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泯怎么知道他被强行带走的?
景予有点愣,环顾了一下四周,看不出谁能通告给他。
这个消息也到得太快了。
表面上这么想着,可心里实际上涌起的,却是庞大到无以形容的安全感。
李泯总是身体力行地告诉他,什么事情都不用怕。他会做好一切准备,让景予只用走最后一步,走上舞台。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有人一言不发地做了很多很多。
景予不自觉有点想笑,划开屏幕,动了动手指,回了一个朴实无华的颜文字:“等你o(////▽////)o。”
见景予站起来又坐了回去,制片有点摸不着头脑,只当他是被自己说服了,于是放心地给谢总回了个消息。
坐在景予身边的蒋明轻纳罕地看了他一眼,不知道他怎么突然变得那么高兴。
看他听见周度名字时浑身写着抗拒的反应,蒋明轻还判断周度正在追求阶段,离打动这个漂亮青年还远。
可现在他又展露出热恋中的小男孩那样以为别人看不出来的欢快表情,这就很令人沉思了。
……难道,周度其实还有个强大的竞争对手?
蒋明轻说不清是高兴还是漠然。
·
景予心里有了强大的底气,这一路上的风景都顺眼了起来。
中巴从影视城出发,路过西湾一带时,景予注意到那一片像是在修建什么东西。
那里也要盖起高楼来了吗?
想起那天看见的橙红海浪,景予总觉得有些难言的可惜。
可是城市的扩张和兴建是自然而然的规律,他并不能祈求什么。
记忆顺着西湾的这条路走向了金泉花园,景予走神间又回想起了和李泯跌跌撞撞回家的模样。
思想危险起来了,他赶紧切掉脑海里不该出现的画面,却没忍住嗤嗤笑了一声。
制片扭回暗中观察的脑袋,在手机上打字:【小景羞涩地笑了笑。】
【小景看起来在回忆什么事情。】
【小景又笑了。】
【他还把脸给捂上了】
暗中观察的目光再一次挪过去,却对上了景予清凌凌毫无波动的眼睛。
……
被发现了,制片清了清嗓子,状若无事地挪了挪尊臀,夸张地活动了一下脖子。
【谢总,就快到了,我这边先不聊了哈。】
他总觉得背后那个眼神冷淡淡的带着杀气,怎么这个人变脸得这么快呢。
谢知安放下手机,理了理领带。
临离开前,目光不自觉看向了台面上的一瓶孤零零的古龙水。
原来,这个地方是放置景予那些种类繁多的杂物的,有电动牙刷、小号的漱口杯、毛巾和乱七八糟的护肤品,而现在只有一瓶他为了挡住空缺而放上去的古龙水。
可那块空缺太大了,存在感再强的香气也填满不了。
他要去把那堆东西找回来。
为了安排好这一个聚会,他费了不少苦心。
周度三教九流的朋友多,自从景予进新剧组以来,他就关注着周度那边的消息。
大概是天助他也,很快就听说周度和剧组的制片人是酒肉朋友。
不知道为什么,近来周度总是有些不爱见他,谢知安也没在意,借着他的名义请制片组了个局。
但凡在他们这个圈子里混的,谁不知道谢知安和周度是一个□□长大的好兄弟。他说了是,也没人生出怀疑。
谢知安都觉得自己有点疯魔了,最近怎么会常常做出放在以前绝不可能做的事?
