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官取出一道雕刻着敕令的木牌,撸高了袖子,两指并拢起了个手印,气势十足。
他嘴中念念有词,最后猛地朝前一指,便等那神火落在犯人头上。
然而上天始终沉寂,久久不见有动静,刑官很是尴尬。
“神罚呢?”苏异顺势问道:“炎神不降罚,是不是就意味着我其实无罪?”
刑官心有不甘,又反复试了几次,却始终没有半点反应,完全弄不明白神罚为何会突然失灵。
作为当权者,无论是刑官还是那公子哥,都知道失去神罚支撑的律例,连个屁都不是。
他们心知自己远不是这些外来者的对手,便默默后退了些,让随从挡在身前。
刑官从围观之人的眼中的眼中看到了一丝质疑,犹如看到了即将崩塌的信仰,便再也顾不得太多,当即下令道:“先将台上的斩了,再来慢慢收拾这些外来者!”
那些人眼里刚燃起的希冀果然又黯淡下去,换回了畏惧,害怕神罚又再次灵验起来。臣服于权势太久,甚至已成了习惯的人,哪怕生起一点异心便算难得,要他们立马奋起反抗,却是太过强人所难。
然心素正要冲上去救人,却见苏异一把将她拉住,说道:“别冲动。”
刀斧手如一头野兽,只会猎食不会说话,撕咬猎物常常只为玩乐,他高高抡起斧子,却本能地停下,转头看到了走上刑台的苏异,和一道慑人的目光。
没有任何来由地,刀斧手就是觉得自己会死在大刀砍断犯人的头颅之前,这一刀便始终落不下去。
他的手臂微微颤抖,青筋跳动,进退两难之下,不由地看向了刑官。
却听苏异问道:“敢问刑官大人,这女孩犯了什么死罪?”
刑官炸响惊堂木,以助声势,大喝道:“犯女身为王爷府中下人,却对市井贱民展露媚笑,犯苟合之罪,按律当斩!”
“你觉得自己有罪吗?”苏异走到那女孩面前,问道。
跪伏在大刀底下的女孩瑟瑟发抖,耳旁尽是嘈杂的嗡鸣声,直至听到有人在对自己说话,方才睁开了紧闭的双眼。
她看到一个年轻人蹲在自己面前,面带微笑。
苏异又重复了一遍问题,却只能从女孩微微开闭的干裂嘴唇分辨出她回答的是“无罪”二字。
她内心深处坚信自己无罪,却没有丝毫为自己争辩的胆量。
苏异也不勉强她,起身对余下的犯人问道:“你们觉得自己有罪吗?”
他紧接着又对围观者问道:“大家觉得他们有罪吗?”
刑台上下一片静默,就连等着掉脑袋的人也不敢出声。
见平日里积攒下来的威慑力尚在,刑官紧张跳动的心脏便稍稍平静,底气又足了些,冷笑道:“他们自愿以死谢
罪,你还有什么话可说?斩吧!”
刀斧手闻言,终于挥落大刀。
苏异也终于抬起了手,飞凰符现于掌心,彩光流转,对准了那刀斧手。
接着便见刀斧手全身上下蓦地燃起了火焰,由内至外,连同那把未及落尽的杀头大刀一起,转眼间就被烧成了灰烬。
“你们…现在还觉得自己有罪吗?”苏异又再次问道。
救人于困,也得受困之人有自救之心才行。
苏异自觉他们已经有了足够的思虑,倘若此时还无心自救,那自己即便将不良国的权贵都杀光又能如何?
唤醒他们心底的抗争之意,才是救人之法。
而神火倒戈,不再庇佑不良国的恶法,正是奋起反抗的契机。
见刀斧手化成了一地灰,行刑者反遭神罚,终有死囚反应过来,猛地起身吼道:“我无罪!”
