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殿中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慕径偲的神情宁静从容,有苍山的浩然、日月的高远,潇洒临空,耀五湖四海。
在他身边的阮清微,有着川谷的灵气,卓然风姿,气定神闲。
拭目以待?
珺瑶公主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逼人的光芒,那是几乎快要失控的愤怒和嫉妒,能摧毁一切万物生灵。不过是瞬间,她双睫一眨,所有山裂地崩的狂暴都被敛去,骄傲的扬起下颚,从不服输的笑意自唇角慢慢晕开,语声清响而缓慢的道:“好啊,那一起拭目以待。”
目光猛收,珺瑶公主快步离开了,背影高傲而凛然。她发誓今日所受之辱,必将一一讨回。
阮清微意味深长的道:“她若是男儿身,说不定能凌驾乾坤。”
“说不定。”慕径偲抿嘴一笑,俨然并未深究她。
阮清微挑眉看他,在他平静优雅的表象下,纯粹而直接。拒绝人时决绝冷漠,不给别人留丝毫的希望,也不给自己留丝毫的余地。恍惚间,她也想到当他对她说‘我对你一见倾心,要留你在太子府’时的坚定热忱,果断到毫不掩饰。
真是一个特立独行的人呢。
“太子殿下,”庄文妃焦虑不安的走进来,不可思议的愕问:“珺瑶公主说你不愿意成为她的驸马?!”
慕径偲道:“对。”
“这……”庄文妃忌惮的揉了揉手帕,转眼看了一眼阮清微,询问道:“清微姑娘,我有些话想单独跟太子殿下说,你能否回避?”
“当然可以。”阮清微站起身,悠然的走出了正殿。
庄文妃叹道:“你应该知道不跟珺瑶公主联姻意味着什么?”
慕径偲道:“我知道。”
“眼前的形势对我们极为不利,柳家一直在抓住机会谋夺‘皇后’和‘太子’之位,你难道真的不闻不问,坐以待毙?”庄文妃很不明白,也不理解。
慕径偲抿嘴笑道:“如果他们能谋夺到,拿去是了。”
庄文妃轻声道:“我知道你只想活得清静,始终远离权斗。但你是正统的太子,理应承担起你的责任。你母后对你说过:‘若你继承大统,切勿尚武,必要以仁治国。’她是希望你能继承大统,你岂能辜负了你母后的期许。”
“母后还说过,多行不义必自毙。”
“是,她自幼对你谆谆教导,使你养成了‘无为’的心境。无为固然是好,但并非是无动于衷,任由别人加害。”
慕径偲认真的道:“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请相信我。”
“可是你拒绝了珺瑶公主,如果她跟柳家联手,后果不堪设想。”
慕径偲平静的道:“真正不堪设想的危险并非是眼前所能看到的,它隐藏的很深。”他望向比他年长不足两岁的女子,发现她在担惊受怕。他的眼眸里浮出一层异样的光,欲言又止。
庄文妃极为敏感的捕捉到了他的犹豫,问:“你想对我说什么?”
“我希望你能活得自由,不要再被困在皇宫中的方寸之地。”慕径偲定睛看她,她还那么年轻,“你有没有想过你以后的日子怎么过?”
“我……我是皇妃,我以后的日子当然是在皇宫里过。”庄文妃有些慌张,她身为皇妃,又是亡国公主,天下虽大,所能容身之处不过是那围困她的方寸之地。况且,她还对那个人心存幻想。
慕径偲沉默着,脑海中响起母后所说的话,不由得,他轻吸了口气,郑重其事的道:“你不必寝食难安的为我担忧,请像以前一样保护自己,千万不要轻举妄动。”
“我如何能不担忧,”庄文妃叹息道:“我刚才感觉到了珺瑶公主义无反顾的杀气。”
慕径偲笃定的道:“请放心,我不会后悔今日的决定。”
庄文妃轻问道:“是因为清微姑娘?”
“嗯?”
“无论你喜欢珺瑶公主与否,娶了她,利大于弊。天下男子谁没有妻与妾,况且你是太子,嫔妃将成群,多一个珺瑶公主这样的摆设又有何妨。”庄文妃叹道:“莫非你是顾及阮清微的心情?怕她伤心?”
慕径偲道:“此事与清微无关。”
“真的无关?”