他一直认为自己坦荡清白,即便在这个风气称不上好的圈子里也能秉持上乘的人品。
包括专一,包括自律……
可这些自我赞美的认知都逐渐被打破了。
谢知安不知道是什么改变了自己。
摇了摇头,他干脆不去想。
堵在车流中时,他看见手机上弹出一条消息,信手打开看了看。
【小谢总,中旬李家有个重要的宴会,谢总嘱咐您记得带上礼物和他一起去。】
又来了,李家这几个月不知道是第几场宴会了,像是要宣布什么大事,又迟迟不开口,他只好一次又一次地跑上门。
本来要是能见到李泯和他打听景予的消息也算好事,但杀青以后景予几乎和李泯没有任何合作动向,李泯也没有再出席后面那些宴请,谢知安的想法也就不了了之。
从别人那里打听不到,他就自己亲眼来看,景予现在过得怎么样。
从前是景予无微不至地照顾着他,现在,轮到他来照顾景予了。
他包了一个小厅,环境很私密,不会有人贸然来打扰。
推开大门前,谢知安的心脏都紧攥了起来。
他如愿以偿地看见了近在咫尺的景予。
几个月过去,景予依然安静少言,站在不起眼的角落里旁观着。
他总是规律、温和,过去谢知安以为那是木讷和无趣,现在才知道这是他最可贵的地方。只有在景予的身边,他才能能安心享受片刻的安宁。
因为景予总是会把一切都替他准备好。他不需要操心任何事。
谢知安深吸一口气,目光迷惘,露出深深的怀念和愧疚。
大概真的要失去了才知道珍惜。
不过现在回头也不晚,景予还没有和任何人走近,现在离景予最近的,仍然是他。
有个肥头大耳的剧组工作人员从冰桶里取出酒,斟了几杯,给几个演员送去。
先是塞给脸皮薄的女二,她推辞了几次,那个胖子看起来很不高兴,大有你不喝就是不给我面子的意思。
一转头又把酒杯递给了女主安颖,看了看,又给蒋明轻顺手递了一杯,又是重复刚才的嘴脸。
两个人都在尴尬假笑。
眼看着他的下一个目标就是景予了,谢知安眉头微皱,景予从不喝酒,一年前替他挡了一次酒就喝得泪眼婆娑,喝这么多还得了。
当时他没当回事,任由他喝,冷眼看着,没去阻拦。反正喝出毛病也是他自己的事,这么大个人了,敢冲动就要敢承当。
而现在谢知安下意识就要上去阻止。
他刚走了两步,就被突然窜出来的制片拦住,满脸堆笑:“谢总来得真早,周总还在路上吗?今天这车堵得是真久……”
谢知安很想不耐地把他拂开,刚要开口婉拒问候,就看见景予迅速喝完了那杯酒。
“林老师,你这真的不地道,为什么给我的这杯比安老师的少。”
他看起来很困惑,又看了看女二手里的那杯,恍然大悟,“你想找人一起品酒吗?来,我最喜欢品酒了,我们好好聊聊……”
那工作人员一脸吃了屎的表情,刚要找个借口分辩一下,就被景予不容拒绝地带到了角落里,好像完全不知道这酒有多贵似的,给他满满倾了一大杯。
“来,别客气,全都是周总请,周总大气。”
“你不喝完多少有点对不起周总的好心了吧?因为他人没到你就这么不给面子?”
“不能节省呀!等下周总来看见酒还有剩下,岂不是很伤心,以为你们不喜欢他的安排?听我的,别人请客你舔盘,别人夹菜你转桌,别人送酒你全喝,这就是最好的尊重。”
“你酒量这么好,周总肯定很欣赏你。”
……
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人灌得晕晕乎乎的,满面通红,不知道自己是谁。
连一点插话的空间都没给谢知安。
“……”
制片看着谢知安越来越差的脸色,惴惴道:“谢总?谢总?周总还来吗?”
谢知安胸口的烦躁终于涌到了顶峰。
“他死在路上了。”谢知安目不转睛地推开他,气势汹汹地走向了景予。
他怎么能喝那么多酒?不知道这种场合喝酒很危险吗?他酒量那么差,出了事怎么办?
他不在他身边,他怎么能这么大意?出了事谁来护着他?
谢知安越众上前,一把抓住了景予的手腕。
他只觉得自己气血上涌,此刻真正走到了景予面前,耳边的轰鸣才消匿去,听见了外界的喧闹一瞬间变成鸦雀无声。
所有人愣愣地看着他。
景予也很惊讶,抬头看向他。明净的眉眼在微黄灯光下依然泛出珠玉一般的色泽。
“跟我出来。”谢知安从眩晕中回神,咬紧牙根,低声说。
景予有点懵,不知道这神经病突然出现是又要整哪一出。
他们可早就结束工程,把款项结清了,要是林承和谢知安的感情还需要促进,他可是不负责售后的。
他把手腕抽出来,下意识抽了张纸在手腕上擦了擦,一边警惕地说:“出去干嘛?外面空调凉快?”
