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宫墙内,有一条大家都遵守的潜规则,私底下做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都无所谓,但千万不能摆到明面上来。
夏荷、秋穗两人抱着两团血衣冲进来时,一通乱闯,闹得整个院子的人都起来了,邓尚宫与李司衣顿时恼火非常,她们一开始便想好怎么把这事给抹过去,而现在就算她们有心压下这件事都不能。
不等她们开口,李司衣怒叱道:“放肆,这里是你们可以随便闯的吗?给我拿下打三十板子!”
李司衣打的主意是称其她人还未反应过来之前,先打死了这俩丫头了事,邓尚宫更是恨不得亲自动手掐死这俩不带脑子的,她这刚接手尚服局才几天,就闹出这种大事,她这尚宫看样子也是做不久了。
宫中内务府设六局,六局底下个四司、每局正副两名尚宫,两名尚宫又各自管辖两司,表面看是恰到好处的制衡,可人心又岂是这制度规矩能框住的,几名主司之间谁都想抓住机会将对方踩下去。
而秋穗和夏荷颤抖着跪在一起,挨了一顿打反而清醒过来了,也明白过来是她们急躁了,可现在已经容不得她们反悔了,只能咬紧牙关撑到底。
夏荷更是干脆,把崔嬷嬷、李司衣等都攀咬进来,钱司仗与前厉司宝原就是汪尚宫那边的人,此次汪尚宫一倒,邓尚宫上位,立刻安排了自己的人,她这个钱司仗的处境立马就尴尬了。
钱司仗冷哼道:“李司衣,你所辖的司衣司出了这等大事,你居然不想着把事情上报解决,反而把力气花在遮掩之上,这下等宫女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李司衣强忍下怒意,道:“我一早便报告了尚宫,已经将崔嬷嬷关押,明日转送司正司,倒是你在这挑拨离间是安的什么心?”
钱司仗也不甘示弱,“怕只怕这里面还另有隐情吧?”
李司衣道:“钱司仗我看你就是幸灾乐祸,恨不得这事越闹越大,如果你在场是不是还要浇一把火上去,让宫里所有人都知道?”
“成了!吵什么,一件小事而已,非要闹得让外人来看我们尚服局的笑话吗?”邓尚宫被她们吵得头疼,她现在只求温玉夫人与妍妃看在她接管尚服局不久能从轻发落。
刚上任的陆司宝人微言轻,看见尚宫局的尤尚宫带着申司正亲自过来,忙故意大声打招呼,“尤尚宫、申司正你们怎么来了?”
尤尚宫一边疾步上前,一边解释道:“刚刚司衣司的崔嬷嬷过来自首,本来是来与邓尚宫说明情况,走到门口才知道邓尚宫这又出事了。”
邓尚宫现在已经不想去问谁把崔嬷嬷放出来的,直接栽倒在座位上,摆了摆手道:“是我管教不严,一切都交给尤尚宫处置吧,都按宫规来吧,我是不想再多管些什么了。”
李司衣看钱司仗得意洋洋的模样,认定是她下的黑手,邓尚宫与她对视一眼,崔嬷嬷已经是救不回来了,再说崔嬷嬷突然发疯也怪不到她们,至于这两个小宫女且先寄下,来日有的是时间收拾她们。
申司正一礼道:“我已经安排了人去司衣司里打捞尸体了。”
李司衣强装镇定,道:“那便麻烦申司正了。”
正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奉命去司衣司打捞的内监忘了问清楚是那口井,便没多想,让人在三口井里都探一探,结果还都两口井都捞上来一具尸体,其中一具已经被井水泡的变形了。
“快、快去通知尚宫与司正。”
“公公,这井里头还有!”
