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滚滚波涛中,八艘英舰按吨位大小依次排成两列平行纵队,以两艘万吨级重巡洋舰为左右领队,不紧不慢地尾追着一艘孤独的长风舰。
当双方间距缩短到近12海里时,海面上终于出现了几个小黑点。
五艘雪白锃亮的长风舰以400米的舰距组成一列纵队,由左前方向英国舰队缓缓逼近。“逃逸”中的石虎舰像是打了一针兴奋剂,猛地将航速加到20节,以一个漂亮的左转舵相迎,在海面上划出一道长长的半弧后,准确地加入到编队末尾。
杰利科将军刀削般的面颊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终于到齐了。不过刚才那艘长风舰不经意间展现出的高速机动力也令他心中一凛,在他二十几年的海上生涯中,从未见过如此轻巧灵便的水面舰艇。这位经验丰富的海战骁将从不曾轻视过任何一名对手,即使是面前这看上去微不足道的小型护卫舰队。他一边琢磨着共和军的作战意图,一边传令后续军舰向两翼展开,摆出了一个四平八稳的楔形突击阵,同时一个既谨慎又老辣的全盘作战计划浮出脑海。
具体步骤是,以旗舰“米尔兹”号及另一艘领队重舰突前,使全队形成“八”字型阵列,快速突入共和军的“一”字横队中,在最短时间内切割长风舰编队,随后转向,实施左右包抄。
这个计划的关键就在于充分利用两艘重装先导舰的厚装甲优势。它们是承担分割任务的主力,不可避免地会受到两面敌舰的夹攻,而且航向意图极为明显,加之要完成随后的包抄夹击,战术动作则比其他各舰复杂得多。
杰利科之所以不惜使用旗舰来承担最艰苦的尖刀任务,是有充分考虑的。首先它们最坚固,共和军的中小口径火炮不可能打穿它们8英寸的主装甲带,更不用说10英寸的指挥舱装甲了;其次,杰利科、霍金等舰队高层将领几乎全部集中在这二艘重舰上,在军舰之间通讯可能被破坏的战场上,它们是最易于执行指挥意志的舰只。而后续舰只虽然每一艘的吨位都超过这些长风舰,但他深知其中大多属于服役一二十年的老式舰艇,装甲薄、航速慢。仅令它们迎击一侧敌舰,则中弹概率比较低,可以起到保护弱舰、平衡威胁的作用。
通过仔细的战场观察,杰利科准确判断出共和军的这种新式长风舰唯一优势在于它的高速机动性。这个阵型的优点,就是让中国舰队面对拦腰斩来的英舰几乎无法机动改变队形,除非它也向右转,形成只有舰首对敌的态势,这样它的舰尾炮就不能发挥作用。单纵队最大的缺陷在于纵深不足,只要英舰在一瞬间将共和军切割为两截,则正打在薄弱环节上。六艘长风舰将不得不为相互救援而和英舰绞成一团,再也无法发挥机动优势。
一旦切割完成,两艘领队英舰将分别左右兜转至长风舰左舷,使处于切割点的中国军舰同时承受前左右三面夹击。其后果不言自明。
根据这个计划,英舰队最终将可形成对六艘长风舰的分割包围,死死夹住两队中国军舰,使其动弹不得,处于任人宰割的局面。即使中舰拼死合龙集中战力,那么位于中央的英舰大可让开一条大路让他们完全位于内线作战,形成一条长长的海上火胡同,彻底歼灭共和海军。
老谋深算的杰利科对共和军可能采取的应手也作了充分考虑。第一种情况是忽然转向逃跑,这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他此行的任务就是给傲慢的南中国人一个深刻的教训,彻底歼灭其海上力量。不过面对正高速逼近的长风编队,这种担忧显然越来越小了。只要他们不逃跑,唯一的应手只能是右转,沿着英国舰队两侧展开,形成“八”字形的两条战线居于外线。但这却是杰利科求之不得的,那是因为英舰同样有一个早就预备好的八字阵型,阵型顶端更有一个固定的转向位置,等于给这两艘重舰提供了一个打固定靶的机会。这两艘重舰又是共和军绝对无法摧毁的。再有,勉强将原本就实力单薄的长风舰分为两队,其实并无内外线之分,纯粹是个排炮对轰的局面。不但占不到一点便宜,反而是以己之短击敌之长。
二
眼见双方首舰距离已接近至3海里左右,共和军首舰长风号的吊索上升起一面令旗,那意思是命令全队右转舵8度(8个罗盘刻度等于90度),接着领先缓缓转向,余舰纷纷相随。
霍金在望远镜中瞧得分明,对杰利科说道:“很显然,中国人不愿意被我们拦腰切断,正试图占据左翼。”
杰利科微微一笑,用愉快的口气回答道:“亲爱的霍金上校,您说得十分正确,可是太晚了。”回头发出命令。“全队保持阵型,左转舵4度!减速,7节!”共和军的这种应手甚至没有出现在他的思虑中,只因根本就不用预备。到了这个阶段,他唯一需要做的只是在保持队形整齐的基础上不断调整切入角度,指挥两艘先导舰死死咬住敌人单纵队的中心位置。在这样近的距离内,不论对方如何转向,都已改变不了被拦腰截断的命运了。而作这样简单的工作对于天下无敌的皇家海军来说并不费力。
可是随后的变化却让他大吃一惊,长风号的吊索上竟然又升起一面右转8度的令旗。第一时间恍然大悟,共和军的意图根本就不是要抢占他的左翼,而纯粹是掉头逃跑的做法。他深知己方虽船坚炮利,可是拍马也追不上这种航速惊人的长风舰,眼见胜利在望的杰利科如何不急,一连串下令:“左转2度,25节全速前进!”势必要在共和舰队180度转向完成之前追上敌舰。以他多年的航海经验,这一点也是完全可以做到的。
霍金犹豫半晌,小心道:“司令官阁下,我们有四艘老舰最高航速只有17节,这样行动恐怕会掉队?”
