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之后,纷纷扰扰的阳春三月就这样过去了—或许应该称之为多灾多难的三月.在这个月里,无论是太子司马遹,朝中大臣抑若是洛阳百姓,甚至是某些心怀不轨的人都在为了各自的事情担忧忙碌着,其结果有欣喜有失落,有高兴也有咆哮,人生之百味陈杂,可见一斑.
但是所有的事情,都没有一件来得让人大为震惊,让人不知所措,让人心慌意乱!此事正是鲁郡公贾谧身死之事,甚至于他的身后事都办得极为简便,极为凄凉.在此事中,贾氏家族与皇后都沉默了,可是稍有见识的大臣都能猜得到,这世上有谁能让鲁郡公死得不明不白,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太子!
这个世上,只要有两个人知道的秘密,那就不是秘密了.
于是,以前只在暗地里流传的皇后与太子不合的小道消息开始在京城里大肆疯传,惹来阵阵流言蜚语,喧嚣于尘.
或许处于底层的普通老百姓还不明白这件事情的可怕,但是朝中的那些老狐狸们哪个不是经历了无数明刀暗箭才得以保全自身的,尤其是元康元年的两场杀戮之后就更是让他们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此事之后,皇后成为了最大的即得利益者,有些人免不了就把怀疑的目光转到她的身上,一思及那场疯狂地屠杀,大臣们都会心惊胆颤,尤其是元康二年,太后杨芷的死更是显得不明不白---听闻她是被活活饿死的,甚至于皇后为了不让她死后去往地府向武帝告状,下葬时太后杨芷的脸是朝下的,还专门请了高僧在棺木上刻下了不少符咒厌胜之类的东西,就是让她作个孤魂野鬼,永生永世都被镇压在一具小小的棺椁之中.
空穴未必来风,贾后在此事中表现出来的阴狠毒辣,就更让朝中大臣们心生忌惮,导致现在的朝政都掌握在贾后手中,甚至连贾氏一族也个个富贵,人人登天.
好在贾后挑选的几个辅臣,比如张华,裴頠,贾模等人都是清允之辈,在朝中甚有声望,贾后主政几年来,朝廷倒也风平浪静.
可是随着贾谧的死,皇后与太子之间的争斗就要摆到明面上来了,不少心忧国事的忠臣都暗自叹气,一场内乱即将来临,接着就传出侍中贾模连续三天都在明光殿中跪请之事,众人心中大赞,果然不愧是国之柱石啊!可惜皇后并没有回心转意,贾模甚至都没能见上皇后一面,朝中大臣俱是心中失望至极.
尽管心中怀着各种忧虑与烦恼,可是朝臣们今日却不得不早起了,因为四月一日的大朝会,到了!
今日的大朝会很是平静,甚至是沉闷之极,按照尚书省诸位宰相早已议定好的顺序,谒者高声念着奏折内的内容,然后相关的大臣们就会一件件平心静气地奏上处理的方针,没有丝毫拖延之处.
参与朝会之人俱是高冠博带,儒雅风流,但其脸上却都面无表情,在整个威严肃穆的朝堂内,显得是那么的弱小.因为他们都感觉得到,狂风暴雨即将来临,那种命运被人掌控,只能听候别人处置的感觉又要来了,而这种感觉已经有三年多没有感受到了!
“诸事已毕,现在众朝臣可以自由奏事!”一身朱紫,面貌清瘦,须发皆白的中书监张华起得身来,先朝御座上的惠帝以及帘后的贾后深躬一礼,然后才转过身来清喝出声.
担任谒者的董猛马上反应过来,高声尖喝,”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启奏陛下,臣御史中丞周处有事启奏!”声音出口有如金铁之声,轰然作响,给人的感觉就是他的意志非常坚定,无人能动摇他的决定,其人面色黝黑,方脸大耳,眉目粗狂,不像是出自江南,反倒像是北方粗野之人.
原本稳坐于朝堂左上方,微微合眼,准备不发一言的粱王司马彤闻言就吃了一惊,这个周黑子,怎么又和本王杠上了,难道他就不能给本王一点面子吗?果然,周处接下来的奏报证实了他心中的忧虑没有猜错.
“今有录尚书事梁王司马彤之家人卢播,纵马狂奔于大街之上,撞伤了数十名普通百姓商贩,更有五人重伤在榻,动弹不得,可能后半生都要卧病在床,按我大晋律例,卢播应处以杖刑,再赔偿伤者之医药诊费,此事臣已上奏多时,可时至今日,洛阳令并无抓获卢播此人,臣在此弹劾粱王纵奴行凶之罪,请陛下..严查!”
周处上奏之后,微微躬身,立于朝堂正中,身如万仞高峰之青松,巍然耸立,自有其卓尔不群之风采,尤其是其不畏权贵之精神,引得朝中大臣既是佩服,又是疑惑,怎么今日这第一箭却是射向粱王了?
惠帝闻言,颇有些不耐烦地道,”既然卢播有罪,那就把他抓入大牢,让洛阳令定其所犯之罪就是,区区奴仆小事,也拿来朝堂上讨论?”
