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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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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案组在对丁大光腐败案件的审查中间又发现了新的线索:渭河棉纺厂工人反映千乔县工商银行有人倒卖棉纱1000吨。专案组提审丁大光,但是丁大光却说这事儿他不清楚,拒不交待。专案组从发货票上查到了该宗货物发到了湖北某市,经手人是千乔县工商银行信贷科长吴一贵。询问吴一贵,他却说他是经手了,但那是正常的业务购销,是业务范围内的事。专案组问他是怎么认识湖北那家厂家的,他说这怎么了,渭河棉纱厂有积压的棉纱,他们要出售,湖北那家厂家要原材料,一个愿卖,一个愿买,两厢情愿,这与你们有什么关系?你们总不能把正常的业务也当作腐败来抓吧。你们再这样搞哪谁还再搞工作?专案组又问,那么这宗业务与市行有没有关系?吴一贵摇摇头说,市行的事我不知道,你们到市行去问吧。

专案组把情况及时地向郑宇清反映了,郑宇清想到了叶冰洁,便向她打了一个电话,问这宗棉纱经销是不是有问题。叶冰洁想了想说,因为是两个银行,没有在一块儿共事,所以有些问题只是听来的。当时好像听到支行有人在议论渭河棉纱厂的棉纱销售事情,有人说盛鄂才还是有办法,一笔生意就能弄几百万元。至于到底是什么生意人们并不清楚。渭河纺纱厂他们本身是用棉纱纺线织布的,可他们却把几千吨棉纱卖出去,这里边肯定有问题。但是棉纱厂不一定会说出来,因为他们明白工商银行不能得罪,也许当时的厂领导迫于银行某个领导的压力也未可知。

郑宇清说,如果这样那就要调查渭河纺纱厂了。可是这个厂子的前领导都下台了,厂子现在破产了,无法再搞到什么材料了。

工作一时难以进行下去,郑宇清骑虎难下。一天,县计经局副局长梁乔山上门聊天。二人曾是省委党校的学员,闲了也爱在一起坐坐,私人关系也是不错的。梁乔山先后在审计局、农业局、统计局、文化局等局里当过副职。之前也当过几个镇的党委书记,可以说是官场的几朝元老了。梁乔山有几大谜令千乔县的人怎么也猜不透,一是梁乔山的年龄,据熟悉情况的人说,梁乔山的年龄不是一年比一年多,而是呈现着下降趋势,去年是46岁,今年就成了45岁,到了明年说不定又会成为4岁的。所以梁乔山在千乔县永远是年轻干部。二是梁乔山精通周易八卦,他说周易八卦里潜藏了许多重大的机密,他说他的许多工作方法就是从周易里学来的。至于到底是什么,别人没法知道。但是千乔县的好多干部看见梁乔山成天腋窝夹一个黑皮包儿神神秘秘的,也就相信了人们所说的话。梁乔山说,宇清,你真的成了千乔县的包文仲了?看把你忙的。可是你忙上一天起什么作用。现在官场腐败是全国的大势,是潮流,你一个人就是把千乔县的干部全逮了,对你有什么好处?没有么。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和处境,千乔县的人谁不说你呢。

郑宇清说,你个水嘴,光会胡咧咧。我是县纪委书记,贪污腐败的事我不管谁管呀?

梁乔山忽然从衣兜里掏出三枚铜钱,说,来,摇一个卦,看看你以后还有没有凶事。别再出现儿子被人打了的事。咳,儿子出院了?郑宇清说还没有出院呢,不过快了。梁乔山又说,打人的凶手抓住了?郑宇清说,抓住了。是贾火星收买的打手。梁乔山忽然说,这是你的福呀。郑宇清说,什么福?梁乔山说,儿子没有出现什么大的祸事还不是福呀。郑宇清说,你个假半仙,真是会胡说。梁乔山又说,宇清,得为自己考虑一下了。你没有算算,从李天亚到丁大光,你把千乔县的多少干部得罪了?千乔县一共抓了多少官员?怕是不少了吧。这些官员不光是他们本人,他们还有后代呀。你把这些人的官路堵死了,他们这一代完了,可是他们有后代呀?这些后代难道会无动于衷?不会的。你可能早都发现了一个现象,就是当你走在街道上时,发现看你的人都用目光盯着你,那目光里的意思丰富极了,那目光不是目光,那是刀子,那是皮鞭,那是牙齿,那是毒汁,那是蛇口里吐出的信子。你当那是什么?你也不光是一个人,你还是你的儿子你的老婆的代表啊。你再不能这样下去了,听我的话,把那个纪检书记辞了去,啥工作不能干,要干那个吃力不讨好的事。你也要好好想一想,现在在中国,腐败问题不是小问题,那是整体弥烂性腐败,是溃疡,你要根除腐败,你就得把整个肌体全都作一次大手术,把肌体全部换成新的,此外是没有办法的。可是这样的手术你做得了吗?不行么。如果那样的话说不定你也要被从地球上消除了。当你消失了时,你的一切还有什么意义?我给你举个例子,就是现在的腐败吧,你说才查出了多少呀?那是冰山里露出的一角,而且你们立案审查的都是从外围暴露出的。圈子里的人都是晦莫如深,没有人自己站出来揭发自己的上级或者同级。人们都在千方百计地保护着自己的那点即得利益。如人们所说,组织部门是考察干部的,可是组织部门却总是考察不了,组织部门也没有出现多少腐败案子。这是令人难以相信的。组织部门就那么冰清玉洁吗?不是的事。你敢把组织部门的事审查一下吗?不行的。除非你不想干了。所以吗,听我的话,见好就收吧。要不就睁只眼闭只眼吧。

梁乔山把麻钱放在郑宇清手上:摇吧。

郑宇清把麻钱又还给了梁乔山,我不摇什么卦。

梁乔山说,你不摇了我替你摇。便把双手手心相向扣在一起摇了起来,麻钱在手里发出唰唰啦啦的响声,说,我再说一个非常普遍的现象,你说说现在的领导为什么那么热衷于搞基建?是为了给单位建住宅楼办公楼吗?非也。基建里的猫腻多得很。大家都知道基建里的回扣是百分之五到十,可能还有比这更高的。这已经是公开的秘密,连三岁的小娃都知道。可千乔县有哪一个领导在基建中把收回来的回扣上交了呢?没有一个人。你如果到一个搞了基建的单位去查帐,没有发现这个单位帐上记载有回扣,那么百分之百可以肯定,回扣进了头儿的腰包。你就是闭了眼睛把他们抓了也没有错。要是有错你尿多少我喝多少。哎哟,你的卦象出来了,是大过卦。午火子孙伏于亥水之下……亥水临月建之生克用,目下用神旬空,不受其克,出空之日,定受其克,难过……说到这里,梁乔山忽然用一种怪异的目光紧紧地盯住郑宇清,半天也不说话。

但郑宇清并没有意识到梁乔山神情的变化,只是说,我不摇卦,你别说了。

梁乔山的情绪一落千丈,又淡淡地咧咧了几句就转身走了,却把郑宇清扔在办公室里前思后想。从感情上说,梁乔山说的未尝不是道理,可是从理智上说,他又不敢苟同他的观点。他的观点带有很强的煽动性,也能把人一时蒙住,可是,如果我们都象梁乔山说的那样,那我们国家的反腐倡廉还能进行下去吗?不行的。可是正如梁乔山所说,我个人的力量又能干成什么呢?既然腐败如此的强大与盘根错节,那我也就量力而行吧。能干到什么程度就干到什么程度。可这样干的话,我的良心能安宁吗?