谢知安看见他擦手的动作,只觉得心里刺得慌,一时间不由分说攥住他的胳膊,把他拽了出去。
厅里的人瞠目结舌。
第一个反应过来的是蒋明轻。
他本就就奇怪为什么周度做东没有知会他一声,现在看见这个情况,周度还没来,不由生出古怪。
他立马给周度发了消息。
周度本来正在私人会所里按摩,舒舒服服地听着小曲儿。
手机一亮,他随手拿起来看了一眼,紧接着爆出一口巨大的“卧槽”,从床上一跃而起,裤子都来不及穿。
“周先生,我们的疗程还没结束……”
“我看我的好日子的要他妈的结束了!”
他抓上衣服,马不停蹄地跑了出去。
谢知安这个王八羔子怎么越来越贼了!居然偷偷打听他的人脉关系,还假借他的名义请小景予开趴体!
那能是正常趴体吗!那是羊入虎口,狼子野心!
周度连滚带爬地窜上车,拍着驾驶座的后背让司机赶紧启程。
他一边单手把裤子套在裤衩外面,一边碰运气,战战兢兢地拨给了李泯。
意外的是,从没答复过他的李泯居然接通了。
那边沉默地等他说话。
周度静了静,屏息试探道:“泯哥?您知道吗?谢知……王八羔子假装是我请景予剧组吃饭,我寻思他必然所图不轨——”
他利落地抛弃了过去二十年的塑料兄弟情,痛骂起来。
那边短暂沉默了下,缓缓说:“我已经到了。”
周度:“……?”
怎么速度比他还快?消息怎么就这么灵通?李泯他是怎么知道的?
那边没了声音,周度以为他已经挂了的时候,听见那头传来一声轻不可闻的“谢谢”。
……
谁谢谢他了?
李泯?
李泯对他说什么了?
谢谢?
这也是他配听的吗???
周度傻了。
·
景予倒不是挣脱不了谢知安,就是他觉得与其在大庭广众下看谢知安疯狂输出,不如找个没人的地方听他输出,多少还能少丢点脸。
他并不想让自己和谢知安的名字一同出现在别人茶余饭后的闲聊里。
何况李导正在来的路上,他丝毫不担心自己的人身安全。
谢知安正虎视眈眈地盯着他。
景予的手动了动,摸到了一把椅子,他在谢知安复杂而阴郁的目光中拖出来坐下,礼貌地说:“谢总,您慢慢说,我坐着听。”
谢知安本要脱口而出的话一下子卡在了嗓子眼。
他顾不得去细想景予这些古怪的反应,又或者是趋利避害的本能让他不愿意去深思景予的反常,只深吸了一口气,语气沉沉地说:
“你……过得还好吗?”
先只问了这么一句,刚才的气势汹汹霎时消散。
应该希望他过得好,可谢知安又隐隐期盼他过得不好。
离开了他的景予,再怎么坚强,再怎么从容,也会有些东西从他生活中失散了。
景予讶然。
这算什么?对退休老干部的慰问吗?
他在谢知安身边工作时,并没有熟到这种地步。
谢知安从来不会关心他觉得怎么样,他过得好不好,他是否接受某件事。
结束合约之后,怎么还突然关心起来了呢?
