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窗来,入目之处,尽是一片雪白,那刺眼的亮光让司马遹的眼睛下意识地一眯,过了好半响,才渐渐适应过来,然后又吐了一口肉眼可见的白气.
天空碧蓝如洗,亭台楼阁之上皆是厚厚的足有一层尺来深的积雪,院子里的那些树木刚刚才开始抽出绿芽,可是被这数九寒气一压,尽是枝零败落,萎靡不振.
“呜!”呼啸的寒风吹过,就好像厉鬼在狂啸,很是震人心魄,让司马遹的心情也情不自禁地沉了下来,这个鬼天气,连自己都有些受不了,不知道那些平民百姓又是怎么过活的?
自从惠帝登基以来,这几年可是年年天灾人祸不断,元康元年就不必说了,洛阳城里几经杀伐,死伤多达数千人之众;元康二年则是大疫加雨雹,虽然仅是几处州郡受灾,可是那时朝廷是由张华等人做主,大力赈灾救济灾民,耗费了不少国库钱粮,虽然百姓得救了,可是却也损了朝廷根本;元康三年连着两场雨雹,又有几郡百姓受灾,赈灾的钱粮倒是小事,百姓流离失所,土地无人种植,百姓们只得或卖身为奴,或卖地为佃,以求温饱.
这样一来,大量的人口与土地就落入了权贵世家之手,加上世家们不用缴税,朝廷治下的平民越加减少,赋税也是一年不如一年,国库只是有出无进,还好前几年武帝当政时期,国库留下的库驽甚是充足,暂时还能维持下去,只是再持续几年,可能朝廷连百官与军队的薪俸都发不出了—虽然这些官吏甚至不需要朝廷的薪俸也能活得很滋润!
想到这里,司马遹浑身一震,那个意图烧毁武库的人,是不是也是打着这个主意,兵器被毁且不说,连带地使得朝廷国库虚耗,没有了钱粮,朝廷拿什么养军,拿什么来平叛?
到时就真是墙倒众人推了,不仅是各地叛匪要推,就是那些个心有异心的大臣与藩王也会在危如累卵的朝廷下面再使一把力.
今年是元康四年,倒是没有发生什么雨雹之类的重大灾情,但是自立春之后,北方州郡连连大雨,险成洪灾,不知道又有多少百姓无家可归,前两日这老天爷总算是放晴了,虽然只是阴沉沉的天色,但百姓们心里却是欢呼雀跃了好久,可是没想到,昨日下午就开始的大雪居然连下了一天一夜,瞧外面鹅毛乱飞的景象,显然还没有停下来的趋势,仅是这一天一夜,恐怕又会有许多百姓受灾被冻,但是更为重要的是,今年的春耕肯定得耽搁了!
春耕一被耽搁,秋收肯定不会理想,而粮食一旦欠收,百姓们本就困苦的日子就更是雪上加霜,这样一来,就形成了一个恶性循环,只要天灾不断,这个循环就永远止境,直至把整个晋朝给拖垮.
可是现在正是小冰河气候正盛之时,而且从今年起,天灾只会越加肆虐,不会有停下来的趋势,到时难民一多,那些心怀野心的人恐怕又要兴风作浪了,天灾人祸左右夹攻,加上朝中大臣们与各地藩王又各怀私心,不顾百姓死活,难怪西晋一朝的国祚如此之短!真是时也命也!
心里思虑越多,司马遹就越是烦闷,外面的天气冰寒刺骨,可是他只觉得心里压抑无比,只想大吼大叫,发泄出来才好,图穷匕现的日子一日**近,自己心里也不像表面上显露出的那么智珠在握吧,自己这几日缠绵床榻,是不是就是因为这种原因?
“微臣拜见殿下!”清朗的中年儒士那特有的磁性的声音传来,惊醒了有些胡思乱想的司马遹,他转头一头,正是舅舅谢衡.
“舅舅不用多礼,且近前说话!”瞄了一眼后,司马遹又继续看着窗外大雪纷飞的情景,好像..雪势有衰落的迹象了?
“殿下,这雪还是如此的大,也不知道何时才停了?”谢衡上前来后,看到窗外的情景也叹了一口气,刚才他出门的时候,马车都有些不好走,如果是光用脚走,恐怕这雪要入膝了吧!
“舅舅此来,可是有好消息?”
“殿下英明,今日一早,裴逸民送来书信一封,表示裴氏举族上下皆会效忠殿下,甚至他还送上了一份大礼!”谢衡此时也大为高兴,说到得意处也抚须直笑.
“送礼?他送的什么礼物?瞧舅舅这高兴的样子,他莫不是还劝说了什么重要人物投靠本宫不成?”看到室内有宫女奉上香茶,司马遹率先归座,然后伸手一指对面的席案,不等谢衡回答,端起案上的茶盏吹了一下,还没有泡透的茶叶蜷曲着漂浮在淡绿色的茶汤里,阵阵清香扑鼻,其中却又夹杂着一股浓浓的苦味,然后轻啜一口,苦涩中透着味甘,这也算是这个世界的好茶了!
