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院——
林老太君在上座,木夫人在下首,神情有些呆滞,只痴痴流泪,木归宜微侧身揽着她,也是一脸感伤。
白苏燕自走进这屋里,就被一声呵斥跪下,跪了快有一炷香时间,林老太君才开口问她发生何事,“回老太君,夫人似是过度悲伤,也不肯回院里,所以小姐和奴婢就只好扶着夫人来老太君这了。”
林老太君冷哼一声,瞪了女儿一眼,“早与你说了,那木家骅不是什么好人,偏你不听不信,我与你父亲还会害你不成?现在可好,你父亲被你个不知廉耻的气死了,就老太婆我心气高,非跟你们在这里死磕!”
木夫人被这一斥吓得一缩,怯怯的,木归宜下意识揽的母亲更紧,“外祖母,繁枝姐姐也是您看着长大,到底是我们府里出去的,现下她被草席一裹扔在乱葬岗,能否……”
“夭华,”林老太君也反应过来不该在孙女面前说这番话,“接下来的事不是你该听的,出去罢。”
木归宜看着木夫人的模样,叹息一声,“外祖母,孙女都听了大半,孙女也不笨,猜也猜到大半,眼下先说繁枝姐姐的事,这事……未免让人心寒。”
白苏燕心中亦是一叹,繁枝被消了奴籍,错许给城南一好赌的懒汉,不过十来天,就被懒汉抢走所有嫁妆,人也被卖给青楼换赌资。
繁枝不堪受辱,触柱而亡,青楼鸨母只叹晦气,让人一席破草席卷了给扔乱葬岗去了。
而先一步被找理由赶出府的茂叶,恰好与家人住在城南,念及故情,偷偷回来,在木府外候了十来天,才碰上采买的买办,把这消息传进来。
木夫人想到身边旧人,又是悲从中来,以袖掩着口鼻再次哭出声来。
林老太君长叹一声,“这样好的丫鬟,你怎么当的主母?让她嫁给这样的人家,传出去以后让我林府颜面何存?”
木夫人哭得更是厉害,木归宜一面忙掏出帕子为母亲拭泪,一面道:“外祖母,许是那做媒的满口谎话,母亲一时不慎,才……”
“不是的……”木夫人抽噎着,“不是那户人家,先前与我看的不是那样的人家,繁枝伺候了我七年,我怎么会让她嫁去那样的人家,我怎会?我怎会?”
断断续续间,才拼凑出事情完整前后,木夫人得到消息后,因为是已经出去的丫鬟,她不好明着插手,托茂叶告状京都衙门,出示木府的名牌,因为事涉木府,京都衙门也认真去办了,一查都傻眼了。
在城南有两个叫刘沧浪的,一个是木夫人看的,家里有点恒产的秀才,刚死了妻子,留了一个两岁的女儿,上面没有公婆,急着娶个人照顾女儿,只要清白、贤惠,模样什么的都靠后了。
按大倾律法,若是奴籍出身,只要家里出了个秀才,一家人都可以消籍,真真的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所以木夫人才给繁枝选了这家人。
而另一个就是前面说过的懒汉,赌得是倾家荡产,家里也有个秀才,不过是他老子,偏偏生了他个败家子,他爹被他气死,他母亲受不了就躲到娘家去了,娶过一房媳妇也给他卖到青楼里去了。
那天恰好是两个“刘沧浪”都娶亲,两支迎亲队伍中途撞了下,可能那时候把人混去了,原本嫁懒汉的是个克死两个丈夫的寡妇,娘家人嫌她是个赔钱货,又缺钱给小儿子娶媳妇,干脆收了五十文,把她嫁给懒汉。
临出门,她嫂子还泼了盆水去晦气,还说,她若能克死那懒汉,也是做件好事,胜造七级浮屠。
更何况听闻那寡妇嫁过去后,夫妻俩生活也和睦,人也勤快,很快有了身孕,刘秀才是万不能舍了,木夫人不是没让人去找过媒婆,可是媒婆怕担事,干脆就说,是说给城南懒汉刘沧浪,是木夫人听错了。
而且两个“刘沧浪”名字一字不差,同一天下聘,同一天迎亲,更奇怪的是,刘秀才出示的庚帖也的的确确是寡妇的名字,懒汉出示的也的的确确是繁枝。
官府到此也不好再管,支支吾吾说,可能真是木夫人弄错了。
听到此,听不出有问题的人是真傻,到底是身上掉下来的肉,林老太君看女儿的模样,终究心软了,语气也放软了,“我儿可怜呐,不过,夭华的婚事绝不许你们插手!”到后半句,语气又严厉起来。
木夫人含泪正跪,拜下,“夭华便拜托母亲了。”
林老太君眼中悲凉,“我既是嫁了林家,就该为林氏一族的传承打算,这些天,萍萍你住我院里来吧!”
木夫人久不闻母亲唤她乳名,一时间悲喜交加,百感交集,“母亲,萍实以前不懂事,忤逆母亲,是萍实不孝。”
林老太君眼含热泪,“当年你父亲得了先皇所赐的果品,一时高兴,给你取了萍实二字,我一直不赞同,说“萍”字不好,你父亲却说我头发长,见识短,现在看看你现下,看看你现下的模样!”