慕径偲神色清明的道:“徜若我此生得已圆满,则与她有关,是因为有她在;徜若我功败垂成,则与她无关,倒是拖累了她。”
庄文妃的心为之触动,感慨道:“她那么好?”
慕径偲抿嘴一笑,想到她的时候眼睛里温柔了许多,道:“初见她时,我有一种会与她相相守一生的感觉。”
那是一种很玄妙的感觉,从未有过。
仿佛能看到人生的尽头,是与她在并肩携手同行。
他又笑道:“她倒是真有一种‘好’是我不曾想到。”
“什么?”
“她比我想象中的懂事。”
庄文妃发现他整个人散发着温暖的光,这是他只在提及阮清微时,才会有的一种状态。平日里的他如清风明月,波澜不惊,优雅绝伦似谪仙,因阮清微便有了凡人味。
“我要与她一起回府用膳了,”慕径偲道:“请记住我说过的话,别为我担忧,凡事我都明白。”
庄文妃叹道:“万一你有所闪失,我如何对得住你母后的泉下之灵。”
慕径偲低声道:“我隐隐觉得,母后还活着。”
庄文妃一怔。
慕径偲意味深长的看了看她,信步走出正殿,院中没有阮清微的身影。
京城衙兵都在行宫外守卫,定于明日午后公主选驸马,此时行宫中的人屈指可数。
慕径偲四下寻着阮清微,远远的,看到她站在一棵石榴树下,有个人已经靠近到了她的身边。
正是温润儒雅的慕玄懿!
“阿微。”
一声深情的呼唤惊动了阮清微,她正站在古老的石榴树下赏花,花枝极为茂盛,红灿的花朵镶在绿叶间。
慕玄懿忍不住走到她面前,眼睛里尽是重逢的喜悦,“阿微。”
阮清微见他逼近,颇有不适的朝旁边挪了挪,还是难以相信他所说的话。
“阿微,”慕玄懿痛惜她的疏远与戒备,悲伤的道:“太子殿下警告我不得再打扰你,可是我忘不了你,忘不掉我们的,我该怎么办呢?”
阮清微咬着唇,若有所思的回视他,想要发现一些蛛丝马迹。
“回来我身边吧,好吗?”慕玄懿面带渴求之色,“我可以不追究他曾卑鄙残忍的拆散我们、伤害我们,我只愿我们可以重新在一起。”
阮清微挑眉,道:“你最好能有最直接的证据证明你说的是事实。”
“你还是不肯相信我?”
“可信度不高。”
慕玄懿震惊而无助的望着她,喃喃的道:“你相信他?”
阮清微想了想,坦言道:“是我更愿意相信他,毕竟在我的记忆里,他并没有不堪到令我厌恶。”话锋一转,“如果你能证明他确实做过伤害我的事,我将永不原谅他,并会向他讨些代价。”
慕玄懿问出了更在意的问题:“那你还我吗?可愿意跟我在一起?”
阮清微挑眉道:“我现在对你只有一种感觉,是‘奇怪’。”
“我愿意倾尽一切,让你重新上我。”慕玄懿信誓旦旦,带着至死不渝的深情道:“为了你,我可以退出此次的驸马挑选,把正妻之位只留给你。”
阮清微一怔,难道他不知柳贵妃和柳丞相的野心?他对于柳家的企图一概不知?当真只是喜游山水?会纵情投入于一份感情,真挚灼热的对待?
她漫不经心的问:“你能退出?”
“能,只要你答应跟我重归于好,即使父皇和母妃不许我退出,我也会毁容自残,不入珺瑶公主的眼。”慕玄懿发自肺腑的道:“阿微,我绝对不能再失去你,是为了得到你而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阮清微难以置信的皱眉,他未免也太疯狂了,简直惊天地泣鬼神。他到底有多那个‘阿微’,竟可以痴情到如此地步,太过震撼!
“阿微。”慕玄懿情不自禁冲向她,想要拥她入怀。
阮清微轻快的躲开了他,正色的提醒道:“如果你是正人君子,别再有这样的举动。”
“阿微?”慕玄懿失落至极,“你把我们曾在一起的快乐全忘了?”
阮清微挑眉,“除非你有办法让我真切的体会到。”
“我有办法了,”慕玄懿诚恳的道:“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去哪?”
“到了之后你自然会知道。”
慕径偲负手而立于他们没有发现的地方,看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听着他们的一言一语,面容沉静而超然,像是一尊俯瞰众生的神像,眼眸里闪着悲悯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