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妃心情颇为郁闷的出了银妆堂,将张婕妤主仆二人的哭声留在脑后,心思恍惚间,连面前走过一对奇怪的主仆都没注意,毕竟这宫里也没见过那个大宫女敢捋袖子把主子当个破麻袋一样的在地上拖着走。
“嫔妾见过穆妃,穆妃娘娘金安。”
“奴婢给穆妃娘娘请安,愿娘娘金安。”
穆妃这才回过神来,见是许久不见的赵嫔主仆,看到赵嫔还是下意识心慌慌的退了一步,说话时声音就免不了有些僵硬,“免礼,赵嫔这是大好了?”
赵嫔无所谓的道:“嫔妾是觉得大好了,只嫔妾这丫鬟,觉得嫔妾还需要修养,这么久才肯放嫔妾出来。”
我倒是希望你永远都别出来,想是这样想,出口的话则是,“你这宫女也是担心你,且你又伤成那样,自然是该在自己宫室里好生调养,现在年轻不觉得,等老了可就难了。”
赵嫔福了福,道:“多谢娘娘关切,嫔妾谨记。”
出于身为一宫之主的责任,穆妃还是下意识问了一句,道:“啊,对了,赵嫔闭宫养伤,一应供奉可有短缺的,本宫也好心里有个数。”
赵嫔则转头看向了朱丹,朱丹见所有人都在看她,这才说话,道:“启禀穆妃娘娘,因为我家小主前段时日都在床榻上,一应份例都是奴婢清点入库的,六局的人都还尽心,蒹葭堂里并没有哪里少了的。”
穆妃颔首道:“如此最好,要是有什么需要的,可以使人来解意殿同本宫说。”
“嫔妾知道了。”
“没旁的事,本宫就先行一步了。”
“娘娘慢走。”
不过是穆妃一转身,赵嫔就故态萌发,又去撩拨朱丹,道:“小猪猪啊,你不能看穆妃比我位高权重的,就喜新厌旧的想跟着她去了。”
还没走远的穆妃闻言差点一个趔趄,再看朱丹额头青筋纠结,一副快喷火的模样,赵嫔还在那装哭,转过头去抹着不存在的眼泪,道:“我昨儿看了话本,‘当年金屋在,已成空悠悠。只见新人笑,未见旧人愁。’嘤嘤嘤,小猪猪你个负心汉。”
穆妃只觉得自己身上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下意识回头去看,赵嫔背对着她们看不见她是如何的,但从朱丹那狰狞的面部表情,觉得哪一天传来赵嫔被这宫女弄死了,她也不会觉得意外。
而朱丹对她勉强挑起一个笑来,却更显得恐怖,冲她屈了屈膝,阴恻恻的道:“请娘娘见谅,我家小主得了失心疯了,奴婢这就把她带回去关起来。”说罢,居然掰过赵嫔的身子,用右手臂卡住她的脖子拖着走了。
穆妃主仆俩目瞪口呆的看着赵嫔被自己的宫女这样以下犯上的拖行着,也不见她生气,还在那挑逗,“小猪猪,哎呀,急什么啦,人家又跑不了……唔——咳咳咳——”
许久,珊瑚喃喃的问道:“娘娘这样是不是不太好?”
穆妃下意识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好一会才吐出四个字,道:“随她们罢。”主仆俩游魂般的回了解意殿。
而被她们忽略的银妆堂内,张婕妤主仆俩抱头痛哭,张婕妤只觉得自己这么这样命苦,每每以为自己可以守得云开见月明了,现实却每每将她打落到黑暗的深渊里,难以翻身,她原该是尊贵无比的宗姬,却被有心人陷害成了个皇室的污点,莫说皇室之人瞧不起她,就是一个稍有些家底的都敢欺负她。
她本来以为入宫了,成为了皇上的贵嫔,她从此就可以脱离苦海,可是她还是那个懦弱胆小的张雪莲,人人都可以踩上一脚的张雪莲,总算陛下召幸,却也是让人用了特殊的药水抹去了她手腕上的守宫砂,并没有碰她,究其原因就是怕她是真正的皇室血脉,怕他们在无意识间*。
她本以为自己得了太后的青眼,有太后指缝里漏下来的一丝丝怜悯,她日后终于可以好好的安稳的生活了,可是现实又狠狠的给了她一巴掌,穆妃的出现打破了张婕妤自己构建起来的虚假的平安,她还是那个没用的张雪莲,只能仰赖别人偶尔的一丝丝善心来苟延残喘。
张婕妤不甘心,可她又能怎么办?一般宫妃的晋位路途她根本走不了,而她与太后之间只要旁人想,就可以肆无忌惮的破坏,她现在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玛瑙是张家给张婕妤这次入宫特地挑选出来的,和寻常温顺听话的丫鬟不同,玛瑙喜欢热闹,有几分泼辣,很有自己的主见,就是怕张婕妤的性格太过绵软,会被人欺负了。
玛瑙见主子渐渐止住泪意,伺候她擦干净脸颊,道:“娘娘,现在可不是哭的时候,我们该想想接下去该怎么办?珝月太后可是娘娘在宫里唯一的靠山,可不能就这样任穆妃三言两语的娘娘您就该退让了。”
张婕妤眼中重新浮起泪雾,沙哑着道:“如果她非要做什么,我拿什么去拦着她?我又凭什么去拦着她?”