景予不觉得谢知安是好心。
据他对一般男人的了解,大概多半是和林承闹了不快,又想来探探替身的境况了。
在身边的总有各种不如意,而远在天边的,却又处处都好。
景予十分相信他的人品,谢知安就是这种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人。
不然他也不会连独身一年都做不到,在被林承拒绝后,很快伤心失意地找到了一个替代品排遣。
然后,还以禁锢他来自诩深情。
放在以前,景予想到三千万、一套房,更重要的是认识李导的机会,对谢知安也没什么恨意,主要是看傻大款的纵容。
可是现在,他不想再理会这个人的任何无理取闹了。
他说:“我过得非常好,倒是也和谢总没有什么关系,你羡慕可以直说,不用摆出这副很关心的表情。”
他的生活里有戏拍、有工作接、有朋友相处,每顿可以吃不同的菜,想去海边就去海边,想去山顶就去山顶,想哈哈大笑就可以从沙发上滚到地上,感动了难过了就可以抹眼泪,没有被任何事任何人束缚着。
只有谢知安还一直病态地被困在一个并不真实的梦里。
明明已经把这个陪他共同做梦、营造幻象的人赶出梦境了,还奢望能够再将他带回来,一起在日复一日的循环中沉沦。
他总是很自信。
谢知安被他堵得没说出话。
他不知道几个月没见,景予怎么就变得这么陌生了,明明他从前从不对他说大声的话,也从没有反驳过他,让他生气。
谢知安再次深呼一口气,觉得不能跟他计较这些微末细节,劝说自己放缓了语气,问他:“我送你的那枚胸针,怎么回事?”
景予这才想起挂在二手平台上卖掉的那枚鱼形胸针。
不知道谢知安是在哪里看见它了,莫非买家和谢知安见面了?
景予觉得谢知安的思维方式很奇怪。
就好像,他入职一家公司,勤勤恳恳工作数年,比任何人预想的都要做得完美。因为岗位的上一任员工回来了,老板开除了他,按照合同给他支付了高薪,以及在职期间发放的奖金。
而他离开之后,这个资本家却又对他报酬的去向开始在意起来。
好像景予如果没有使用在他同意的地方,他就可以收回似的。
谢知安紧紧盯着他,紧张地等着他的回答。
那枚胸针毕竟也是他对景予特殊的证据,象征的意义景予不可能不懂。
如果他是因为伤心而不想看见它,随手送人了,那景予还是在乎他的——
景予坦荡道:“我用不上,卖掉了。”
他许久没等到谢知安再开口。
短短的一句话,好像给他造成了莫大的刺激。
谢知安眼里涌现惶惑。
一瞬间的困惑过后,他陷入了巨大且未知的恐慌里。
他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
只听见景予说,他用不上,他不需要,随手就卖掉了。
那对景予根本就不是特殊的。
对他而言并没有什么意义。
是啊,他当初买下的时候,也只是为了给林承的礼物凑个零头。
看见那枚鱼形金属的时候,他有一瞬间想到了景予。
觉得,这大概也算是酬劳吧。
随手买下这一块,再让人送给他,景予一定会很开心的。
不过挥挥手就能让景予以更积极的心态跟着自己,那时的谢知安乐于施以这些顺便为之的小恩小惠,反正最后的结果是让自己过得更舒服。
他以为景予需要的也只不过是那一点点。
在他向林承奉上盛大声势时,从指缝里漏下来的一点点。
他从没注意过这个人所需求是什么,只想要让他把自己奉为全部。
……
谢知安感到一种迟来的绞痛。
那种痛是因为得知了罪恶而感到的惶恐,和想要为自己开脱的而产生的无措,交织而衍生的。
他更感到茫然。
这场预谋已久的对话,因为一个胸针的下落变得难以为继。
可他又隐隐清楚不止是因为那个胸针。
他早就不知道该和景予说什么话了。
不知道脱离开雇佣和被雇佣的身份,他要怎样才能让景予聆听自己那些没人肯听的烂话。
他颤抖着嘴唇,最后盯着景予,不死心地问了一句:“……爱可以消失得那么快吗?”
在他目光中,景予无奈地叹了口气,像是为他仍然沉浸在幻象里而感到费解。
“谢总,你忘了你在合同里写的要求了吗?”他的嘴唇开合,让谢知安看不清旁的东西,只能看见某些他避之不及的真相向他奔来,抗拒不及——
“我是演的啊。”
灯光下,谢知安看见景予如此说。
他从未察觉一个人的世界可以崩塌得如此激烈。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比较难写,晚了点。
下章李导粗线,狠狠battle谢王八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