杰利科表现出强大的自信,安慰道:“不,不用担心——”
霍金忽然惊叫道:“上帝!中国人在干什么?”原来他忽然发现所有的长风舰都没有按令旗的指示完成右转舵的动作,反而正在步调一致的左转舵。要知道在当时的海战中,所有行动都必须依照旗舰上不断升降的令旗来完成复杂的战术动作。除旗语外,这是各舰之间唯一的信息交流方式,当然也存在采用事先约定行动、而故意用假令旗来迷惑敌人的可能性,但是这在海战史上还从未发生过。那是因为事先谁都无法预料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上即将发生什么情况,这样做的结果只能是弄巧成拙,人为地为自身制造灾难性混乱。他自然不知共和军的主要通讯工具根本就不是令旗,而是安装在各舰长室的无线电。
此时“长风”号指挥舱中,共和国东海舰队大队长、年轻潇洒的海军少将江鹄同志,正春风满面地对着硕大的话机发出一道命令。“海狼就位!”
十艘拖曳在长风舰尾部的鱼雷艇相继解下拖索,在几十名海狼突击队员的操控下,疾冲向庞大的英国舰队。这种每艘仅25吨的小型高速鱼雷艇在这些训练有素的海上精英手中,灵动异常。
与此同时,完成了4度左转动作的长风编队,也以28节的高速冲向远远落在敌军右翼后方的两艘老式驱逐舰。
骄傲的杰利科将军终于皱紧了双眉,捏紧的双拳中沁满了汗水。这种情况只有在他亲身经历那次皇家海军历史上最著名、同时也是损失最惨重的战列舰碰撞事故中才发生过。那是发生在1893年6月22日地中海舰队的战列舰“Victoria”和“Camperdown”之间的碰撞。由于舰队司令George Tryon爵士的错误命令,导致两艘万吨级战列舰相撞沉没。当时在场的有11名舰长和数千官兵,可是没有一个人能够阻止这场悲剧的发生。
一种不祥而又常年徘徊心头的阴霾悄然升起,那种大难将至却又无可奈何的感觉如18年前般再次席卷了他的全身。当年他的身份还只不过是“Victoria”舰上的副舰长、中校军衔,可是如今整个舰队的生死存亡都操纵在他一念之间。他感觉到一阵莫名的惊恐,虽然他不能确定这惊恐来自何方。他的敌人虽然狡猾无比,但是毕竟对他麾下这支拥有强大火力和坚厚装甲的帝国舰队不能构成威胁,至少不能构成致命的威胁。
可是很快,他就会明白真正的威胁是来自何方的了。
他全力收摄心神,命令左翼两艘速度较快的巡洋舰增援那两艘正饱受长风舰上120mm速射炮摧残的老舰,同时指挥排炮齐发,边打边退,试图以最快的速度摧毁掉正面这批滑不溜手的鱼雷艇。他对两艘主力舰的装甲很有信心,深信仅凭这些小口径鱼雷根本无法击穿他们水线以下坚固的装甲,他担心的是这些凶猛的小动物掉头去袭击其他舰只。并不是每一艘军舰都有这么好的防护,必须首先干掉他们。
隆隆炮声中,一阵低沉的“嗡嗡”声传入耳鼓。这声音有点似曾相识的感觉,稍稍辨听了一下方位,朝上方望去。隔着舱室的玻璃窗,他赫然看到空中一群外形奇特的物体。
他目瞪口呆地瞧着这片黑压压的怪物向“米尔兹”号上空席卷而来。一瞬间,他意识到曾经在一次上流社会的聚会中见过这种玩意,对了没错,这家伙的名字叫飞机。可他不明白的是,为什么会在这种场合再次见到这家伙。
不过,很快杰利科将军就得到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