郑宇清陷入了苦闷之中。

夏雨浓问郑宇清丁大光案子的情况,郑宇清说是进退维谷了。于化奇却对夏雨浓发了脾气:夏书记,金星村的贷款又出现了麻烦,盛鄂才说得好好的,可就是不划款子。原因好像说是我们县紧紧抓住了丁大光的什么棉纱问题大做文章。如果他郑宇清再要这样硬搞的话,我就把金星村电厂的贷款的事扔下不管了,谁有本事谁干去。夏雨浓说,你的意思是要郑宇清不要管丁大光的问题了,对么?于化奇说,对。棉纱问题再不要管了,既然查不出问题那就说明没有什么问题,把它扔在一边去,我们得顾及金星村电厂贷款。如果按时把款子搞不到,金岭电力设备公司的设备就可能落不实。现在是关键时刻呀。夏雨浓说,再找一下乔市长吧。但于化奇却又说,雨浓,上次我去市行,白廉……噢,你不要因为我提起他又心里不高兴……他说晁黑达有海外关系,我回来后与晁谈了一下,他说他的叔叔在美国,原来他们也提出过向家乡投资的事。如果县上需要资金,他可以努力。上闪白廉还提出了晁黑达的职务一事,我看咱们是不是再研究一下,如果再没有什么大的毛病,给他一个副乡长算了。

夏雨浓沉吟了一下,说,我把柳学泳叫来,你听听他的意见。

于化奇把脸一沉,他算什么东西,纯粹一个混混子,光会把水搅浑。

夏雨浓说,你的看法有偏颇,兼听则明,偏听则暗。

夏雨浓打电话叫来了柳学泳,夏雨浓说,学泳,你把你了解到的晁黑达的事情向于县长说说。

柳学泳看了一眼于化奇,发现他的脸色黑得厉害,心里忖度了一下,说,夏书记,你的目的是什么你可以告诉我一下吗?

夏雨浓说,目的是想了解一下晁黑达的情况。

柳学泳说,对晁黑达我是有点了解,但是我发现于县长对我好象有什么看法,你看脸黑得能下暴雨了,所以我不想再说什么。如果是你夏书记想要了解什么,我倒可以说说。

柳学泳最近正在为出一本书而煞费苦心,出版社让他拿出一万元,才能出他的书,但是他到哪里去搞这一万元呢?所以他的情绪也不高。再是他近期经过与凤小莺的几次接触,他发现自己竟喜欢上她了,他喜欢她的渊博,更喜欢她的美丽与深沉。可当他想与她进一步接触时,他才惊讶地发现,凤小莺的心中好像并没有他。她与他保持着君子之交的不远不近的关系。她只有与他展开辩论时才显得神情激动。

夏雨浓没有想到柳学泳竟然说出这样的话,不满地瞪着他,说,你既然不想说了我也不勉强你。

柳学泳往出走时只说了一句话,你们如果想把晁黑达提拔担任副乡长,那就是对共产党的玷污与亵渎。

夏雨浓现在觉得自己又处在十字路口。

但是当他面对郑宇清时,他又给他鼓劲:别松气,把棉纱问题查清,不管是谁都要坚决把问题查清,不能因为有些人手里握有实权就网开一面。郑宇清说如果这样,法院可以对丁大光定罪审判了。夏雨浓说,哎,法院的院长市中级法院把人定了没有?郑宇清说,听说定了,哎,市中院没有征求你的意见?夏雨浓说没有征求意见。郑宇清说,市中院对我们县有意见了,法院院长齐世英贪污受贿成了金岭市的天大新闻,听说对法院震动很大,检察院到齐世英家抄家时那些干警一走进屋子像进入了梦幻中的世界。哎呀,装潢的简直像皇宫,到处金光闪闪,地下铺的是价格昂贵的来自内蒙古的大红地毯,走在上面没有一点声音。屋子里的高档电器应有尽有。齐世英不会使用电脑,可是桌子上却摆有一台IBM的高档手提电脑,价钱是五万元。衣柜里挂满了高档的服装。听人说齐世英还在老家建了一座二层楼房,装潢的也是富丽堂皇。成了村子的一景。他一个月的工资也就是七八百元,老婆也是四五百元,还有两个孩子在上学,他没有受贿鬼才相信呢。现在检察院正准备提起公诉,法院也准备开庭审判。夏雨浓说,案子审完了赶快了结,向社会公布。

过了几天,市中院在千乔县进行公开审判,贾火星被判刑十五年。贾火星建在金岭市的豪华大酒店被没收拍卖。追回偷逃资金680万元。原法院院长齐世英被判刑八年。原千乔县工商银行行长丁大光因为问题没有查清,故暂没有宣判。

在审判长向大会作公开宣判时,坐在主席台上的夏雨浓想,如果时光倒退上四十多年,到了刘青山那个时代,那么今天被宣判的那两个人怕没有一个能活命的。可见刑法的量刑也极具有时代性。时代一变对于人的处理的性质也就变了。

然而一想到晁黑达的事,他的心情又沉重起来。

千乔县的正科级干部招聘引起了社会的高度重视,媒体已经报导了好几次,有不少地方的单位派人前来学习他们的经验,说要回去以后在他们那儿也进行招聘。为了搞好招聘工作,县委成立了千乔县正科级领导招聘办公室,文书苹任主任,邰任玉与凤小莺任副主任。日常工作由凤小莺负责处理。夏雨浓把这么重要的工作交给了凤小莺,可见对她的重视程度。凤小莺也把这项工作当成了展示自己才华的极好机会。她起草招聘的有关规定,制定招聘的有关规章制度,撰写有关面试的试题,并不时与文书苹和邰任玉交换意见。

邰任玉对于夏雨浓这么搞意见非常大,但是他从来没有在会场上提出过,他好像没事人一样,对于组织形成的决议尽量地去完成。这是他在长期的组织工作中养成的习惯。他是个十分内向的人,对于官场的事可以说是洞若观火。他是常委,但是他又把自己与常委们分开,他知道自己应当在班子里起个什么作用。也从来不把自己与组织上对立起来。他能看清在招聘上会出现什么问题,或者会引起什么反应。对于招聘的副作用他看得清清楚楚,但是他从来不向任何人流露。就是市委有关领导问他对招聘一事的意见,他也说的是正面的看法。一次他去市委开会,吃饭中间白副书记把他叫到自己桌上问千乔县干部对招聘的反应情况,他说的很客观,说支持的人占大多数,这部分人主要是年龄比较轻的干部,有文化程度的干部,或者在某方面学有所长的干部。反对的占百分之三十,这部分人主要集中在原来的副职领导层中间,他们大都文化程度不高或者说专业知识比较差,如果参加考试他们肯定竞争不过年轻人。但这部分人中间也有为数不多的干部因为积累了丰富的经验,加上这次招聘把工作经验作为一项硬性分数包括在内,所以估计这部分人如果参加考试也会取得较好的成绩。当然也有一部分人持中间态度,他们既不反对也不支持,因为他们觉得招聘与自己关系不大。这部分人占百分之十五。白廉听了后沉思了好久,说,如果我们把一些看上去有文化但却没有实践经验的干部招聘进去会出现什么局面?你们想过了没有?你是组织部长呀,你在组织方面最有发言权,可你却在该把持阵地时把阵地交了出去。邰任玉没有做声。他现在既不能反对白廉副书记的话,也不能支持夏雨浓,谁知道市上领导心里想的是什么?他们表面上反对一件事时你就要想想他们是真反对还是假反对?如果他们支持谁那你就要想想他为什么会支持,如果反对谁那就要想想为什么会反对。一切都在围绕着一些看不见的法则进行运转,就像太阳系里的行星,他们都有自己的轨道。他作为一个组织部长只能站在属于自己的轨道上而不能从自己的轨道上跑到别的轨道上去。

