻血不止,如同当年的瑾月太后。
“住口,赭衣夫人是什么东西,怎能与瑾月太后相比?”王贤妃一拍案桌,高声斥责。
言诗本出去安排人去请太医,此刻回来,脸色不大好,伏在王贤妃耳边低语道:“永暮宫为瑾月太后供奉的嬷嬷忽然闹到紫宸殿喊冤!”
“反了!这时候各家秀女都在宫里,云家这是想让我王家下不来台,捏着鼻子认了毒害瑾月太后不成?”王贤妃摔了手边瓷盏,怒火中烧。
底下跪着的两名宫人缩了缩脖子,其中一人又大着胆子,小心问道:“娘娘,赭衣夫人那边?”
王贤妃瞪她一眼,怒道:“这时候了,谁还管得了她的死活?”
王贤妃是真急了,直接一身常服,带着人匆匆往紫宸殿去了,又命底下的语书、诉乐分别去通知珝月太后和白苏燕,温玉夫人则跟她一块去了。
这事牵涉先辈阴私,已不是她能处理的,且珝月太后才是宫里实实在在握着实权的人,白苏燕又有协理权,自然也该招呼她。
白苏燕刚让人拆了饰品发髻,诉乐就火急火燎的来了,全没有平日端着的沉静模样,甚至用了“求”这样的字眼让绿腰进去同传一声。
不得已,白苏燕一边令夏至给自己梳头,一边让诉乐进来说话。
诉乐急急忙忙一礼,不等白苏燕说话,就噼里啪啦的将事情经过简短的说了一遍。
白苏燕听完,只觉得头疼,这里面明显有黑手,谁下的现在一时间还真不好说,再来紫宸殿是帝王召幸妃嫔或后妃奉召伴驾的地方,离储秀宫说远不远,说近不近的。
要是刮一阵东风,储秀宫里耳朵灵的,都能听得几句,更何况现在人还在嚎。
夏至匆匆给她用玉簪挽了一堕马髻,又插上一支玉钗,冬至已经捧着衣服在旁边,也知时间不等人,白苏燕也只换了件外套便带人赶往紫宸殿。
她是最后一个到的,闹事的嬷嬷已经被堵了口拿下,珝月太后与洛霜玒让人搬了座在院里,底下跪着王贤妃与温玉夫人。
青贵嫔亦在,用一对银簪松松挽发,一席碧色的衣裙,俏脸含羞,垂着头立在洛霜玒身后,今天似乎是翻了她的牌子。
一个个都是肃容,白苏燕有些莫名,跪到温玉夫人旁边,冲上首行了两个叩拜大礼,便不言不语的安静跪好。
“妍妃,你还有脸来?”珝月太后突然发难,让白苏燕一阵茫然,迎头飞来一串佛珠,她也不敢躲,硬生生受了,在她光洁的额头留下一道浅浅的红印子。
白苏燕下意识去看洛霜玒,他脸上难得没了笑容,沉着脸看不出是个什么意思,一时也不知是个什么情况,叩头道:“太后赎罪,贱妾刚在午睡,听得禀报,马上起身,故而晚了,请太后恕罪。”并不松口认错。
珝月太后冷笑道:“这么说,你是俯首认罪了?”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白苏燕伏在地上,抿着唇暗恨自己动作慢了,落入如此被动的局面,瞎子摸黑,完全不知道在她来之前发生了何事。
眼下,珝月太后是打算咬死自己,大概是为了王家,拿她顶罪了,白苏燕一咬牙,冲王贤妃就是三个响头,哀戚道:“主子,保重!”
王贤妃是被吓着了,下意识半侧着身要避开,珝月太后刚要说话却被温玉夫人抢先了,“你个贱人,此时还要攀咬贤妃姐姐,拖人下水,我打死你这个贱人!”
说完真的捏着粉拳扑上来打,白苏燕拿手臂挡着头脸,也不还手,任她打。
“反了,梁雨安!”洛霜玒终于出声。
温、白两人这才白苏燕的发髻本就拿一支玉簪压着,此时已被抓的鬓发散乱,颈项处还被挠出三道血痕,好不狼狈。
“既然你们一个两个都爱往冷宫跑,孤就成全你们,温氏、白氏目无尊上,褫夺封号,温氏降为妃,与白氏一道打入冷宫思过,平日按贵人的供奉,什么时候想清楚,什么时候再出来!”
得,不亏,至少她不用再看到温氏要行礼了,白苏燕现在是彻底松了口气,有心情苦中作乐,调侃别人了。
①出自《论语·乡党》(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