又絮叨了许久,定下繁枝的事该如何处置,就到了中午,木夫人情绪也稳定下来,祖孙三人一起用了饭,木归宜陪着母亲在侧厢午睡。
看她睡安稳了,才小心退出来关上门,白苏燕候在门口,见木归宜出来,“小姐,可累着了?隔壁房间已备好,需要小憩一下吗?”
木归宜摇了摇头,“外祖母呢?”
白苏燕道:“老太君回到房里,仍是意气难平,睡不安稳。”
木归宜道:“那就去看看外祖母吧!”
白苏燕陪着木归宜去了,林老太君虽然散了发,一脸疲惫地半躺在榻上,但是眼中精神烁利,看到孙女来了,温和一笑,“怎么过来了,睡得不舒服?”
木归宜笑着坐到榻边,“外祖母是嫌孙女来得多,烦了吗?”
林老太君拉过孙女儿的双手道:“哪会嫌你烦,外祖母盼你能一直在这院里住着,直到你出嫁了,就是回门,外祖母这也给你留着房间!”
木归宜低下头装羞,娇声道:“外祖母。”
“得得得,不过说到嫁人,却也不能不知道这内宅之事,该怎么管,该怎么处置,”林老太君又收起笑,“夭华,你来说说今日这事。”
木归宜抿了抿唇,“父亲是不太懂这些内宅之事。”这事里肯定有木家骅的手笔,不管是直接还是间接。
林老太君冷笑道:“你爹是死要面子活受罪,你母亲又是猪油蒙了心,倒是可怜了你,有这样一对父母。”
木归宜不语,依偎进林老太君怀里,“我既长在这儿,自当一辈子是林家的女儿,无论在哪里,死后也是要魂归这儿的。”
林老太君热泪盈眶,顺着孙女的秀发,“好,好,好,外祖母这把老骨头,就是为了我乖孙也要撑下去,不过这等不吉利的话以后别再说了。”
木归宜又陪着林老太君说了会话,专挑了些轻松趣事,让老人家心情也稍稍舒缓。
不知不觉就到下午,厨房按时送了新制的点心,白苏燕在一边也帮把手,将点心在榻上的案几上摆开。
林老太君坐起身来,亲自拈起一块晶莹剔透的软糕,直接递至木归宜唇边,木归宜小小咬了一口,品味一番,蹙眉道:“怎么有股涩味?”
岳嬷嬷在一旁先笑着道:“回大小姐的话,这是参糕,放了高丽参、红枣、当归等益气活血的药物,最是养颜不过。”
木归宜又咬了一口,“难怪,不过说起来,今早,有个糊涂丫头居然折了夹竹桃来插瓶,还以为是桃花,真是个没眼力见的。”
林老太君脸色立刻沉了下去,“夹竹桃?在哪折的?”
木归宜一愣,“说……是在祠堂那边。”
林老太君转首对岳嬷嬷道:“查,去查!这等脏东西是怎么进了咱们府里的!”
“诺。”岳嬷嬷领命下去安排人手。
林老太君转头又问白苏燕,“那花是谁奉到小姐房里的?”
白苏燕曲膝一福,刚要回话,却见木归宜冲她微微摇了摇头,话说出来就转了几转,“回老太君,是奴婢没看仔细,以为是特别养着的桃花就拣了回来。”
木府里每日插瓶的花枝,都是由专门的园丁剪了时令花枝修剪好后,送至后院,各房丫鬟过来择了花枝回去插瓶。
“你真当我是老糊涂了?府里园丁不要命了,敢把夹竹桃送上来?”
白苏燕一时间想不出怎么回话,只得沉默不语,尽管不知道木归宜为何要留着昭昭,但是直觉有她的用意。
木归宜也站到一旁垂下眼不语,林老太君眯了眯眼,“怎么,你才入府几天,也懂得阳奉阴违了?”
正在僵持间,岳嬷嬷气急败坏的回来了,“老太君,刚刚老奴去前院吩咐,一圈管事老妈子居然通通不认识,一问之下才知,全是木家骅那个破落户提拔来的亲戚!”
“反了!”林老太君再也绷不住,把小几推翻在地,点心碗碟碎了一地。
眼看林老太君快气的背过气去,木归宜忙上前扶住她,接过岳嬷嬷递来的清凉薄荷油,涂抹在林老太君的太阳穴、人中。
林老太君好不容易缓过气来,胸口还在上下起伏着,可见是气的不轻,“我云玉思怎会生下这样一个蠢材?”
白苏燕用力掐了一把手心才让自己冷静下来,木府被大越势力渗透的比她想象中还要厉害。
这边厢乱成一团,也将木夫人吵醒,还当是出了什么事,来不及梳妆,披了件外衣,套上鞋匆匆就跑过来,“这是怎么了?”
“滚!滚!滚去你老子面前跪着去!”林老太君心头怒火又起,林府现在是真正姓木的了,林家百年家业统统要葬送在她这了!
一想到这,林老太君一仰头倒在枕上,眼角滚下一行热泪,手握成拳一下一下捶着身下床板。
木归宜用双手抱住林老太君的拳头,珠泪涟涟,“外祖母,外祖母,是孙女不好,是孙女的错,外祖母,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