现在招聘的事正在变化着,它会朝什么地方发展变化呢?邰任玉现在还看不清,但有一点却是清楚的,那就是夏雨浓对此事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夏雨浓的兴趣在很大程度上是从凤小莺身上体现出来的。邰任玉发现有好多次夏雨浓与凤小莺在一起商量什么,凤小莺这个姑娘只有与夏书记在一起时她的脸蛋上才堆起了妩媚的笑容,而且她的脸蛋还会有时候情不自禁地那么红一下,这时候她就显得非常的漂亮,眼睛里有火花在闪烁。邰任玉作为过来人太熟悉女人的这种眼光了,那是一种动情的目光,那是一种只有在自己亲爱的人跟前时才会有的目光。邰任玉知道凤小莺的男朋友在深圳一家私营企业工作,但他却从没有见过这位男人。而且凤小莺自从来到千乔县后也很少到深圳去看自己的男朋友。他也没有从门房那里看过那个男人寄给自己心爱的女人的什么信件。把这种种现象归拢到一起,说明了什么问题呢?肯定他们之间的感情不牢靠,或者已经有了裂痕。现在这些年轻人太会出处理感情纠葛了,他们太会玩感情游戏了。沿着这条思路想下去,邰任玉部长的脑子里立即浮现出了一副生动的图景,在这副图景里,活动的是夏雨浓与凤小莺。那么以后会出现什么事现在还看不出来吗?只要你不是猪脑子。

邰任玉忽然对千乔县又担心起来。他在心里说,老天啊,你可千万再不也出现什么桃色新闻。

但是夏雨浓要召开新闻发布会了。

这天,千乔县委大礼堂座无虚席,闻讯赶来的县级各部门各单位各系统的职工汇集一堂,早就听得消息的各有关新闻媒体的记者也都早早地扛着他们的摄相机赶到了现场,能坐一千人的会议室被挤得水泄不通,连过道里也站满了人。当夏雨浓与县委县政府的领导以及县委组织部邰任玉部长县委办主任凤小莺走上主席台时,台下的人静静的看着他们。副书记文书苹主持会议,她宣布会议开始,请夏书记讲话。夏雨浓从衣兜里拿出早已准备好的新闻稿子,目光扫视了全场一眼,清了清喉咙,大声地讲了起来。他首先向前来参加会议的省上各新闻媒体的记者表示感谢,感谢他们不辞辛苦前来千乔县进行采访。又向参加会议的各个干部表示感谢。之后他讲了千乔县这次招聘的目的、意义、要求、宗旨、数量,等等。最后他说,同志们,大家知道千乔县出现过几起腐败案件,我们有些局级与县级领导陷了进去成了腐败分子,而且数量还不少,几乎有相当一部分部门的头头而且是正职头头成了罪犯。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罕见的现象?为什么我们的干部前腐后继?为什么我们的干部这么经不起考验?原因在什么地方?如何预防这种现象的再次发生?这都是我们必须要考虑的问题。

夏雨浓说到这里停了停,他望着台下的人们,脑子里却在想,在我们的干部中有多少人在想这方面的问题呢?肯定是有的,但是却不多。这些年来,我们的干部中出现了一大批所谓的牢骚者,他们对社会上出现的所有问题,包括干部的腐败问题,他们都表现出一种可贵的正义与良知,对这种现象进行了强烈的谴责与批判,但是人们却又在这个时候迷失了自己,他们成了所谓社会上的牢骚族,他们没有想出解决问题的具体办法,却在那里与社会上的落后守旧势力共同构成了一个体系,助长着社会上不安定的因素在发展。所以及时地指出这种问题的危害性是必须的,重要的。

同志们,我们大家可能对这种场面最为熟悉不过了,那就是当一个我们所熟悉的干部突然犯了罪,被公安机关逮了去,人们在惊愕之余首先表现出的是气得大骂,大骂这个人竟然成了腐败分子,说怎么也看不出他会犯罪。可是他却犯罪了。也有人会谴责组织部门没有把好关,把腐败分子放进了领导岗位上。但这些都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解决问题的最好办法是首先提出问题,提出几个为什么。然后我们再在一起好好想想该如何预防犯罪。如何把犯罪率降到最低的水平上。这次我们进行的正科级干部公开招聘,就是为了把真正具有真才实学的干部选拔出来,把领导干部中腐败的几率降到最低水平。也许有人会说,这怕不可能吧?我的思维是这样的,过去我们干部中有人是通过买官上去的,这些人在通往仕途的路上是投了资的,那么按照商业运作的规律,投进去的东西为的是得到回报,我为了当官投了一万元,那么我总不能只往回捞一万元吧?他肯定要捞比一万元多得多的钱财。但是我们的招聘却不是这样的,只要你被选中,那么你首先想到的是你只所以会选中,是因为你的知识与条件具备正科级的要求。而你只所以能上去那是你平时努力的结果。你会非常珍惜你的那种成就,你会把它当成你的光荣。你不会轻易地为了几个钱把自己奋斗了好多年的东西丢掉。所以这种招聘首先把商业运作排除了,它既为社会选出了优秀的人才,又从某些根子方面排除了腐败。一石二鸟,利多于弊。这也就是我们只所以花费人力财力进行招聘的最终目的。

新闻发布会后不几天,省报与市报都在头条显要位置报道了千乔县公开招聘正科级干部的消息。凤小莺向夏雨浓汇报说,招聘工作正在按照我们的预期目标向前发展。

仁义乡党委书记孟春秋在火石村蹲了下去,重点解决该村存在的问题,把群众的负担彻底降下来。他已经向群众打保票说今年夏季就把统筹提留降下来,把农林特产税降下来或者取掉。因为好多人家已经不再种果树了。但是他又明白让群众在短时间内从贫穷中走出来不是很容易的事。关键要有能让群众致富的项目。为了寻找致富的项目,他跑了好多单位,也考察了市场,许多人向他表示大棚菜完全可以上,只要有资金。而且这个项目上去后能与相距不远处的一个乡上的大棚菜形成规模,销售也不会存在问题。他在群众大会上动员大家种大棚菜,并把他了解到的大棚菜的利润与成本向群众作了说明。在此之前,他还与县信用社作了联系,要求县信用社能向他们提供一笔大棚菜专项贷款,信用社领导表示他们可以考虑贷款,但要乡政府进行担保。而在乡政府会议上研究时几个领导却出现了意见分歧,怕将来出现了风险成了政府的包袱。有几个领导干脆建议让群众用房子进行担保。孟春秋说这根本不可能。不用说信用社不会答应,就是一家一户的群众也不答应。孟春秋陷入了困难之中,一时不知怎么办好,这时候群众又提出如果这次再办坏了怎么办。孟春秋说市场经济就是有风险的,怕风险就永远搞不成生意。群众却又说,如果县委能对十万亩果园的事做出正确的结论,承认以前搞错了,我们那怕风险再大也要上大棚菜。孟春秋说这又为什么。群众说,再大的风险我们也不怕,我们就怕政府不讲信用。孟春秋向夏雨浓说了,夏雨浓说,是的,我们必须要向群众交待一下,而且要交待得明明白白。他又在下面与几个常委讨论十万亩果园的事,并把火石村群众反映的问题提了出来,几个常委经过了一段时间的深思,也知道这个问题无论如何是绕不过去的,同意在会议上提出来做研究。

这个时候,离夏收还有半月时间,原野上已一片金黄,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好闻的小麦的清香味儿。但天气却是越发地热了,气温上到摄氏38到39度。村子里的狗伸长舌头倒卧在村巷的树阴里,蹩蹩的肚腹如同风箱在抽动着,来了生人也懒得去汪汪几口了。空气好像要燃烧,人们已经在家里呆不住了,男人们大都光着膀子,赤裸的上身往下淌着油汗。女人们也已经顾不得线条与美丑了,身上悬挂的衣物到了不能再少的地步。人们每天都在仰着脑袋看高高的天空,看有没有云彩升上来,如果有云彩了,人们就盼望老天爷能下一场透雨,但这种希望总是落空,人们就气得骂老天爷把眼睛瞎了,也有人说老天爷是在惩罚人呢,因为现在的人是越来越坏了,越来越没有德行了,越来越爱钱了。所以老天爷看不惯了,才发怒了不降雨,让世界上的人们慢慢熬煎去。在人们的期待与咒骂声中,千乔县县委书记夏雨浓与县长于化奇在电视上动员县城各单位抽出人拉水到千乔山南麓支援那里没有水吃的群众。电视上播放了千乔山群众没有水吃的画面,龟裂的土地与农民们焦渴的面容深深打动了人们的心灵,县城马上发动起来了,笛笛的汽车声回响在大街小巷里,一辆接一辆满装着水桶的大卡车驶出了县城,向千乔山开去。电视上又把这种轰轰烈烈的场面播了出来。在那些画面中,各个单位的头头脑脑们上镜率总是很高的,他们在轰轰烈烈的活动中总是能起到唤醒群众的作用。