玛瑙安慰道:“娘娘先别忙着哭,往大了说,珝月太后是宫中所有人的长辈,大家都是妃嫔,穆妃她又凭什么拦着不让娘娘去太后那尽孝;往小了的说,您是宫中唯一一个得太后喜欢的,比其她人与太后娘娘相处的时间更久,真心换真心,太后聪慧睿智又怎会看不出谁是真心,谁是假意?”
张婕妤仍是有些犹豫,扭着帕子,道:“可……穆妃她毕竟是雪休宫里的主位,日后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万一……”
“娘娘,”玛瑙打断她的话,“您又没拦着她去尽孝,她凭什么怪罪娘娘,再说了两道菜都摆在那,还不许人挑了?好了,不哭了。”
张婕妤点了点头,道:“玛瑙,那我们回去继续抄经吧,给太后娘娘重阳祈福的经文要在这几日里抄好。”
玛瑙边扶着张婕妤,边碎碎念道:“正该如此,娘娘论身世血缘,您是宗姬,是陛下的堂妹,太后的外甥女怕她一个云家的小姑娘做什么,娘娘就该硬气一点……(以下省略)”
而银妆堂里发生的事不过半日就原模原样的被珝月太后知晓了,珝月太后对张婕妤这个晚辈是真有几分怜惜,故而让她回去后,还暗地里安排了自己的人到她宫里,能照顾一二。
珝月太后听完前因后果只做一声叹息,挥手让人下去,道:“丝绦你带着这宫女过去,就说是哀家赐下的。”
流苏见太后神色郁郁,便建言道:“太后,老奴斗胆说一句,这手段对寻常宫妃倒也尚可,可是对张婕妤恐怕就不太行了,张婕妤她身份实在尴尬,加上这么多年的委屈惯了,不是太后赐下一个宫人就能护佑的。”
珝月太后默然,一颔首示意她继续说下去,流苏便直说了,“为今之计,还是要尽快给张婕妤一个孩子,有了孩子才是一辈子都安稳了,然后再请陛下提一提张婕妤的位份,让其她人也不敢小瞧了她,只是……”
珝月太后无奈的笑笑,自己接着说下去了,“只是就给一个帝姬,按皇帝这冷性冷情的,这帝姬不得父皇喜欢,和没生过又有什么不同,哀家明白,哀家记得张婕妤身边的宫女是叫玛瑙?”
“是的,”流苏犹豫的提醒道,“不过她是大越旧人后代,怕是……”
珝月太后摆了摆手,道:“正是大越旧人她生的孩子才完全没有继位的可能性,你去将陛下请来,哀家的面子他还是要给的罢。”
“诺。”
太后相请,洛霜玒自然不会拒绝,立马动身起驾,甫一入眠月殿,行礼毕,珝月太后开口就问:“皇帝打算如何处置张婕妤?”
洛霜玒有些意外珝月太后忽然提起这人,回道:“儿臣不会亏待了雪莲宗姬,既是我天家血脉,自然是荣华富贵、锦衣玉食,死后亦是尊荣,享后世香火。”
“不会亏待那就好,”珝月太后话锋一转,道,“那你准备什么时候给她一个儿子?”
洛霜玒一惊,道:“母后这是同儿臣说笑吗?雪莲宗姬是儿臣的堂妹,近如兄妹,怎么可以行这悖逆*之事?”
珝月太后一叹,道:“想来今日银妆堂的事你也该知道了,雪莲说穿了也是我们的私心害了她,年纪轻轻就守活寡,既然这辈子做不了妻子,难不成我们连母亲都拦着不让她做吗?”
洛霜玒也是听出珝月太后的意思了,“母后的意思是将安贵人的孩子给雪莲宗姬?”
珝月太后摇了摇头,道:“太多人盯着安贵人的肚子了,若让雪莲抱了去,反而对她无益,皇帝,你看张婕妤身边的玛瑙如何?”
洛霜玒皱了皱眉,道:“玛瑙不行,她祖父是大越重臣,也与大越皇室有姻亲,儿臣绝不能让大越皇室血统混入大倾的血脉之中。”
珝月太后抬了抬手,让丝绦捧着一本族谱上前,“你看看,到玛瑙刚好出了五服,而且他父亲哀家私心以为,如果是玛瑙一者有她在,张婕妤也有人真心护着,二者这个孩子日后也与大位无缘,如此最是稳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