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医将女儿揽入怀中,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抚她的情绪,眸中却满是复杂。
沈君兮的这种情况,其实他们早有预料不是吗。
奈何来临之际,他们还是这么痛苦。
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这世界上也没有谁真的能做到起死回生,只能各安天命。
可沈君兮今年,最多也就二十岁吧,这样年轻的生命,却即将消亡,任谁想来都会心生悲悯。
念及她的身世和经历,更是免不了怨恨苍天不公,可他们对此,都无能为力。
谁都改变不了这样一个衰亡的结果。
而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在最后的这段时间里陪着她。
沈君兮失聪后,鬼医和舒月想尽办法,也没能恢复她的听力,反而因为她腹中胎儿月份渐渐大了,用药和饮食都要极其慎重,只能顺其自然。
刚开始的时候,沈君兮本以为自己还能瞒住北辰修,直到后来,间歇性的听到一点点声音的她彻底失聪,那种彷徨和无措,再加上偶尔性的眼前一片模糊,让她彻底失去了平日里的镇定。
直到北辰修将她揽入怀中,好似是在低声和她说着什么,环绕在四周的温暖,从北辰修身上传来的淡淡的安宁的气息,无一不在安抚着她。
后来两个人开始写字交流,大多是些日常的体己话,就这么一笔一笔的写出来,倒也别有一番风味。
再到后来,他们渐渐明白了彼此之间通过肢体语言想要表达的意思,一个眼神,一个动作,抑或是一个小小的习惯,都能清楚对方下来要做什么。
这样的感觉前所未有,却也带着几分美妙,所谓苦中作乐,大概就是如此。
沈君兮想在自己临走前,记住北辰修的模样,他身上淡淡的龙涎香,他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个习惯、每一个动作;回忆他的声音,他和自己所有美好的记忆,将这些刻进骨髓,封印在灵魂深处。
生生世世,永不相忘。
北辰修想得则要更简单一些,沈君兮的音容笑貌、一颦一笑,早早地便刻进他的骨髓了,他只想用尽一切,尽他所能地,给沈君兮快乐。
只要是她想要的,对她好的,他能做的。
时间在这样静谧而又美好的生活中一点点流逝,整个秋季转瞬即逝,当秋菊都败了,第一缕寒风席卷北诏的皇城,天光乍亮、天高云淡之时,沈君兮腹中胎儿已然成型了。
双生胎儿的肚子自是比平常的人要更大一些,也要重一些,沈君兮扶着腰,四肢依旧纤细,只小腿带着些浮肿,走起路来很是辛苦。
孩子八个月大的时候,沈君兮不只是听不见了,连着视线也一并模糊了,只稍微见一点寒风,或是被什么刺激到,就会咳嗽不止,咳得撕心裂肺,好似要连着肺都要咳出来了。
咯血,只能说明她的脾肺已然虚弱到了一定地步。
鬼医诊治之后,给她换了药膳,自那个冬天起,已然是在用各种天材地宝续命,说得难听点,便是在吊着她最后一口气。
沈君兮自己的身体,她又何尝不知道。
每每咳起来的时候,胸肺那里就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贯穿了,撕扯着,说不出的痛。
疼得她几近背过气去。
可腹中孩子还没有完全成熟,待到瓜熟蒂落,她才算是真正完成了自己的使命。
更何况,目光朦胧间看见北辰修的轮廓,感受到他无声地陪伴和温暖,她又怎么舍得就这么走了,留他一人在这世间。
孩子快要九个月的时候,沈君兮彻底失明了,眼前一片昏暗,只有偶尔能辨识出一点光亮。
自此,五感已去其二,还是最为重要的视觉和听觉。
她只能通过触觉、嗅觉和感觉去触摸这个世界,去和北辰修交流,紧紧地抓着北辰修的手,就好似是她与这世间最后的联系。
后来,北辰修通过在她掌心写字和她交流,或是让她靠在自己怀中,感受着他的心跳,他身上的温度。
北辰修在这个时候,最是清楚沈君兮的脆弱。
耳不能听,目不能视,这个怀胎数月的女子,唯一的依靠就只有他。
而他也再也不用拼尽全力去伪装快乐,压制心底的悲伤,那些不敢在沈君兮面前表露出来的一切情绪。
他终于可以不加掩饰的用一种饱含深情和不舍的目光望着自己此生挚爱,终于可以一字一句的诉说着他的悲伤、他的无能为力,他的不舍。
偌大的凤栖宫,宫人们时常看着她们至高无上的帝王,怀中揽着他的皇后,伉俪情深,形影不离。
世人多羡慕沈皇后独得恩宠,后宫只她一人,却少有人知晓她的辛酸和痛苦。
世人多眼红那九五之尊之位,却甚少有人能料到身为天下之主却救不了自己心爱之人的无奈。
凛冬将至,随着第一场雪降落在凤栖宫里,沈君兮好似也预感到了窗外的景象,雪光折射着天光,必然是天色透亮的。
她在北辰修手心写着字,想要让他将外面的雪景一一讲给她听,却忽然试到腹中一阵疼痛,好似有什么东西即将破壳而出,形容不出来的那种胀痛。
北辰修见她痛的脸都皱在了一起,紧咬着下唇面色一点一点的变得苍白,一瞬间失了心神,唤了舒月进来,方才知道,沈君兮要生了。
在那一瞬间,仿佛被宣判了死刑,北辰修的脸色忽然就难看了起来。
鬼医说过,孩子降生之际,便是沈君兮的大限了。
北辰修脑海之中一片空白,他只能依稀分辨清楚沈君兮的容颜,还有她因疼痛无措自己的手。
她的双目失去了原有的神采,不带任何光亮,也不曾聚焦,就那么茫然的看着四周,好似是在寻找着什么,又像是什么也看不见。
像一个陷入绝境的小兽,北辰修的手是她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鬼医和舒月带着接生的稳婆匆匆赶来,准备好了热水和毛巾,产房血腥,北辰修是一国之君,本不该留在这里,可谁都不敢出口劝他离开。
他们的陛下,对皇后的在乎和爱,满满的都刻在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