抗旱成了压倒一切的头等大事。田野里播种下的早玉米、辣椒急需水来灌溉。而快要成熟的小麦也渴盼水的滋润,否则会青干的。在小苇河上游修筑的千乔山水库放水了,满满当当的渠水清粼粼地流淌着奔向田野。有机井的村子也都打开了机井,没黑没明地灌溉。县委与县政府机关行动起来,半天上班,半天下基层帮助群众抗旱保苗,人们头戴草帽,身穿短袖衬衫,脸上淌着油汗,裤腿绾到膝盖上,势子扎得饱饱的,好像要去乡下住上几年或者几月似的。但其实他们也只是到农村呆上半天或者几个小时。夏雨浓带上常委一班子人,又带上县水利局的几个领导,来到了千乔山南麓,在实地考察的基础上,他准备从根本上把这个地方群众吃水与抗旱的问题解决了。他要规划这个干旱缺水地区的水利建设。他对水利局局长龚友贤说,把国家每年补助的水利建设基金全部拿出来,帮助千乔山地区的群众打几眼深机井,再把千乔水库的水用几级抽水的方式引到千乔山沿山一带。龚友贤大声叫苦:我的夏书记,国家每年能补助多少?还不够撒胡椒面儿。根本不够打深机井和引水工程。夏雨浓瞪着他,双手卡在腰里,说,你不要给我讲条件,你无论如何要给我把这个地区的水利建设搞上去,资金你可以从省上要,从地方上筹,把水利上其他方面没有动用的资金全都拿出来。

安置了水利局的工作,夏雨浓带领常委们在火石村参观,到每一户农家看看,到挖了果树的田地里看看,常委们看着看着脸上没有笑容了,脸孔阴了下来,有人不停地长呼短叹,还有人不住地大声骂着什么。凤小莺注意到几乎每个常委的神情,但她更为关注的是夏雨浓的神情。夏雨浓的神情变化的任何细微末节都在她的心上烙下了深深的烙印。参观完了之后,夏雨浓在仁义乡举行常委会,把凤小莺原来起草的有关十万亩果园建设的决议拿来出来,先在会议上念了一遍,然后他要常委们表态。这次常委们没有再说什么,举手一致通过了决议。

但夏雨浓还是发现于化奇是勉强的。在离开仁义乡时,于化奇低着头一声不吭,第一个钻进了小车吱地一声开走了。

这天晚上快到十点钟了,夏雨浓打了一个电话给凤小莺:小莺吗我是夏雨浓,有没有时间?能到我这儿来一下吗?凤小莺笑说,你夏书记叫我敢不来吗?于是放下手中的书本来到了夏雨浓的办公室。夏雨浓起身招呼凤小莺坐下,又走过去把门闭上,凤小莺笑了一下,夏雨浓给她取了一把香蕉,凤小莺动手撕了一块小口吃了起来。

夏雨浓看着凤小莺,说,有关招聘的工作进行得怎么样了?

凤小莺说,有54名干部报了名。

夏雨浓说,人员的构成怎么样?

凤小莺说,绝大多数是乡镇和部局机关的干部,副主任科员占绝大多数。也有几个是企业的中层干部。外地报名的约有五分之一。文化程度大专以上的占百分之七十。

夏雨浓说,个人档案审查了没有?

凤小莺说,已经审查了。他们大都符合报名条件。

夏雨浓说,考试题出好了?

凤小莺说,试题出好了,现放在县考试中心的保险柜里。

夏雨浓说,可一定要保密呢,千万不敢出现什么失密事件。

凤小莺说,不会失密吧。

夏雨浓说,小莺,我最近常有一种紧迫感,总觉得时间不够用,想干什么却又不知道干什么。我想这可能与我至今还没有找到千乔县经济发展的路子有关。我想听听你的意见。上次你的谈话对我很有启发,尤其是你谈的防止腐败问题的种种措施,对我印象很深。后来,高明同志又向我谈了关于在千乔县利用传统文化进行招商引资的事,我想就这件事请你谈谈具体的想法,不知你有没有更具体一些的想法?

凤小莺说,有哇。不过说出来你如果不同意可要批评呢。

夏雨浓也撕了一根香蕉吃了起来,说,我可不敢批评硕士生先生。

凤小莺说,其实硕士生也不是说什么都懂,有的人如果能把兴趣集中到某些方面他就会在这一方面有所发现。我这些年把大量的兴趣集中到对农村的经济建设研究上,所以有一些发现。比如你刚才提到的利用传统文化招商引资,那是在好多地方都这样搞而且是成功的经验。我们是内地,又与大中城市有距离,外商投资肯定很少。我们有很多地方处于不利地位,但我们可以把不利因素转化为有利因素。我们的传统文化得天独厚,我想是不是可以举办一期周文化艺术节。我们可以先在全国各大报纸上造舆论。然后再举办一次周文化研究论坛,把全国有名的专家学者吸引到这里来,一来咱们举办文化艺术节,二来咱们招商引资,三来呢,也会提高我们县的知名度。

夏雨浓手在额头上抚着,说,可招商引资的起动资金到哪里筹啊?现在全县可是等米下锅呢。

凤小莺说,资金是大问题,但是资金却又是小问题。只要咱们宣传工作到位,是会有人把资金投到会议上的。

夏雨浓眼睛一亮,你有这个把握?

凤小莺说,有这个把握。其实现在有好些新兴的企业寻着搞宣传,可他们却找不到地方。还有些人有资金,但却也找不到投资的地方。我听说去年快要过年时,咱们县有一户企业打发人背了50万元到省电视台作广告,可是却排不上队。最后只好把钱又背了回来。假如这次我们去动员一下,借着外界舆论媒体的宣传机会,把这户企业的广告宣传作作,何乐而不为呢。

夏雨浓说,那好啊,只要能找下资金,我们的周文化艺术节与研讨会是会胜利举行的。

凤小莺又说,当然除过举办周文化艺术节外,我们还要在改革体制与解放思想上下功夫。你也知道,现在我们虽然搞了二十多年的改革开放,但是我们的城乡一体化建设却仍然没有多大的进步。这主要的是因为我们现在实行的仍是一国两策的城乡分治,束缚农民的户籍制度并没有打破,大量农村劳动力和其他生产要素没有向农村以外的地区和部门转移,城市化严� �滞后于工业化,农村市场开拓的空间不大,内需不足。解决这些问题的最根本的办法是打破户籍制度,允许农民进城。所以我想县上是否制定出一项政策,鼓励农民进城,也允许已经在城里住了下来并且有了固定工作的人转为城市户口。其实在全世界,除过我们国家、朝鲜、还有一个小国家外,其他国家都没有这种户籍制度。所以我们国家的这种户籍制度与我们国家现在世界上的地位是极不相称的。

夏雨浓说,好,你的这个想法很好,我们找一个机会在常委会上议一议。

闲谈了一会儿,夏雨浓忽然说,小莺,我记得你好长时间没有给我说南方的消息了,我是很想听南方的消息了。

凤小莺却转过了话题,说,夏书记,把你在江苏邳州挂职的事什么时间了也给我谈谈,我记得你好像从未向别人说过你挂职的事。

夏雨浓学深深地看了一眼凤小莺,觉得她在掩饰什么,就说,小莺,你好像有事瞒着我。

凤小莺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晦暗起来。

夏雨浓有点吃惊:怎么了小莺?