不等粱王起身相奏,周处又赶紧回道,”启奏陛下,洛阳令已发下签押令牌,可是卢播是粱王府家人,洛阳衙役连粱王府大门都进不去,谈何抓人?”
“粱王?”惠帝转眼目视司马彤,面带疑惑之色.
“启奏陛下,卢播乃是本王家人,他即然犯了国法,臣也饶恕不得,因此臣早就重责了他三十大板,以儆效尤了!”站起身来的粱王不慌不忙地回道.
粱王身为大国藩王,又朝廷里的录尚书事,位高权重,他处置了自己的家人,别人也无话可说,一般来说,别人也不会同他计较这么多.
“既然如此,此事就此…”惠帝就准备略过此事,”作罢”二字尚未出口,周处再次出言打断惠帝的话,”启奏陛下,粱王所言,无人可见,作不得证,是否真有其事,有谁能证明?还有,被卢播撞伤之数十普通百姓,个个重伤在榻,他们也有自己的妻儿父母要养,如今甚至无钱请医治病,如何了结?”
“那数十户百姓的医药费,本王出了!”粱王说完大袖一甩,然后斜睨了一眼周处,却发现他面无表情,只得冷哼一声,继续奏道,”至于卢播之事,本王言尽于此,以本王的身份还需要骗你一个小小御史中丞吗?”
“粱王殿下的身份自然高贵,不会说谎,但也有可能被下面的奴仆给欺骗了,昨日本官下衙回府时,经过铜驼大街,却发现一人在醉花楼喝醉了酒大吵大闹,甚至还打伤了妓馆的歌女与数个仆役,周围还有数十衙差围着不敢动手!本官上前一问,周围的人都说这人仗着自己的后台喝了霸王酒不想给酒钱,正耍酒疯了!本官乃是朝廷御史中丞,本不应理会此等小事,可是本官仔细一看,却发现这人正是殿下所说,被打了数十大板的卢播,其人身体完好无损,身强体壮,何来杖刑之说?”说完了话,首次,周处的冰面上有了表情,同样的斜睨了一眼旁边的粱王,在其惊疑不定的眼神中,继续奏道,”其人已被锁拿至殿外,请问陛下是否传召?”
这件事到了此时,无论是早已知情的朝中大臣,还是高崌于龙案之后初闻此事的惠帝,都已经明白其中的因果来由,这粱王的确是想包庇他府中的家人,并且已经找好了一个原由,可惜这卢播不知好歹,前次的屁股没有擦干净,居然再次犯到了周处手上,并且还被他把人给抓到了手中,现在是人证物证俱在,粱王就是想翻案,也没脸翻了.
“不用了,卢播此人杖责五十大板,行刑之后再发配岭南,当然,粱王也有御下不严之罪,那些百姓的诊费,就由粱王负责,然后再罚其一月之俸禄,以示小惩!”惠帝眼珠一转,很快就有了决断,快得所有朝臣都没有反应过来就已经定下了最后的惩处诏命.
当然,惠帝也为粱王留了一点面子的,但是让朝中大臣们惊讶的是,惠帝在此事中表现出来的那种决断,比起以前来,好像...要明事理了不少啊!也不知是娘娘教的,还是陛下真的越来越有君威了!想到此处,一些大臣心中都有些惴惴不安,看陛下的样子,不会是...是要收权了吧?
“陛下英明果决,臣深为叹服!”周处小小地拍了一下惠帝的马屁,然后退下归入原班.朝中大臣听了都是心中惊讶,原来周黑子也不是真的铁面无私啊!
“陛下,臣有事启奏!”此时出来的正是太子太保刘寔,他面色平静,声音苍老却依然清健有力,”东宫属官被朝廷以各种名义调走了不少,这几年来人数却没有丝毫增补,恐怕已经影响了东宫的运转,请陛下为太子计,增加人手充实东宫!”
前几天,皇后还从东宫调走了江东二陆,朝中大臣都是心知肚明,娘娘这是要铲除太子的羽翼了,没想到一直以来甚少参与朝政的太子太保居然会为太子鸣不平了,这是刘寔自己的意思,还是太子在其背后主使?
朝臣们听了心里不断思索,却没有丝毫兴奋的意思,反倒是有种大祸临头的危机感,终于..要对上了吗?
惠帝闻言倒是一楞,不过他倒也没有直接答应,而是出口问道,”赵王,刘太保所言之事是否属实?”
赵王闻言就是一阵叫苦,他到洛阳都没有几天,惧于太子的威势,平时也甚少出入东宫,哪里知道东宫里面到底有多少属官,不过惠帝问话,他也不敢不答,赶紧先站了出来,躬身一礼.
脸上都冒出了薄薄的细汗,口齿都有些不清了,”回.回陛下,臣..臣来洛阳不久,对..东宫的情况..还不甚了解,臣有罪!”赵王请罪低下头的同时,心里直想骂人,这该死的太子太傅真不是人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