尤尚宫与申司正其实更希望这宫里能风平浪静的,她们是最容易得罪人的,认真了其她人要联合起来给你小鞋穿,松散了上头的人又要治你的罪,真正是左右为难。
尤尚宫瞪了眼脸色苍白的邓尚宫与李司衣,道:“这事已经不是我尚宫局可以解决的了,今天天色已晚,明日上报给温玉夫人和妍妃娘娘,要请她们两位亲自过问了,申司正你安排人围住司衣司,不准让任何人靠近。”
申司正应了,自去安排不提,钱司仗却开心的很,做着春秋大梦,想着这下可以把邓尚宫这群人拉下马,自己做尚服局的尚宫,趁此机会把司衣、司饰、司宝、司仗安插进自己的人,好好把整个尚服局窝在手里。
邓尚宫等三人对她是恨透了钱司仗这个蠢货,三人达成共识,反正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她钱司仗绝对别想独善其身!
隔日,一声尖叫将惴惴不安一晚的司衣司浣衣宫女霎时惊醒,有些人甚至刚趴在桌上眯了会,一个个都是惊弓之鸟,偷偷拉开门,就见燕儿在院里尖叫着,“黄莺上吊了——黄莺上吊了——”
也不知是谁喃喃的说了一句,“又死了一个。”
雨歇宫柳色殿——
自温玉夫人成了这雨歇宫说一不二的主,她反而收敛了以前的狂态,修身养性起来,平日待在自己宫里,除了日常请安、饮宴之类的场合,等闲见不到她人。
荷叶捧着一叠子名册入内禀告:“娘娘,妍妃娘娘将半个月后放出宫的宫女名单理好了,传话过来请娘娘过目,可否妥当。”
是时,温玉夫人正坐在妆台前,无聊至极便捣鼓起自己的长发,也不让宫女帮忙,自己对镜盘灵蛇髻,好不容易成形却又毛毛糙糙的乱得很,便又七手八脚的拆开来,随口道:“放那吧。”
荷叶刚放下名册,碧藕又火急火燎的小跑进来,“娘娘,大事不好,司衣司的井里起上来五具尸骸。”
温玉夫人一开始没听清,头也不回的道:“这有什么奇怪的,宫里每年跳井的宫女多了去的。”
碧藕好不容易喘匀了气,道:“娘娘可不是小事,司衣司的井里捞上来五具尸体,而紧接着一个叫黄莺的宫女因与人私通被发现,畏罪自尽,现在在宫里都传开了,已经闹得人心惶惶了。”
温玉夫人叭地一声将一柄镂花檀木梳拍在妆台上,“传开了?六局尚宫都是死人吗,这都压不下来?什么时候的事?”
碧藕扣头道:“昨晚上。”
“本宫问你是因为什么事传开了?”
“司衣司的崔嬷嬷打死了一个宫女,结果司正司的人去打捞,在两口井里打出五具尸体,今早又有一个叫黄莺的宫女畏罪自尽了,然后也不知怎么的,现在都在说司衣司死人的事。”
温玉夫人眯了眯眼,冷笑道:“虽然不想承认,但是王嫔管事还真是一把好手,至少她在时,底下牛鬼蛇神也不敢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
“娘、娘娘,”荷叶小心凑上前来,“可要奴婢伺候娘娘更衣梳妆?”得了她颔首示意,宫女们便手脚麻利的动起手来。
司衣司院里整齐排列着七八具骸骨,其中两具是最近的,其它五六具都已经是骸骨了,可能是先帝时期也可能在久远一些,毕竟这座宫城已经有了千年的历史。
温玉夫人与白苏燕相携而来,看到地上的一排尸骨,温玉夫人以袖掩住口鼻,蹙眉道:“申司正,你手下的人也太老实了吧,这几具不知道是猴年马月的也给捞上来?怎么查?”