凤小莺说,夏书记,贺立平要出国,要我跟上他去,我不想去,他于是就跟我……

夏雨浓说,你出国去吧,小莺。我不能因为工作忙把你的终身大事耽搁了。

凤小莺摇摇头:那不是你的事,我打过去对这门亲事忧心怔怔,拿不定主意,现在终于解脱了,我倒觉得浑身轻松了。

夏雨浓忽然就在桌子上狠狠地捶了一拳。

凤小莺有点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脸红了。朦胧的灯光把她的面容烘托得非常漂亮和艳丽。

夏雨浓忽然说,小莺,我给你假期,你快去深圳看看去,如果你觉得能与他重归于好,那么你可以不回来。我把你的所有关系给你寄过去。

凤小莺说,夏书记你不想要我了?我可是县委办公室主任啊。我的职务得县委常委讨论决定吧。你一个人怕是定不下的。

起身走了。夏雨浓愣怔怔地看着她远去的背影。

1999年的夏收姗姗来临了。

孟春秋的妻子从县城打来了电话,告诉他,他的娘家还有二亩小麦,因为老人都年龄大了,所以请他回来帮助收割一下。孟春秋让妻子在县城叫几个麦客割一下。但是妻子却生气了,说叫麦客是一个女人作的事吗?女儿马上要高考了,你不管不顾,你究竟心中还有这个家没有?妻子在那头嘤嘤哭了。孟春秋心里有点烦燥,但又不能再说什么。在这龙口夺食的关键时刻,他一个党委书记不在指挥现场,那是一个什么样的情形呀?但是副书记蒲小宁和纪委书记范玉芳却提出去孟春秋岳丈家帮助收割小麦,孟春秋同意了,就在他们收拾东西坐车去时,一阵狂风刮过,阴云从千乔山那边卷了过来,天空很快阴沉下来,云层越聚越厚,燕子在低空惊慌地飞来飞去,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潮湿的雨味儿。孟春秋现在站在乡政府大院里,抬起头观察天空的变化,他知道一场大雨马上就要来了。他召开在家的领导研究防洪抢险工作。而防洪抢险的重点是桃树沟水库,那是文化大革命中修下的,质量存在严重问题。在桃树沟水库下边,有几千亩已经成熟的小麦,一旦决堤,后果将不堪设想。孟春秋当即做出决定,带领在家的所有乡干部,奔赴桃树沟水库。

现在还没有下雨,但空气却潮湿得仿佛能拧出水来。他们或坐车或骑摩托车或骑自行车向桃树沟水库奔去。孟春秋让范玉芳和乡办公室秘书余丽丽不要去了,在家值班,但是她们那里肯依,余丽丽甚至调皮地说:“想把我们摔开,没门。”说着还向孟春秋作了一个鬼脸。她们二人是前不久才从其它乡镇调过来的,很快就被孟春秋忘我的工作精神所打动。她们在工作中同时喜欢上这个只知埋头干工作的孟书记,被他身上的魅力所折服。但她们却只能把自己的喜欢强压在心底。余丽丽和范玉芳二人合骑一辆幸福50摩托车在大道上奔驰,风把她那头美丽的瀑布般的黑发吹成了一道频频抖动的波浪。孟春秋的车子在她们的摩托车旁边行驶着,他从车窗里看见了她们紧紧抿着的嘴唇和她们那严肃的面孔,心里一阵悸动。忽然,一道霹雳闪过,紧跟着是一声炸雷,随着雷声,豆大的雨滴砸了下来,很快的,暴雨来了,但见天际间雨雾茫茫,水声一片,如同千军万马在奔腾嘶鸣。风雨中,小车和摩托车已经无法前行,孟春秋下车带着乡干部在雨中狂奔。火石村前边的河道里,从上游冲下来年浑浊的泥水翻滚着波浪奔腾而下,滚滚滔滔,势不可挡,如同一群野牛嚎叫着向村子南边的桃树沟水库冲去。急雨如注,雨水从孟春秋头上戴的草帽上流了下来,打湿了他的衣服,衣服紧紧贴在身上,冰冷像一把把刀子在他的身上切割着,忽然一把雨伞举在他的头顶,是余丽丽,她的裤腿高高地绾起到膝盖上,雪白的腿肚子趟着雨水,不知是因为淋了雨,还是什么,她的眼窝里、脸颊上沾满了亮晶晶的水珠,她的神情在庄重中透出了一股妩媚,她的紧抿的嘴唇向孟春秋透露出她现在的意志是多么的坚定和义无反顾,她是多么的幸福。她那包裹在单薄的衫子里的胸膛起伏如波,她的胸腔也如同现在外边的世界一样波浪翻滚。她和孟春秋紧紧地走在一起,孟春秋能明显地感到她的身子在微微颤抖。他张大了嘴巴在大雨中大声喊叫让她与范玉芳回到村上去,不要到桃树沟水库去了。但是余丽丽却根本不听他的话,在他的身旁走得隆重而又自信。

大雨如注。水声浩荡,无边无际,整个世界被罩在黑沉沉的铁板一样的雨幕中。桃树沟水库的水位正在上涨,已经超过了禁戒水位线,导流洞里正向外排泻洪水,可是洪水上涨的速度却远远地超过了排泻的速度。陶乡长果断地命令刘金贵赶快派人开闸放水,可是还没有等到闸门打开,大坝背水坡靠近坡顶的地方突然冲出了一股激流,眨眼间那地方就有筛子那么大,而且还在不断扩大。孟春秋大吃一惊,细看迎水坡,有一处地方正在打着漩涡冒着水泡。他没有顾得仔细考虑,就扑通一声跳了下去,水淹到了他的脖颈,冰凉的水激得他打了一个寒噤。他靠在被水冲开的豁口那儿,明显感到水流对他身体某个部位的无情冲击。而他的脊背则被大坝的石块硌得生疼。他情不自禁地张开双臂,像那被钉在十字架上的耶酥一样。在如注的水雾中,他发现站在岸上的人们形象模模糊糊的,仿佛长了毛一样。但是那些长了毛的形象却突然在空中飞了起来,随即就响起了一阵阵的扑通声,须臾,他的身边出现了余丽丽、范玉芳、陶国才、蒲小宁、吕栋、罗顺才、郭振斌、郭玉泰,还出现了刘金贵、刘天官等人。余丽丽与范玉芳一左一右把他紧紧夹在中间。在冰凉的水中,他能明显地感到她们身上的体温,一阵痛苦的幸福让他脑子一阵晕眩。

水声澎湃。雨声如雷。白茫茫的水面腾起一股连天遮地的水雾,令人心悸。此刻,世界一片喧嚣,世界又一片静谧。在这喧嚣而又静谧的世界里,他的心头忽然升腾起一股光明而又神圣的感觉。他扭头看看余丽丽,只见她神情庄重,满脸肃穆,苍白的脸颊显出了一种少有的漂亮和妩媚,而她的眼睛里则往出涌流着明亮的泪水。

村上的大钟敲响了,沉闷的钟声水波一样在雨中荡漾。村民们扛着铁锨,掮着石块沙袋赶来了,他们将石块和沙袋传下来码在坍塌处,渐渐的,缺口就被堵住了。这时,泻洪闸也起动了,暴涨的洪水顺着泻洪渠流了出去,那轰轰隆隆的水声仿佛是成百上千头巨兽在嗥叫,声音惊天动地。当村上的人们把孟春秋他们几个从水中拉上来时,孟春秋昏了过去,在昏厥的一刹那间,孟春秋听到了余丽丽嘹亮的哭声鸽哨一样在空中飞扬。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孟春秋醒了过来,大脑的屏幕上一片空白,他有点发怔,费力地思索着什么,记忆的链条终于衔接上了,眼前白茫茫的仍是那弥天的水雾,但却是医院的病房。他躺在医院的病榻上,胳膊通过输液管和旁边悬挂在输液架上的吊瓶连接在一起。病房里站了好多人,他第一眼就看见了范玉芳和余丽丽,她们显然刚刚哭过,眼睛红红的,他还看见了县委夏书记、于县长、陶乡长,市报的吴记者。他的妻子站在他的脚那儿,脸上愁云密布。县委夏雨浓书记看见他醒了,握住他的手,声音有点哽咽:“春秋,你太辛苦了,要注意身体,这一段时间好好休息一下,什么也不要考虑。”他的清醒立刻使病房里掀起了一阵小小的惊喜,县乡干部纷纷向他表示慰问。可是余丽丽和范玉芳却把头凑在一起嘤嘤而泣,但是转瞬却又破啼为笑。他从床上抬起身子,问:“天晴了没有?”陶乡长说:“晴了。”他这才注意到空气里有一股燠热。

