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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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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迎着朝霞,林尚书带着大批刑部衙兵抵达了太子府。按柳贵妃的吩咐,清查太子府中品行不端的侍从。

昨晚,瑞王慕玄懿和柳丞相都去了林府,仨人秉烛长谈了一番。慕玄懿郑重的许诺,只要林氏家族始终一心一意的相助,待大事成功之后,林尚书的嫡女林程璧必为皇后。

这些年,林氏家族受到柳家的恩惠,有五位身居要职的朝廷命官,俨然是除柳氏家族之外,很有权势的贵族。女儿能成为皇后,那林氏家族更显赫了,林尚书非常的振奋,誓要效忠于慕玄懿,鼎力支持。

更何况,太子平日里太特立独行,只闷声藏在太子府里,不与朝臣们来往,也没有做出令百姓啧啧称道的事,只安于现状,慕玄懿大有取而代之的机会。

据柳丞相所言,昨日,柳贵妃诛杀了四位重臣后,回宫通报给皇上,皇上因有旨意在先,坐视不管,只道了一句:朕说了让贵妃裁决,贵妃看着办吧。

此事与太子殿下相关,难道,皇上有废黜之意?

林尚书华衣官袍在身,端着一品朝臣的官样,亲自拾阶而上去敲太子府的府门。他会按照景玄懿交待的,务必和和气气的把阮清微带回刑部严加审讯,定能审讯出对太子殿下不利的事。

敲了几声,不见府内有人应。

又敲了许久,在林尚书几乎没有了耐心时,府门才缓缓打开一条缝,露出一双警惕的眼睛,仔仔细细的打量着林尚书。

林尚书使了个眼色,随行的衙兵统领道:“刑部尚书林大人在此,奉柳贵妃之命前来……”

门里下人一听,不等他的话说完,赶紧把府门打开,很客气说了句:“有请。”

林尚书颇为满意此人的识趣,命令衙兵把府门守住,率着大批衙兵跨进了府内,放眼一看,不禁感慨于府中景物的精雅。

太子府的侍女青苔前来接迎,引路道:“林大人,正殿请。”

林尚书的眼睛里闪过窃喜的精光,阔步而行。昨日在刑部,眼看四位太子太师被诛杀,太子倍感惋惜却束手无策,不敢出言顶撞,连求情也不敢。今日,太子只能忍气吞声的把阮清微交出来,否则,是跟皇权对峙,所造成的后果太子不会不知。而一旦如此,太子将权威全无,沦为令人耻笑的话柄。

太子这些年太深居简出,总不闻世事,二皇子党们有心弹劾,奈何抓不住他言行失当之处。想不到出现一位美色迷惑住了他,使他不顾一切的宠,以至于言行太过放恣,真是天赐良机,得了一个‘**’的名声,足够把他从云端拉下。

林尚书脚下生风,迫不及待的要完成慕玄懿的嘱咐,一想到自己能从太子府里把阮清微带到刑部,雪耻上次在瑞王府前受的羞辱,他精神抖擞疾步如飞。

宽敞明亮的正殿中空无一人,侍女青苔道:“林大人请坐,奴婢这去通报太子殿下。”

林尚书跨过门槛,负手而立于殿中,按捺住亢奋的心情等候。他的耐心有限,绝不打算等太久。

殊不知,这一等是半个时辰,林尚书在殿中来回的踱着,不停的问:“太子殿下何在?”

侍女青苔总是回答:“奴婢已派人去请。”

等了一个时辰,林尚书再也等不下去了,威声道:“速带本官去见太子殿下!”

“林大人,请。”侍女青苔心平气和的伸手一引。

林尚书极为不悦,只得沉住气,跟着青苔走。

前方即是藏书阁,青苔扫了一眼跟林尚书随行的衙兵们,见林尚书只顾气愤,没有让衙兵止步,便隐隐一笑,放行他们进了内院。

藏书阁中,慕径偲正在案边提笔绘画,宁静而泰然,陪在他身边的是恬淡的阮清微。

林尚书迈过门槛,掩住心中莫大的恼怒,做足表面上的恭敬,拱手躬身行礼道:“下官参见太子殿下。”

慕径偲不予理会,继续提笔画着画。

顿时,殿门猛得关上了,藏书阁里的卫军蜂拥而出,把林尚书的胳膊反剪强迫其跪下。

“太子……”林尚书大惊失色,跪着仰望慕径偲,骇问:“太子殿下这是?”