“听说太子这几日夜夜风流,甚至连青天白日地都流连床榻,可有此事?”谢衡看着太子明显有些泛青的眼角,皱了一下眉,还是忍不住劝说起来.
虽然他知道自己说了之后,太子面上不会怪自己,可是这心里不定怎么想了?但是太子是君,自己是臣,自己有责任规劝于他,更何况,太子还叫一声自己舅舅了!
果然,听到谢衡这么明显的劝诫,司马遹脸色也有些不好,可是看到谢衡眼中深深地关切之情后,他的脸色又变得讪讪起来,忍不住替自己辩解起来,”这个..这个..舅舅,您也知道,我的压力也很大啊!嗯..下次我会注意,会注意的!”说着,他俊脸通红,连连咳嗽几声,才借喝茶掩饰了过去.
“咳,咳!舅舅,你就不要卖关子了,这裴家送了一份什么大礼给本宫?说出来听听吧!”
看到太子连连插科打混,蒙混了过去,谢衡也不以为甚,太子既然答应了,应该就会做到,这一点他还是有把握的!更何况,今日自己这话虽说是尽了人臣之本份,可是一旦说出口,怕会伤了两人之间的感情与那份默契,他心里也叹道,只此一次,没有下次了!
谢衡正容肃道,”殿下猜得没错,裴逸民把贾模也拉拢过来了,不过贾模有一个条件,将来殿下一旦得势,不得大肆杀戮贾氏族人!”
听到贾模也会投靠自己,司马遹先是一喜,可是听到他后面的条件,眉头也深深地皱了起来,华夏历来就有一句话,叫斩草要除根,更何况是残酷的宫廷政争,一旦心慈手软,给对手留下火种,将来受害的恐怕就是自己了!
“舅舅,您怎么看?”思索良久,司马遹始终不能作出决定,毕竟这个决定后面牵涉的可是数百上千条人命,甚至还有自己的小命.
贾模如今居官散骑常侍,护军将军,掌握了皇宫之中很大一部分军权,甚至还有参政议政的权利,算得上贾氏一族的重要人物.他要是暗中投靠了自己,那么自己在与贾后的斗争中,就会由渐处下风变为大占上风,这好处自然是不言而明的,可是他的条件同样也很是苛刻,自己与贾后肯定是不死不休的,要是留下了贾家余孽,将来不定要给自己惹出多少麻烦了?
所以,一向很有决断的司马遹此时也没了主意!
至于,先答应了贾模,将来大事成功之后反口不认,这种白痴之事司马遹倒是从来没有想过,毕竟贾模的投靠是裴逸民从中牵线搭桥的,他要是反了悔,岂不是连裴家也不放在眼里,而且自己一旦有秋后算帐的意思,恐怕日后也就没有人肯效忠自己了!
不说司马遹暂时还不能决断,就是谢衡也不能轻易下这个决定,这其中的微妙之处,谢衡也不能判断出是好是坏来!
皱了皱眉,谢衡就道,”臣今日来就是向殿下传达这个消息,至于如何决断,还是殿下乾纲独断吧!”
想了许久,司马遹始终下不了决断,只得大袖一挥,有些懊恼地道,”你先去回复贾模,就说本宫暂时还不能下定决心,让他耐心稍待两日,等本宫考虑好了再回复于他!”
谢衡点点头道,”此事事关重大,殿下一时不能决定,也在情理之中,想必贾模也不会怪罪殿下,既然这样,那微臣就先告退了!”
看到谢衡颇有些坚难地起身欲走,司马遹赶紧起身相送,先唤了一声,”舅舅且慢!”然后召来身边宫女,耳语几下,没多时,这宫女就捧着一坛酒奉了上来.
顺手接过,然后把他送到谢衡手里,司马遹道,”舅舅,听说您早年受了风寒,一到冬天就腿骨不便,本宫早就想把神医请来替舅舅诊治,可是三年前洛阳那神医就周游天下去了,要不然...唉,不说了,这瓶虎骨酒是上次赵王送来的,本宫身子骨还年轻,用不到,就送给舅舅了!”
谢衡面皮抖动两下,虽然没有言语,可是眼中的感激之意,司马遹倒也瞧得很清楚,他笑了笑就道,”现在天寒地冻,气候变化无常,舅舅这几日想必受了许多苦楚,要是这酒能止住您的痛楚,本宫也就心安了!”
“嗯,多谢殿下厚赐,臣告退!”后退两步,谢衡揖手深躬一礼,连拜了三拜才转身准备离去.
这虎骨酒倒不是什么珍贵的玩意儿,可却是太子所赐,代表了他的一片心意,谢衡也唯有暗下决心,对殿下的大事一定要戮力以报了!
“早就听说舅舅的长子幼舆贤弟,见识远大,甚至能歌善舞,是个妙人,但却不喜俗礼,今年应该快满十五了吧!要是舅舅不嫌弃,就让他来东宫陪本宫一起读书吧!”
“如蒙殿下不弃,这是犬子的福气,臣万分感激!”谢衡回头又再次下拜.
“呵呵,好了好了,舅舅快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