孟春秋在医院里睡不住,三天后就出院了。他回到家里,妻子看他的神情显出了一种疏远和陌生,他心里一阵愧疚,觉得对不起患病又独立支撑这个家庭的妻子,她的民办教师已经干了二十多年了,可是仍然转不了正,但这一切都是他所造成的,由于他忙于工作,妻子便没有时间去进修,而没有时间进修也就一时转不了正。妻子是为他做出了牺牲的。一想到这里,孟春秋的心里就有一阵隐痛。看着她憔悴的面容,孟春秋心里针扎般难受,他说:“本当要去他姥姥家割麦子,但是天却又下起了雨。”妻子用一种深深的目光看着他,说:“怪不得成天不回来,原来乡上有两个美人坯子在陪伴着。瞧她们在病房里哭的伤心的样子,不知道情况的人还以为她们是你的大老婆和小老婆。”孟春秋乐了,说:“你胡说啥呢。我是乡党委书记,敢生异心吗?火石村是个火药筒,我既就是有那花心,也不敢呀。”妻子说:“女人的心比针尖还要细,我发现的问题千真万确,那两个女人要不是爱上你,太阳就打西边出来了。现在的社会,一个人越是有权力,骚情的女人就越是缠他,官当得越大,身边的情人就越是多。你要是看上她们中间谁了,我们可以离婚,你娶了人家,只要你过得幸福,我没有意见。”孟春秋说:“年轻时节心心相印,到了中年奔老年了倒有了异心。你呀,真是个醋壜子。”

孟春秋去了一趟学校,找到女儿的班主任,问了一下女儿的学习情况,班主任说通过统考,他女儿总分名次在全校前五十名,估计考试时发挥正常当年考走是没有问题的。班主任又说,县广播站播送你抢险救灾的事迹呢,对同学们触动很大,你能不能抽出时间为同学们作一场报告。孟春秋拒绝了。回到家里,市报一名女记者坐在客厅里等他,要对他进行采访。孟春秋说没有什么值得报导的。女记者说你越是这样认为那就说明越有值得报导的必要。而且火石村不少人联名写信给报社,要我们报导你的先进事迹。我们如果不报导,那就是失职。女记者长着一张大嘴,说起话来仿佛鲤鱼吹泡泡一样轻松自如。而且女记者的神情中有一种咄咄逼人的气势。这种气势像皇帝君临一切,令人无法抗拒。孟春秋于是谈了火石村的历史和现状,谈了前几天暴雨中他如何与全体乡干部一起堵大坝。女记者听得热泪盈眶,说这完全可以写一篇长篇通讯。她说她准备到火石村去一次,到那桃花沟水库去一趟,看看现场,有一个整体的感觉。她又问孟春秋在跳下水去后脑子首先想的是什么。孟春秋说他不知怎么就想起了毛主席的一段语录: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女记者有点愕然:“毛主席语录?毛主席说过这话吗?这真实吗?”孟春秋说:“毛主席说过,那是他老人家一篇文章里的话,文化大革命中那语录可以说响遍全世界,妇孺皆知。可以这么说那些语录已经深入到我们这些人的血液和骨肉中,成了我们这些人的潜意识。”他又说:“仁义乡和火石村还有不少人生活很困苦,我们正在想办法帮他们脱贫置富。”孟春秋建议女记者去乡富强面粉厂采访一下龙金旺,说他需要舆论的支持。但是女记者说那是下一次的采访任务。这次专门采访你。女记者临走时看了看孟春秋的房间,说:“太寒碜了,放一个镇党委书记,住这样低矮潮湿的平房。”

第十二章

郑宇清发现自己越来越被一种无名的烦恼所困扰。他走在大街上,走在电影院里,走在农贸市场上,或者走进某座餐厅,都会遇到一些仇恨的或不怀好意的目光,那目光搅得郑宇清睡不着觉,吃不下饭,睡觉老作噩梦。他的儿子被人打了,歹徒也被逮住了,可是人们却并不怎么同情他。当然如果是社会上的不法分子或者落后势力,他也可以不怎么计较,但是这些却统统来自一些熟人和本行业中的人。他发现政法委书记崔秉枢多次见了他就把脸子迈了过去,在常委会上也常常反拨他的意见。比如他提出对某个干部的处理意见时,政法委书记崔秉枢总要提出相反的意见。他的有些工作要与政法口打交道,可是他到政法口的下属机关去时,总会发现那些部门的头头脑脑们冷蔑的目光。有人向他反映,现在下面人们都把他当成了恶魔来对待,说他是千乔县不得安宁的根源。说他把那么多干部送进了监狱,那是因为他没有机会捞钱,他仇恨那些能捞到钱的官员,于是他才不遗余力地整治干部。而且有人还绘声绘色地说他每当把一个干部送进了监狱后,就要在自己的一个绝密本子上画一个杠子,现在这个杠子已经画了快满一本子了。妻子的感受最深,他们所住的地方是一座县级干部家属楼,以前妻子常常去楼下与住在这里的家属们拉家常,可是现在只要她一去那些熟人就走散了,把她一个人孤伶伶地晾在一边,让她难堪万分。妻子说给郑宇清,郑宇清就劝妻子放开心,时间久了人们会慢慢理解他们的。

这天,郑宇清来到县化工厂,找到了厂长田季节,田季节一见是郑宇清来了,立即在脸上堆满了笑容,紧紧抓紧住郑宇清的手,摇着:啊呀郑书记你亲自来了,这些天真想你啊。郑宇清笑说,想我干什么?我这官儿干部见了不爱,躲之唯恐不及呢。田季节笑说,想你是因为你能制造轰动新闻。怎么,最近又把谁放倒了?郑宇清一听心里就像一把刀子在扎,但他硬忍着,口里说,纪委的工作并不只是把谁往倒里放,最重要的工作是帮助教育干部。田季节说,今天有什么指示?郑宇清从自己衣兜里掏出好猫烟,给了田季节一支:把厂长巴结一下。田季节笑说,你可不敢巴结我,你巴结我可没有好事。郑宇清把烟放进口袋。田季节说,郑书记你又不抽烟为什么还要带烟呢?郑宇清没有回答他的这个问题,却说,田厂长,县法院前院长齐世英的女儿齐美奂下岗是怎么一回事?田季节看了他一眼,说,正常的下岗呀?我们厂现在有80多名工人都下岗了,这中间也包括齐美奂。郑宇清说,田厂长,我今天来找你是想请你让齐世英的女儿上班。她家里现在生活有困难,齐世英的妻子患糖尿病,儿子又在上学,家里只有齐美奂工作,你现在让她下了岗,她们的生活可没有办法过呀。所以你考虑一下,算我向你求情了。田季节说,好吧,既然郑书记说了,那就让齐美奂上班。我马上让人去通知她。田季节说了这话后,把郑宇清盯住看了好大一会儿,说,郑书记,你这人太好了,心肠太好了,你可能不知道,咱们县有些人太不象话了,在背后老是说你的坏话,就是齐美奂也是在下面把你骂得不成样子,可是你却好,不但不计较,还反过来帮助他们。唉,你这是以德报怨呀。