他的话音刚落,眼睛和嘴巴被堵住了,什么也看不到,发不出声音,耳畔响起杂乱的脚步声,林尚书惊惧不已,太子殿下这是要干什么?惊慌无措中,他察觉到自己的靴子被脱下,没多久,靴子又被穿上。

殿门骤然打开了,林尚书被扔进了马车里,由太子卫军押着。林尚书急得满头大汗,不知道太子殿下要干什么,即紧张又害怕。

在府外驻守的衙兵们发现太子府的马车要出府,衙兵统领上前阻拦道:“林尚书大人奉柳贵妃娘娘之命行事,未得到林大人的允许,任何人不得擅自出府。”

慕径偲掀开马车帘,平静的道:“林大人犯下大不敬之罪,身在后面的一辆马车里,我要把他押进皇宫面见皇上,由皇上定夺。”

衙兵统领一惊,连忙看向后面的马车,恰好那辆马车的车帘掀开,只见林大人被捆绑着倒在马车中。在林大人的脚边,赫然摆着几个衙兵的头颅。

慕径偲说道:“这里是太子府,由不得任何人猖狂,谁敢放肆,格杀勿论。”

衙兵统领直直的盯着鲜血淋漓的头颅,极为的惶恐,太子殿下竟然已经杀了几名衙兵以示警醒,可见他的‘格杀勿论’绝不是说说而已!眼下情势有变,他可不敢轻举妄动,只得放行。

马车缓缓的驶出府,驶向皇宫。

阮清微依偎着慕径偲,饮了口酒,把小手放在了他的大手里。慕径偲紧握住她的手,放在唇边深深的一吻。两人都很镇定,深知将要一起面对的是什么,唯有同心协力才能战胜一切。

昨日在皇宫以及刑部发生的事,已是传得沸沸扬扬,慕径偲的孤立无援与软弱可欺,被二皇子党们津津乐道,他们看到了曙光,并等着看更多精彩的戏。

要看精彩的戏是吗?

慕径偲和阮清微联合谋划出了一场戏,肯定精彩。

他们进入皇宫,通报之后,径直前往四象殿面见皇上。

众目睽睽之下,五花大绑的林尚书被摘去了堵住眼睛和嘴巴的布。他面色惊骇,看清是在皇宫中后,如释重负。但此番模样被宫女太监们看在眼里,非常的有失尊严。他羞愤的惊问:“太子殿下为何绑住本官?”

石竹冷道:“若不闭嘴,带着林大人绕一绕弯路示众,再去四象殿见皇上。”

林尚书怒火突起,燃得极旺,发现慕径偲一副不置可否的样子,勃然震怒,刚要出言质问,便听石竹冷冷的道:“太子殿下知道这样做的后果,你大可不必再费口舌的喧哗。我刚才说的话,绝不是威胁你,不信试试。”

一个侍女竟然敢自称‘我’!林尚书不得不清楚的意识到当前的处境对他不利,他非常坚难的忍住火气,低着老脸,快步的奔向四象殿,能少被宫女太监们围观。他咬牙,此辱必报!

宫女太监们看到林尚书被捆着的狼狈样子,不禁诧异的窃窃私语,他可是一品重臣,跟柳贵妃是亲戚,权势极大,太子殿下怎么押着他进皇宫?此举无疑让林尚书的颜面荡然无存了,林尚书没了颜面,柳家和林家也脸上无光呀,太子殿下不担心彻底的得罪了柳家和林家?

他们进入四象殿,不过须臾,慕昌帝到了,身后跟着局促不安的柳贵妃。

柳贵妃看了看林尚书,林尚书恼不堪言,俩人的表情真是一言难尽。

慕昌帝神色不明从他们身边经过,端坐于上座,目光深沉。

慕径偲恭敬的行礼:“儿臣拜见父皇。”

阮清微跟太子府的侍女们一同向皇上行礼,慕昌帝俯视而下,暼了一眼侍女们各捧着的托盘,托盘上都用锦帕盖着,不知是何物。另有两名侍女抬着一个大木箱。

箱中物和盘中物能被带到正殿,可见是非危险之物,在进皇宫已被检查一遍,在四象殿外被再次检查过。但如此遮掩,应是不便示众之物。

林尚书紧随其后的跪道:“下官拜见皇上。”

慕昌帝沉声道:“太子,说吧。”

“是。”慕径偲回首示意,太子府的侍女们陆续排成了一列。

阮清微上前把托盘上盖着的锦帕都掀开了,逐一介绍道:“皇上赏赐的玉如意,皇后赏赐的砚台,太子亲笔所画的皇上和皇后踏春图。”

玉如意碎了,砚台裂了,踏春图上被泼了墨。

慕径偲拱手道:“儿臣知错,只顾在藏书阁与阮清微一同作画,怠慢了林大人。当林大人进到藏书阁里,未允许林大人强行把阮清微带走,才在推拉中,使父皇和母后的圣物受损。”