申司正不知是脑子哪根筋抽住了,老老实实的道:“奴婢特地请了童司籍,请她帮忙核对各宫各院的宫女内监,看是……”
“呵,本宫还想怎么突然就闹得沸沸扬扬了,感情是你们啊,一点也不知道遮掩,大大方方的各宫各院敲锣打鼓的说过去。”
申司正与童司籍立马跪下请罪道:“奴婢不敢,是有两个小宫女昨晚一路嚎叫过去,嚎得所有人都听见了。”
白苏燕直接走至两具尸体旁,俯身仔细打量,“那你们闹得沸沸扬扬,总该有些成果吧?这具尸体都已经泡的皮层都皲裂脱离了,死了至少两天了,你们司衣司天天围着口井洗,也没人察觉?”
这句话是问李司衣的,李司衣自然是要想方设法推诿的,“娘娘容禀,平日里奴才们都忙着浣洗衣物都来不及,哪还有时间仔细去看井里的状况,再说了,这井深也不容易看清楚究竟。”
白苏燕白了她一眼,“那你不会告诉我,你手下少了个人你也不知道?”
李司衣红着燕哭诉道:“娘娘这就冤枉奴婢了,手下的人有几个,奴婢自然是清楚的,这每天上工是要点名的,轮休的也都是有所登记的,这死……这个肯定不是我们司衣司的,大概是别的地方受不了上司无理压榨才跑这来投井的。”说完还故意瞟了看好戏的钱司仗一眼。
温玉夫人啧了一声,“本宫一想到本宫的衣物居然是用这种水在洗,恨不得现在就回去把所有的衣物都扔了、烧了,晦气!”
李司衣接连磕了两个响头,“娘娘饶命,是奴婢没管束好司衣司,奴婢保证绝不会再有下次了!”
白苏燕怕她们再扯远,出声打断她们,道:“所以童司籍,这无名氏到底是哪宫哪院的?”
童司籍道:“回妍妃娘娘的话,是负责伺候春宫寻芳弄的曼陀,因寻芳弄空了,所以她突然不见了,也没人察觉。”
白苏燕道:“就算寻芳弄空了,这人至少还得吃饭吧,这你们也没察觉到?”
童司籍道:“请妍妃娘娘赎罪,但是这宫里宫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奴婢总不能一个一个的去对照过来。”
白苏燕见她们互相推诿,冷哼一声,道:“宫里设你们司籍司也不是当摆设的,连这么点宫人太监你都看不过来,本宫看你这司籍是不想当了,也好,正好借这事,本宫好好查查你们这六局二十四司,看你们有多少人是光动嘴不动手的!”
“妍妃娘娘息怒。”
温玉夫人实在受不了这味,挥着袖子道:“那这就交给妹妹了,本宫去看看那个上吊的。”
“劳烦温玉夫人了。”
下人房院里——
黄莺的尸体已经让司正司的内监抬出来,放在院里,温玉夫人本想着这上吊的总比溺死的能入眼些,哪成想这黄莺居然是死不瞑目,眼珠子都瞪得快凸出眼眶了,看上一眼都让人晚上睡不着觉。
“本宫今天是撞小人了吗?”温玉夫人展袖遮住视线,撇开脸。
荷叶在她旁边撞着胆子,扯着嗓子道:“你们一个个都是傻子吗,居然也不拿个东西遮一遮,存心想吓着娘娘吗?”
司正司收尸的内监连说了三个是,匆匆忙忙从不知哪个丫鬟的房里,随便拿了一床被子来就把黄莺的尸首给盖上。
温玉夫人这才放下手,扫了眼跪了一个院子的人,“这院的都在这了吧?”
“回娘娘的话,都在了,奴才都问了,除了和黄莺同住的三个小宫女,其她人都说自己不清楚。”
温玉夫人道:“每个房间住多少人,每个院里有几个宫人,本宫是清楚的,本宫再问你,是都在这了吗?”
“是是是,不是不是不是,这院里,被崔嬷嬷打死了一个,秋穗夏荷被就是昨晚闹出事来的,已经被司正司扣住了,其余人都在这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