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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阴谋构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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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和五年,十月丁亥,寅正三刻。

长安,长安县,光德坊,张府。

这数日的相处下来,张翊均已对李商隐的脚步声很是熟悉,因而他一听便知来人是谁。

张翊均很是惊讶,下意识地望了眼藏书阁一角的水漏,现在还不到辰初,按理说宵禁刚结束。他知道李商隐暂住的王晏灼家宅,什么样的急事会让他赶着宵禁刚结束便急急地穿越大半个长安城赶回来?

李商隐甚至都忘记了敲门,推门便入,张翊均立在门廊内,感受到了随之而来的一丝惊慌。

李商隐劈头便是一句:“翊均兄,不好了!朝中将有大变!”

许是由于快马加鞭,李商隐头上的幞头都被颠没了,有些发丝被风吹得散乱不堪,全然没了往日一丝不苟的举子风范,难怪他这么快就赶到了光德坊。

李商隐随后喘着粗气,手带比划,语无伦次地说了一通。前后时间关系错乱不已,张翊均听不出个所以然。

张翊均连忙打断,他先让李商隐镇定下来,尔后转身取来已烧热的茶壶,给李商隐斟了一杯温茶,递了过去。

李商隐端起茶盏吹了吹,一饮而尽,因喝得太急还险些呛到。

张翊均将门扉合拢,领着李商隐走到藏书阁另一头,拖来几席蒲团放于屋角火盆旁,坐下道:“现在……你再一五一十地给我讲讲,王晏灼豢养的那个叫毕三郎的人说什么了?”

李商隐点点头,抹了抹嘴。他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下思路,将张翊均去往十六宅后发生的事又简述了一遍,末了道:“简而言之,就是一个名叫豆卢著的禁军都虞侯,找毕三郎的小舅子修改了一份状告穆相公的供状,今日辰时便要上呈圣人!这也是为何义山会赶着宵禁甫一结束,便快马加鞭来此……”

李商隐言讫,望了眼水漏,时间正一弹一弹地过去,距离辰初已不到一刻工夫了。

李商隐无奈地叹了口气:“晏灼虽然已去想办法,不过怕是来不及了……”

张翊均神色冷峻,重点李商隐还没说出来:“那份供状,说的什么?状告何罪?”

“呃……”李商隐对着火盆搓了搓手,回忆片刻道:“晏灼他连夜利用家族在神策军中的关系,探听到些端倪,”他说到这儿,嗓音又压低了几分:“似乎是穆相公要谋反,拥立漳王凑为帝……”

张翊均闻言身子登时一震……

王晏灼父亲王茂元是神策军将出身,从而官至节度使,彼乃是禁军世家,在神策军中的关系不可谓不密切,此事的真实性,恐怕不低……

“现在这样看,岂不正是应了那童谣所言?”李商隐轻叹一声:“真想不到,竟然会是穆相公……”

“现在下定论还太早……”

他几个时辰前刚在颍王府同殿下就此不欢而散,现在案情迷雾重重,若是心里有了定见,难保不

会误入歧途。

张翊均缓缓起身,又踱回宽案,拿起拂尘搭在臂弯里,凝目注视着烧得正旺的钧炉。

“首先要确定的是此事的真实性……”

李商隐着急道:“翊均兄,此事千真万确!晏灼已经利用他在神策军内的关系核实过了……”

“我不是说这个,”张翊均看了李商隐一眼,用拂尘木柄在桌上点了点,“我问的是,穆庆臣到底有没有谋反?”

这才是最核心的疑问,这份禁军都虞侯起草的供状,到底是密奏实情,还是怀着最为阴毒恶意的诬告?

李商隐感觉自己稍稍冷静了些,他缓步探身过去,发现张翊均身前的宽案上铺满了宣纸,其中一张上写满了人名,而另一张则将长安城中诸多里坊绘制清晰,李商隐注意到,其中略用小叉作标注的里坊,正是这几日乱党有所活动的地方。显然张翊均一宿没睡,才能将这些清晰地跃然纸上,一目了然。

“穆庆臣由圣人新近亲自拔擢拜相,为的是谋杀郑注,进图诛除王守澄……”张翊均用拂尘先指向善和里,又指向了大明宫神策军衙府的位置,“此人……拥立漳王凑的动机为何?”

“对啊!”李商隐恍然大悟,他之前太过心急,甚至都忘了细忖此事背后的玄机:“穆相公权柄具为当今圣上所给,既然又被托付了密诏,应当信任有加才对,哪会有这般蠢的宰臣,自绝其路,转而拥立其他亲王登基?”