这种说话的方式听着很熟悉,话中含义细细品读,柳贵妃和林尚书同时一惊,毛骨悚然,这是大不敬之罪。

林尚书慌忙解释道:“望皇上明查,下官没有要强行带走阮管家,也不敢跟太子殿下推拉,更不曾损坏圣物!”他又坦言道:“清早,下官奉柳贵妃娘娘之命,进太子府彻查品行不端的侍从,先是在正殿里空等了一个时辰,刚踏进藏书阁,被太子卫军捉住绑了起来押至皇宫。”

阮清微拧眉,指了指慕径偲华贵的靴子,道:“这是谁踩的脚印?”

林尚书猛得想到自己的靴子被脱去的缘故了,急道:“皇上,下官被捆绑住之后,靴子被脱去过,又被穿上了。”

阮清微又指着箱子里的头颅,道:“这八名刑部衙兵的头颅呢?”

林尚书一脸的不解。

“他们死于藏书阁中,”阮清微道:“太子府的藏书阁是什么地方?内院,林大人领着携带兵器的衙兵进了太子府的内院。”

林尚书顿时怔住,虽然阮清微没有说透,但言下之词,这是谋大逆之罪!任何外人不可随意入皇家内院,若不是皇家人犯了重罪,绝不可携带兵器入皇家内院。这是疏忽了,但他不能承认,仰望着高高在上的慕昌帝,神色诚恳的道:“皇上,下官是在太子府侍女的引领下,独自一人去的藏书阁。”

一旁的柳贵妃很紧张,时刻观察着慕昌帝的神情,这很明显是慕径偲的蓄意报复,他真是不容小觑!但她不能说话,突然间,她领悟到了昨日在刑部时,慕径偲一言不发的无奈。

阮清微沉着的望向林尚书,平静的问道:“依林大人之意,以上种种皆非林大人所为,反倒是蒙受了冤屈?”

林尚书很确定的道:“本官所言字字属实。”

“好奇怪,”阮清微面露惊讶,语声缓慢的道:“林大人全都否认了,这跟林大人率衙兵闯进太子府的藏书阁,不顾太子殿下提出的绘完一幅画再与林大人交谈的建议,强行的要把民女带走,见太子殿下保护民女,林大人摔开砚台,砸在了玉如意上,砚台里的墨汁泼到踏春图上,孔武有力强拉民女时的嚣张,简直判若两人。不应该呀,林大人看上去是敢作敢当之人,不是很威风凛凛吗?”

林尚书知道中了他们的陷害,便不急不恼了,以免自乱阵脚,威声道:“你如此栽赃嫁祸,可有证据?”

“证据?”阮清微正色的道:“太子殿下亲眼所见,民女亲眼所见,太子府的侍从们亲眼所见,皆是亲眼所见,倒真是拿不到确凿的证据。难道,仅你一人否认,多数人亲眼所见,不能证明此事是真的?”

此番话,直截了当的指向昨日在景粹宫中,亦心公主和瑞王妃对太子殿下的控诉。

柳贵妃的背脊直冒冷汗,慕径偲和阮清微是有备而来!

林尚书不清楚昨日发生在景粹宫的经过,带着难以置信的神色,几乎用蔑视的语气反问道:“难道能证明?”

阮清微耸耸肩,一副无言以对的样子。

慕径偲开口了,唤道:“林大人。”

林尚书心中猛骇,不知太子殿下还有什么致命的招数。他努力让自己显得很坦然的看过去,看到的是太子殿下的波澜不惊,极为宁静的神态。

慕径偲平静的道:“今日之事,确实口说无凭难以定论,是非经过我知你知,莫再争论了。推拉中损坏的圣物和被太子卫军依法斩首的衙兵的后事,都由我来负责。万一以后再有唐突之处,还望林大人海涵。”

这种话又很熟悉,柳贵妃的脸色很难看。

身为太子,被无礼冒犯了,却无法追究,还要息事宁人的希望相安无事。如同,昨日慕径偲‘沉溺于美色,纵容美色飞扬跋扈不把亦心公主放在眼里’,一样的不合法度。

林尚书一时恍惚,太子此话何意?是在握手言和?