从县化厂出来,郑宇清又折到东大街药房,给齐世英的妻子买了几瓶治疗糖尿病的药,带上来到齐世英家所在的楼下,上到三楼,敲了敲门,一会儿门开了,从里边露出了齐世英妻子的半个没有血色的脸,齐世英的妻子看见是郑宇清,愣了一下,冷冷地说,你有什么事?郑宇清说,我来看看你,听说你病了。齐世英的妻子慢慢拉开了门,郑宇清走了进去。齐美奂从一个屋子走了出来,拧着眉毛站在那儿看着他。郑宇清说,美央,你怎么不给叔叔倒水了?齐美奂说,我家没有水,有水也不给你喝。她的妈妈喝住了女儿,说,郑书记你别往心里去,她是年轻人,不懂事。郑宇清把自己的双手在胸前拧着,说,老齐出事后我很痛心。我希望你们能把我当成亲人看待,有什么困难尽管可以提出来,我能帮的一定要帮到。齐世英的妻子看了一眼女儿,说,美奂她下岗了,齐美奂赶忙喝喊母亲:娘,不要向那些没有良心的人说我的事,我不会接受任何人的恩赐的。

郑宇清原来还想把化工厂的事说说,但是现在他打消了这个念头。他又坐了一会儿,然后起身告辞。

郑宇清与齐世英两家打过去关系一直好,他们都是从基层上去的,两人都在基层干了整整十几年时间。只不过郑宇清在基层是乡党委书记,而齐世英却是一个镇上法庭的庭长。两家孩子也经常在一块儿玩耍,逢年过节时两家也经常要在一起走动走动。齐世英当院长时郑宇清当上了县纪委书记。他们每日的工作都是很忙的,只有周末有点休息时间,齐世英喜欢打牌,打升级。郑宇清也喜欢牌。他们两人再找两个人凑在一起,打起牌来通宵达旦。有时候县城出现了什么大案子,两人还要在一块儿商讨商讨,提了各自的意见。知道他们关系的人打趣地说,你们两人一个查案子,一个审案子,判案子,把千乔县的案子承包了呀。

但是后来齐世英的发展变化令郑宇清始料不及,郑宇清先是听到有人议论说齐世英经常出入于舞厅,与一些三陪女关系密切,再后来听到有人说,齐世英在外面有了二奶,这个二奶是一个超市的姑娘,只有二十岁,能当齐世英的女儿。这个姑娘的哥哥犯了法,本当要判四五年徒刑的,可是姑娘找到了齐世英,齐世英杰帮助这个姑娘的哥哥免于刑事处分,以后她就成了齐世英的二奶。郑宇清一次去超市看了看,果然发现这个姑娘颇有几份姿色,身子也隆了起来,不象是姑娘,胸脯越发涨得厉害。再后来郑宇清听到了从齐世英家传来的齐的妻子与他闹矛盾的闲话。他曾有几次试探着向齐世英提了出来,希望他能悬崖立马,回头是岸。世英,我听到了人们对你的议论,你要珍惜今天的一切,也要牢牢记住过去的岁月,我们都是从农村出来的苦孩子,是党把我们培养成才的,如果我们变了那就是没有良心。他说得语重心长,可是齐世英却说,郑宇清,我知道自己应该干什么不应该干什么。我们都不是在真空中生活,我们都应当实际一点。太清高了那不是人过的日子。我可不希望自己贫穷一辈子。他失望了,齐世英根本听不进去他的任何劝告。而齐家富丽堂皇的家居也使他认识到齐世英是借着办案子捞足了,把竹杠敲扎了。他感慨人的变化真是太快了,曾几何时齐世英是多么的正直与清廉,他在基层当法庭庭长时名声是多么的好啊,而他只所以能上到县法院院长的岗位也是因了他在基层干下的成绩。

也就从这个时候起,郑宇清相信齐世英倒台的日子为期不远了。

郑宇清起身告辞离开了齐家。他又来到原任书记李天亚家,他要向李天亚的妻子了解一下她近期的生活情况,自从李天亚出事后,李的妻子一直卧床不起,而她的儿子却在珠海工作,很少回家。李天亚的妻子如果再有什么困难,他准备向上级提出要求,让李天亚保外就医,一方面治病,一方面回家照顾妻子。李天亚的问题也就是五六万元左右,他已经退赔了,而且本人的职务也被撤了,成了普通公民,对于他来说,教训是太深刻了。但是现在郑宇清却不时地回忆起当初对李天亚的处理,他隐隐觉得好像当初在一股来自外界的强大的风力影响下,省市专案组对李天亚的问题在一开始就估计得太严重了,他们当初在内部的通报中说李天亚的问题起码是00万元受贿。正是在这股劲风的影响下,对李天亚的审讯就大兵压境,一度时期把李天亚压得精神崩溃了,一天晚上竟乘人不注意在房子里吞安眠片自杀,幸亏被人发现救了下来。李天亚这么一搞,更加使专案组明白了李的问题的严重性。越发加大了力量,于是李天亚交待的就非常彻底:有人给送了一条子云烟,有人给他送了一包点心,有人给他送了一盒咖啡,有人在他病中送了几盒子高力参,逢年过节时来的客人向他送了几斤宴友思熏鸡都交待出来了。但这离00万元确实是太远了。专案组不甘心这样的结局,但他们又没有办法再制造出更多的贪污受贿的事例,于是就把李天亚交待的所有渣渣豆豆全都算在一起,就这才算了五六万元。郑宇清记得专案组对这个事实的公开是在过了好长时间后也就是在专案组快要撤离时才公布的,当好多人知道李天亚其实只有五六万元时,不少人竟有点不相信这现实。但这时候专案组已经撤离了千乔县。

现在郑宇清不知为什么只要一想起李天亚的问题心里就沉甸甸的。

与齐世英一家对待他一样,李天亚的妻子也对他有很深的成见。当初李天亚被捕后,他的妻子几乎天天来他家门前大闹,叫着他的名字大骂他不得好死。他忍了,没有让自己的妻子与孩子到街上与李天亚的妻子闹事。李天亚的妻子闹了好几次后走了,从此再也没有到他家门前来。但是见了他还是一脸黑风。他也没有往心里去,他心里平静,冷静地对待面临的一切。

李天亚的妻子面色萎黄,眼神呆滞,如同一个刚刚从坟墓里挖出的人。郑宇清心里抽紧。他想在所有的受贿人员中,真正受到最大伤害的应该是他们的妻子或者孩子。受贿者的伤害是明摆的,而他们的妻子与孩子的伤害是看不见的,是在内心深处的,常常流血,但却无法让人看见流血的部位。他问了问李天亚妻子的病情,又谈了他的设想,李天亚的妻子看他的目光慢慢变得温和了,她忽然呜呜地哭了起来,边哭边说,他叔,我错怪你了,你别见怪。郑宇清让她写出申请,在申请中提出自己的要求。然后交到县政法委。他说他会在上面给做做工作的,如果李天亚能回来,她的病也就有人照顾了。

过了几天,千乔县委书记夏雨浓接到了一份群众举报,反映郑宇清与罪犯家属来往密切,要求县委调查此事。夏雨浓打电话叫来了郑宇清,让他看举报信,郑宇清看了看笑说,情报工作真及时啊。能干克格勃了。怎么你要批评我?夏雨浓说,不,我想现在可能有好多人见了这些人家唯恐躲之不及,但你却主动接近他们,你发现这些家属其实是最可怜的人,他们受的伤害最大。而且生活中有许多意想不到的困难。你是不是想帮助他们?郑宇清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你能算卦?夏雨浓笑了,不是算卦,推理也能推出来。好,我支持你的工作。这样对于那些正在服刑的过去的干部是个最大的教育。夏雨浓停了一下又说,我们共产党人是在做以德报怨的工作,我想我们是会有巨大的收获的。

他们又谈了当前千乔县企业破产案中的集体舞弊行为,逐一分析了这些犯罪者的动机与他们犯罪的性质。他们谈到丁大光时,都在替这位过去曾当过兵、在国家经济建设年代做出过贡献的行长感到惋惜。谈到原法院院长齐世英时,又对他的二奶问题展开了讨论。他们分析齐世英犯罪的根源,指出他在权力面前放松了警惕,被自己手中的权力把自己弄倒了。

孟春秋这天兴冲冲地坐车向县城赶去,县信用联社主任已经基本答应了给仁义乡放款,具体手续要他们来了再办理。孟春秋去时带了镇长与镇会计。他们几人来到县信用联社,在主任的办公室里刚一坐下,主任就说,孟书记,非常不凑巧,我们昨晚会上研究了一下,决定撤消对你们的许诺,暂不放款。孟春秋大吃一惊:为什么?

