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看护的武僧一愣后,念了句佛号,“女施主且莫激动,先把小施主送往相国寺,请主持诊治。”
“好,好,好!”冬景早慌了神,一叠声叫唤着车夫,让他背上人赶紧往相国寺去。
而相国寺佛塔上,戴着青铜面具的男人将山脚下的前后看了个全,一双修长的手死死捏成拳,垂在身侧,一丝暗红逐渐在他的青衣上晕染开来。
“主子?”
“无事,既有圆悟大师出手,应是无碍,走罢。”
直至黄昏,少女才幽幽转醒,坐在床边的冬景看到,顿时激动地哭了出来,“三丫,三丫你醒了,阿弥陀佛,阿弥陀佛,佛祖保佑,佛祖保佑!”
“……玉。”苍白的唇瓣抖动,声若蚊讷。
“三丫?”冬景俯到少女唇边,才听清她是在念叨玉佩,“三丫莫急,玉佩在姨母这,莫急!”
“姨母?”少女好似才清醒过来,一双乌木似的眼,直直盯着冬景看,三分茫然,三分防备,三分谨慎,一分期盼。
冬景抚着少女擦了药膏的脸庞,含泪道:“三丫,你还记得吗?你小时候姨母还来看过你,带着你和大丫一起去街上买糖葫芦,还带你们去看过杂耍,你记得吗?胸口碎大石,喷火人……”
“还有表演吞剑的,姨母!”三丫一头扎进冬景怀里痛哭起来,哭得冬景也是悲从中来,两人抱头大哭起来。
哭了一场,冬景给侄女拭着泪,此时,陪着来的丫鬟敲门进来提醒,“嬷嬷,天晚了,再不回,木府的门禁就要到了。”
冬景替侄女擦泪的手一僵,木府的门禁可不是摆着好看的,错过了门禁,回不去事小,一个不好全家都要被赶出府。
现在当家的木家骅是个不好相与的,木夫人又爱惨了木家骅,为了她没少和林老太爷林老太太对上,这十几年下来,林家的家产早就姓木了。
三丫听着,意识到冬景要走,慌忙拉住她,“姨母别走,我怕!”
看着孩子红彤彤的眼眶,冬景亦是不放心留她一人,一咬牙,“三丫,别怕,姨母带你回去,别怕!”
“嬷嬷?!”一旁的丫鬟可吓了一跳,扑通一下跪下,“若是让老爷知道了,我们……”
“闭上你的嘴,”冬景环着三丫,瞪了眼跪着的丫鬟,“我又没说带回木府去,不过你若敢说给老爷知晓,不用老爷先把我如何,我先动手把你收拾了!”
冬景是府里老人,不少丫鬟都受过她的*,对她都有些惧怕,当下小丫鬟缩了缩脖子,也不敢再多说什么。
而隔壁厢房,听得冬景决意带人回去时,之前的青衣男人自言自语道:“第一步到这算是完成了。”
如冬景所说,她并没有把“三丫”带回木府,而是转了个弯,暂且托付给住在府外的公婆。
木府现在已经是木家骅说了算,一家子也靠着他们夫妻俩在木府的那点体面过活,到底不敢跟木家骅对着干。
冬景公婆也不难相处,听说是亲家孙女,原就因为晚辈不常在身边,现下送来了个惹人怜的小姑娘,老俩口简直把人疼心坎里了,短短七八天,干瘪的小姑娘就被养得圆润了一圈。
这一住,就是半个月,期间冬景夫妻俩也不是没有到主子那试探的提过,最后都无疾而终,不了了之。
直到半个月后,木府那边传来要给大小姐,木归宜选身边侍候的人,冬景才到家里来提出,趁机把表侄女安排进去,惹得俩老人颇不情愿。
冬景一说出来意,老李家的就把白苏燕哄到隔壁去午睡,看她睡安稳了,才转到外面与媳妇讲话。
老李家的皱着眉头,满脸不赞成,“那个姓木的,现在是越来越会耍把式了,你把三丫带回去,违了他的意,万一惹恼这煞星,我们一家都得吃瓜,再说我们家又不是养不起一个姑娘。”
“婆婆,媳妇又怎会不知这些,虽说当初老太爷老夫人心善,允了姐姐姐夫回乡,但说到底,并没有撕了卖身契,三丫还是记在木府名下在册的人,以后婚嫁,有一半要靠主子发话……”
室内一时沉默无话,按律奴籍出身就是天生的下人,子子孙孙也都是下人。
而记在某府名下的下人,除非主子应允,除非主子忘了,拖到三十才可自行嫁娶,否则绝不能私自婚配,冬景忧心的就是这事,养个姑娘对他们家并不难,可是姑娘总是要许人家的。
她与姐姐夏实感情不坏,现在收留了她唯一的女儿,自是要替她安排好所有,至少得亲眼看她嫁了人才好放心,才对得起九泉下的姐姐姐夫。
原本木府主子除了木家骅,多是仁善之人,平日里也不会无端为难下人,三丫之事本就不难,难就难在三丫不是在府里长大的。
之前状况是无可奈何,现今都回了都城,若再不回府“上工”,就要算作逃奴,有心人一个上报,这就是叛主不忠之举,他们全家都要被逐出都城,被官府人牙子拉走,不知道卖到哪里去。
老李头抽了几口旱烟,吞吐间烟雾袅袅,“要不求了木老爷将三丫的名字从木府的名册上删去?”