突然间,林尚书意识到太子是在暗指他权倾朝野,连太子也要屈尊妥协。真是险,处处是陷阱。他要赶紧示弱,千万不能中了诡计,殊不知,还没等他开口,见慕径偲双腿一跪,跪向高坐龙椅的慕昌帝。

“父皇,今日事发突然,儿臣不得已惊忧父皇,愿承担一切后果,”慕径偲恭敬的叩首,“一切,都请父皇定夺。”

皇权至上,慕径偲有心负责,也要取决于皇上,听从皇上的旨意,以示尊敬。

柳贵妃趁皇上还没定夺,要把局面稍作缓和,不可全被太子操控,她轻缓的说道:“想必其中是有误会。”

见柳贵妃要解围,慕径偲可不打算真的息事宁人,他平静的道:“没有误会。”

柳贵妃一惊,他不肯善罢甘休?!

林尚书自然同样察觉出了柳贵妃要解围,便示弱的道:“今日之事,诚如太子殿下所言,是非经过口说无凭,惊忧到皇上,下官也有错在身。”他用的是‘错’,而不是‘罪’,表明自己是被冤枉的。

慕径偲眸色一变,带着一种‘给你一个台阶,你不下来,反而登天’的不满,犀利的道:“林大人是欺人太甚,还是误用了‘错’字?”

林尚书刚正不阿的道:“何出此言?”

慕径偲向皇上再叩了叩首,便霍然起身,直面林尚书,正色的道:“带衙兵擅闯太子府内院,是谋大逆;掷扔皇后赏赐之物,致皇上赏赐之物毁坏,使皇上和皇后的画像污损,是大不敬;因一己之私权,害得衙兵们惨死,是不道;身为刑部尚书,不遵守朝纲法度,是严重失职。林大人只说是‘错’,而不知罪?何故?难道在林大人眼中,藐视皇室,亵渎圣物,冒犯太子,颠倒是非,都不足挂齿?”

字字砸下,沉重无比,能把人心砸出一个个的坑。

林尚书赶紧道:“下官没做过的事,不敢承认,望皇上明查!”

“罪加一条,”慕径偲道:“犯下重罪不敢承认,推诿给别人承担,是不义。”

林尚书心生一种被按在断头台上的惶恐,悲愤的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是啊,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慕径偲平静的说着,说话时,淡淡的扫了一眼柳贵妃。

柳贵妃的目光躲闪,佯装若无其事。

在短暂的寂静后,慕昌帝沉声道:“太子,发生在太子府一事,由你裁决,你看着办吧。”

闻言,柳贵妃面如死灰,林尚书绝望的跌入崖底。

阮清微缓缓的闭起眼帘,感受着胸腔里的震颤,终于得到皇上的这句话了。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是慕径偲惩治人的原则。

慕径偲郑重的道:“是,儿臣遵命。”

此事怎么办?

慕径偲负手而立,道:“你在太子府中所犯的谋大逆、大不敬、不道、不义,皆是十恶不赫之罪,当诛九族。”

林尚书失魂落魄的竖耳听着。

“你收财卖官、跟寺庙勾结谋取不义之财、大放印子钱、奸杀幼女、包庇贪官、陷害忠良、收贿赂严刑逼供判冤案……,以及林家其它人的恶行,我全都详细的记录在册,”慕径偲从袖中取出厚厚的册子,转身朝向高高在上的皇帝,双手呈上,道:“请父皇过目。”

林尚书目瞪口呆,差点吓死,这些他是怎么知道的?他竟然准备的万无一失!

福公公下阶接过册子,转呈给了慕昌帝。

慕径偲命道:“今日,诛你父、兄、子三族中的在朝为官者;今日,此三族查抄没籍;明日,此三族的家眷全部离京流放;此三族的世代不得再为官,不得与为官者结姻,不得回京。”

他没有大开杀戒,只诛了在朝为官者,共七人。林氏家族,大势已去。

柳贵妃惊骇,皇令难违,尽管恨极恼极痛极,也不能言语。更何况,慕径偲还掌握了林家人的累累罪恶行径,若是替林家说话,是不自量力的惹祸上身,被慕径偲逮住机会弹劾不妥了。

慕径偲的出手太稳准狠,平日里的闲适只是伪装,他分明像是伺机而动的凶狠野兽,勇猛无比,措不及防的给出致命一击。慕玄懿说的没错,不能低估慕径偲。可是,自己的胞妹也要流放?柳贵妃双膝一软,跪向皇上,万般愤恼全化作软言细语道:“臣妾的胞妹有孕在身,不知可否宽限些时日。”

慕昌帝一行一行的看着册子上的字,没有抬起眼帘,只道:“朕说了,此事由太子裁决。”

柳贵妃犹豫着,思量该怎么开口。

慕径偲道:“不能宽限。”

柳贵妃难以置信他直截了当的拒绝,丝毫的不掩饰,是要公然的决裂?

“昨日在刑部里身首异处的陈大人、于大人、齐大人、汪大人,都有父母妻儿。”慕径偲低低的寒声道:“他们死得太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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