一石激起千层浪。
有了第一声怒吼,便有第二声与第三声,接下来响应者的喊声便是此起彼伏,穿透刑场,漫延至街道上。
刑官怒目圆瞪,兀自不愿相信,也只能选择不信,气急道:“你…你施的是什么妖术?对了!一定是妖术!你这妖人胆敢冒充炎神,你不得好死…”
此时苏异的眼角瞥到了正悄悄逃走的公子哥,便顺手将他点燃,他身周的随从生怕被波及,立马退开,让出了一个圈。
“你…你敢杀皇室的人…”刑官咽下了许多场面话,此时还维护皇权有何用,没准下一个死的就是自己。
却见苏异盘膝坐下,说道:“告诉外面的人,把你们认为有罪的人带到这里来。”
围观者闻言,纷纷积极响应,朝刑场外涌去,奔走相告,只留下一些权贵的随从与走狗,见识过神罚的威力后不敢轻举妄动。
然心素替死囚们松了绑,却见那死里逃生的女孩呆立不动,兀自盯着苏异看。
苏异转头望去,疑惑道:“你不走?”
女孩此时拨开了额前的乱发,露出面容,苏异才认出她是那日在牌坊前被拖进荒草从里的人,心中庆幸她还活着,便笑道:“那日没能救你,险些让你被砍头,所以你这是找我问罪来了?”
女孩听罢猛地摇头,接着沉默片刻,最后却只说了句“谢谢你”,便转身飞奔离去。
“古怪的女孩…”然心素嘀咕着,内心也同样为她感到欣慰,又对苏异问道:“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苏异略一思索,没有回答,反是问道:“苦大师,你觉得该将那些权贵杀尽吗?”
苦榆笑道:“小客人有自己的禅心,动或不动,都该自己做主。”
苏异大概明白他的意思,又道:“那如果是苦大师的话,杀还是不杀?”
“杀。”苦榆简短有力而干
脆道。
苏异当即一拍大腿,道:“那便听苦大师的,杀!”
苦榆当即一愣,无奈道:“小客人真是…真是…”
他思来想去找不出合适的词来形容苏异,最后只能勉强苦笑道:“真是有趣得紧。”
那些人离开刑场没过多久便又涌了回来,却见他们围着一行人,簇拥着走进刑场,像是在押送犯人一样。
只是那一行人压根就没有要逃跑的意思,当头之人骑着威风的金甲战马,后面跟着一列满身盔甲腰挂长剑的战士。
他们显然是早已听到了风声,朝这边赶来的。
此时也有一些衣着华丽的老少被拱进了刑场,不良国的王公贵族至此便几乎都到齐了。
那骑马之人胸膛直挺,满脸高傲,喝骂道:“刑官!为何不招神罚!”
刑官当即跪倒,无力道:“回陛下,神罚…失灵啦…”
金甲战马背上的人正是不良国国君。
便见他也掏出一道令牌,正要念咒,手中的令牌却是忽地崩成了碎屑。
国君错愕半晌,接着仰天怒喝道:“炎神你不守诺言,收了供奉却不遵守约定,你…”
然而他还没骂开,便见一堆金银珠宝忽地从天上倾斜而下,倒在他身上。
旁人纷纷避让,国君却被压死在高高堆起的宝山之下。
凰神的态度已十分明了。
贡品都被尽数还了回来,权贵们没了希望,纷纷打算开溜。他们人数也不少,四散奔逃之下引起了一阵骚乱,还真被逃走几个。
“要将那些人追回来吗?”飞獠看得有些技痒,便主动请缨道。
苏异却是摇摇头,道:“他们逃不掉,也不会有好下场的…”
他接着划动飞凰符,将那些被赌在刑场里的人尽数烧死,人群里皆是一个又一个的小圈,围着一堆又一堆的死人灰。
对当权者的清算持续了有一段时间,覆盖整个小国的大动静才慢慢平复下去。
看着满地的灰烬,苏异心无杂念,面色平静,道:“不良国…从今往后便不存在了。”
此时的大钧天神宫里,凰神以火焰造出了一片幻境,而幻境中的事物竟就是刑场里所发生的一切。
华莲看着被贡品砸死的不良国国君,有些不解道:“神尊为了这小子,就这样坏了大钧天的规矩?这样一来神尊岂不是失了信誉,又惊动到别的小国…”
凰神却是不以为然道:“规矩?谁告诉过你大钧天有什么样的规矩了…”
华莲愕然无言。
“他们爱留便留,要走便走,什么信誉与威望…我并不在乎。”
“你们奉我为神,殊不知,我却从不自认是神。我只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