张翊均见李商隐上道,转而注视着长安草图良晌。向前在西川,李德裕说过的话又一次在张翊均耳畔响起:“利高者疑……”

许康佐数个时辰前刚将穆庆臣谋除郑注的密谋泄露给了乱党,马上禁军军将便起草了一份关于穆庆臣谋反的供状……

“天下哪有这般巧的事?”

李商隐脸色一黯,“原来……此事竟也是乱党所为?”

“如此一切都解释的通了……”张翊均剑眉微抬,他收起拂尘,提起一杆小狼毫,在大明宫紫宸殿的位置也画了个小叉,分析道:“此事若有乱党在背后,如此行事,自然是为断天子羽翼。”

“所以这份供状,难道意味着……”李商隐插起话来。

砚中浓墨未干,张翊均将笔杆递给李商隐,下颌轻点,向李商隐示意着。

李商隐接过笔杆,轻蘸浓墨,在昌明坊也画了个小小的叉,由此整幅长安草图变成了一张可怖的罗网,所有的黑叉正上方,便是帝国的心脏——大明宫,亦即天子所在……

李商隐补充道:“也就是说,乱党此番诬告如若得逞,穆庆臣若倒台,他们所密谋的兵变,便失去了最后一道屏障……”

张翊均默默点头,他的神情远比李商隐凝重。

令他暗暗心惊的是,神策军都虞侯人微言轻,绝不会私自起草供状,若无顶头上司的允许,供状根本递不到天子面前。而神策军的

顶头上司不是别人……

而是王守澄!

这下可糟了,张翊均心道,之前他本以为只是禁军中有些人参与了密谋而已,但现在王守澄竟也是乱党一员,形势就彻底变了……

他们面对的不再只是隐没于地下的鬼兵乱党,还有盘踞宫中的神策禁军。张翊均绝望地发现,自己正在追查的乱党已然成为一具可怖的庞然大物。

“那现在该怎么办?”李商隐心急如焚道。

张翊均将局势简单一讲,李商隐也不说话了。

水漏滴答作响,浓重的无力感渗透着张翊均的身体,他绞尽脑汁想阻止乱党对穆庆臣的诬告,却发觉时间太过急迫,根本无力改变现状:李德裕远在西川,朝中牛党当权,而如果请颍王亲自说情,只会让穆庆臣坐实了交接藩王谋逆的罪名,局势只会更加失控。

戴着枷锁跳舞,谈何容易?

李商隐望了眼水漏,辰时已到,随后城中次第响起的钟鼓訇鸣打破了沉寂。

“事已至此,那不如……”李商隐拈着下颌,目光灼灼:“不如奋力一搏?”

“此言何意?”

“供状的呈递已然是既成事实,只可为穆相求情,以使圣人领悟!”李商隐向手心一捶,“此等大事,只可求助于宰相,才可平息了。”

张翊均摇摇头,脱口否决:“我离开长安前便知道,漳王贤明而有人望,自幼便是神童,下笔有神传得全长安城人尽皆知……”乱党的算盘打的很明白,圣人同漳王虽表面手足情深,实则心中早有芥蒂。圣人若知穆庆臣伙同漳王谋反,只怕穆庆臣连见到圣人当面辩解的机会都没有!

李商隐目光未减,大声道:“义山说的宰相,可不是穆相公……”

张翊均认真地看着李商隐半晌,似在确认此言并非玩笑之语。

张翊均俄而苦笑,轻叹一声:“我同牛相素不相识,又无人引荐,只凭十六宅印绶,恐怕连府门都进不去。李宗闵更是门槛颇高,绝无可能……”

“我师从牛相世交、天平军使令狐楚,而且在东都求学时,又同牛相挚友白居易白宾客、刘禹锡刘刺史交游相识……”李商隐挺直腰身,拍了拍胸脯,他的眸色中竟显露了坚决与自信:“……别看我这样,却也是陇西李氏,凉武昭王后裔呢,和大唐皇家乃是同宗,想是可以博得一面之缘?”

张翊均对李商隐的坚持颇感意外,在他看来,去救穆庆臣希望渺茫,不如想方设法去同京兆府以及金吾卫取得联系,阻止兵变更为恰当。但见李商隐的表情,张翊均便问了一句:“你想用什么理由入府?”

李商隐表情神秘地将手探向怀中,少顷摸出了一叠书簿……

李商隐将书簿挥了挥,唇角含笑:“牛相虽政绩为翊均兄所不齿,但是其文才还是天下闻名的,我若拿我的诗文去干谒,必定会得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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