老李家的连连点头赞同,“对对对,这是个办法。”
提到这茬,冬景脸上透出几分焦急之色,眼圈都急红了,“怎么没提?不知怎的,夫人和老爷这时候犟上了,一个非要做主让三丫进府,一个偏又不让,他们夫妻耍花腔,累的我们这些下人夹在中间难做,否则媳妇何必出此下策,以我们老李家在都城里的一点薄面,再不济也能安排三丫去一些三品老爷家中做活。”
俩老人对视一眼,叹了口气,半晌无语,冬景擦了擦眼角,“所以媳妇想着,这次先把三丫安排进去,大小姐身边的人肯定是老爷夫人一早定下的,轮不到三丫,媳妇在后院总能给三丫找到个活,放在眼下护着。”
老李家的叹了口气,“也只能这样了,待会我给丫头收拾收拾,明日你就领着人回去罢。”
在隔壁听了个全程的白苏燕,松了口气,回到床上翻了个身,却是辗转难眠,总算是能进的木府大门了,可是这么些天的相处,他们待她极好,又让她心生不舍。
与此同时,木府正房,更深露重,一灯如豆,木夫人散着一头青丝,素净的面容在烛火下,疲态尽显,皮肤暗黄,眼袋厚重。
繁枝心疼主子又是盯着烛火发呆过了半宿,便劝道,“夫人您歇息吧,老爷那边早在别人服侍下在书房睡下了!”
木夫人幽幽回过神,顿时觉得浑身酸麻,手脚冰冷,不禁打了个哆嗦,“什么时候了?”
“快四更天了,夫人,您歇息了吧!”繁枝声音里已经带着哭腔。
木夫人看她一副快哭了的模样,觉得欣慰,又觉得伤心,“傻丫头,哭什么?我都不难受呢,你难受个什么劲?得得得,说不得,一说就掉金豆子,快别哭了,你的好日子也快进了吧!”
“夫人,奴婢不要嫁人,”繁枝跪在木夫人脚边,珠泪涟涟,“奴婢少时失了亲人,自小在府里长大,夫人您待我亲切,奴婢舍不得您,而且……老爷又是那样一个人,离了这,奴婢还能去哪过活。”
木夫人微微倾身,揩去少女脸上的泪花,“女孩子大了,总要嫁人的,这次你虽是嫁到府外,那人也是我亲自过问的,且又给你赎成良籍,这是多少人羡慕不来的。”
繁枝抽噎着,出口的话也变得断断续续,“可……可是……这分明是老爷……”
“我明白,我懂,”木夫人只觉得更加疲惫,歪靠着身子,“你走了,我身边可说话的人就更少了,有时候我真觉得这同床共枕十几年的人,我竟好似一点都不懂他,人心隔肚皮啊!”
繁枝一想到日后夫人的处境,她自己的处境,不禁悲从中来,难以抑制,嚎啕大哭起来。
黑漆漆的木府后院中,除了这厢,木归宜所居的阁楼上亦是一灯如斗,少女一袭裘衣倚在塌边,对着闪烁的烛火发呆,美好的五官,不难看出将来会是个名动一方的倾城佳人。
也不知从何日起的,木归宜开始期待起了那寂静的毫无人气的黑夜,那夜,身边的人都说是她自己梦游到花园,也因此,她身边的守夜丫鬟加了一倍,毕竟闺阁千金被贼人掳走,传出去终是不好听。
可她自己清楚,她没有梦游,也不是梦,她是被人从闺阁中劫走的,说来也怪,她还真梦到过被心底的那个人怀抱着从这阁楼中带走。
而那夜那个人也没伤害她,甚至还扯了件外衣给她披着,护着她免得受凉,那人的怀里还有一股熟悉的味道,像极了她记了七年的那个人。
也由此引出给木归宜选大丫鬟的事,而这次,一向懂事的木归宜却闹起来,非要自己挑,木家骅当然大怒,斥责一番,林老夫人和木夫人却是千肯万肯,由着她喜欢。
“小姐,四更天了,快歇了吧!”新换上来的丫鬟,木归宜还认不全,就看着这个不知名姓的丫鬟将她摁倒在榻上,放下帐子,吹熄了烛火守在塌边不走。
真静啊!静的像处在某个荒凉的鬼魅古宅,不知从哪里就冒出来个什么东西,亦或者,这个宅子里的人,本身就已经是鬼魅了。
不管是辗转难眠也好,还是一夜未眠也好,黎明终将到来,驱走寒冷孤寂的黑夜。(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