主任望着他跟前的一株盆栽铁树,用手在铁树上面抚摸着,慢慢说,会上有人提出了仁义乡的信誉问题,他们说仁义乡的群众太野蛮了,动不动就要闹事,而且把县城里派去的好些干部都打伤了,假如我们给你们放了款子可以后收不上来,我们要去催款,你们还不把我们都抓起扔到涝池里去。就像上次他们把公安局的何礼孝扔到涝池里去,并给人家造谣说什么下乡时带着避孕套,让人家在县城再也难呆下去。我们可不想干这样的傻事。

孟春秋半晌愣在那里,后来他从愣怔中醒了过来,与主任据理力争,可不解决问题。孟春秋火了:既然不答应你们当初就不要答应,你们一会儿说贷呢,一会儿又说不贷,你是说话吗还是放屁?

主任也火了。主任是个刀条子脸,戴着眼镜,又戴着帽子,由于眼镜大,脸孔窄小,看上去怪滑稽的,就像一只猴子在戴着眼镜。他的名字叫刁一德,可人们却叫成了刁德一。主任大声说,我们信用社不是慈善机关。对仁义乡的那些刁民就是不贷款,那怕他们饿死了也不贷款。

孟春秋忽然指着主任说,好哇。你个猴头主任,今天这话可是你说的,你说仁义乡是刁民。这话可是你说的。他拿出一张纸,在上面写上:

1999年7月日上午10时7分,千乔县信用联社主任刁德一在自己的办公室里说,仁义乡农民是刁民,哪怕把他们饿死了不给贷款。

当时在场的人有:XXXXXXXXXXX

孟春秋写完了,拿过给主任:看看,在上面签个字。

刁德一主任脸白了,脸又红了,脸又青了,脸又黄了。手指竟颤抖起来。

孟春秋说,你签不签?

刁德一主任说,我凭什么给你签字?你有什么权力要求我签字?把你月亮地屙屎照了个大!

孟春秋嘿嘿一声冷笑:你要是再能把主任当下去我就不姓孟了。

起身往回走去。

第二天,正当信用联社刁德一主任在办公室里审批什么款子时,忽然门卫惊慌地跑了上来,气咻咻地说,主任不好了,仁义乡的群众闹事来了,他们堵在信用社门口,要你出来与他们答话。

刁德一主任脸白了,嘴唇哆嗦起来,可还是不由自主地走了出去,站在黑压压的群众面前,忽地就昂起了头:你们要干什么?金融阵地岂容野蛮之人前来骚扰?正说着,从人群里冲出来几个毛头小伙子,紧紧抓住刁主任的胳膊,主任叫了起来:哎哟哟,疼死我了。那几个毛头小伙子问:谁是刁民?主任的胳膊钻心地疼了起来,他连忙说,我姓刁我是刁民对了吧。群众说,你既然不放款就说不放款的事可为什么要侮辱我们农民?主任好像是哭也似地说,是我不对,我想从中捞几个,可你们的书记不知行情,我没有办法了才想出来拒绝你们的,请你们把我放了,贷款的手续我马上给你们办理。

群众听从了刁德一主任的意见,整理了一下队伍,转身回去了。

在群众与主任闹事的时候,孟春秋打电话向市信用联社报告了事情的经过,市联社马上派人下来进行调查,如查明原因是主任故意刁难群众,就免他的职。

第二天,市信用联社的调查工作队就来了,他们与仁义乡的群众座谈了一下,看到群众为了摆脱贫困是那么渴望贷款,而主任却故意刁难群众,市信用联社的领导对主任的作法大为不满,他们当即对他进行了批评,并让他现在就卸职担任一般干部,主任蔫了。

过了几天,消息在千乔县城传开了,但传出的版本却走了样子,说是县上领导夏雨浓暗地里支持仁义乡的群众闹事,把县信用社主任也弄倒了。

夏雨浓打电话叫来了孟春秋,生气地说,春秋,你咋这么糊涂,谁让你组织群众到信用社闹事?

孟春秋说,我没有组织,是群众自己要去的,我又拦不住他们。

夏雨浓说,你虽然把资金解决了,但是我警告你,仁义乡的群众闹事的消息现在已报到省委书记那儿了。而且群众公然冲击金融机构,那是犯罪。

孟春秋说,可是市信用联社也来人调查说责任在主任身上。

夏雨浓说,那是前几天的消息,现在消息变了,责任却在仁义乡身上了。我们等着当被告吧。我的党委书记同志。

孟春秋说,被告就被告。我就不信县信用联社能把我的球咬了。

夏雨浓说,孟书记,我多次给你说过,仁义乡是火药桶,稍有不慎就会燃起熊熊大火的。好啦这事儿你记住,以后再也不要出现这类事儿。

夏雨浓与孟春秋谈起火石村,孟春秋说火石村的大多数群众已经从信用社领到了款子,多的一二千元,少的也有几百元。现在群众正在建大棚呢,精力可以说投到了生产中去了。夏雨浓问在建大棚菜中间有没有硬性命令,孟春秋说,现在我们也灵醒了,不尊重群众意愿的事再好我们也不办。只要群众同意办了我们才与他们商量具体的办事方法。夏雨浓说,其实对群众的尊重也反映了一个政党的群众路线问题,也是对群众的认识问题,过去我们总认为群众不会搞商品经济,把什么都包揽了,事事总要群众听从我们的梆子响,把群众的创造精神束缚住了。现在我们放开了手脚,群众的手脚也就放开了,我们自己的工作也轻松了,有了调查研究的时间,也有了思考问题的时间。这是多么好的事啊。所以我们到什么时候都要相信群众,不相信群众的事是办不成的。

说到最后,夏雨浓提出要孟春秋到县信用联社去一下,把上次的事情向他们解释一下,消除误会,达到谅解,夏雨浓说,不管怎么说,县信用联社也给我们放了款子,我们也有责任,群众冲击了人家的大楼。这在县城金融系统造成的影响也不小,所以这也是给人家一个下台� ��台阶。孟春秋不情愿地说,要不是你说,我才不去呢。我讨厌信用社那个刀条子脸。夏雨浓说,不要有那种感觉,咱们对事不对人。

两人正说话,电话响了,夏雨浓抓起电话,半晌竟白了脸子,目光直直地盯着孟春秋。

孟春秋说,夏书记,有事了?

夏雨浓却没有回答他的问话,而是对着话筒说,我说魏局长,这事儿我处理一下行了吧。孟春秋又不是……什么,抢银行?……是信用社的主任对群众进行侮辱,激起了公愤……什么?幕后有人操纵?……故弄玄虚了吧?言过其实了吧?……什么《银行法》?一定要抓人?是市检察院的意见?不行!你告诉市检察院,只要我在千乔县一天,孟春秋就不能被抓。要是你们敢于抓人,我就辞职。说毕,愤愤地放了电话。一脸的阴云。

孟春秋有点胆怯地说,夏书记,我给你添麻烦了。你不要阻拦了,让他们把我抓了去。

夏雨浓严厉地说,胡说!

夏雨浓说刁德一在事情过后不几天忽然灵醒了过来,跑到县法院把孟春秋告下了,说他在下面策划带领群众冲击县信用社。在那次冲击事件中信用社的营业室多处受损。而市联社竟然也支持他的作法。

孟春秋气得破口大骂,真不愧是刁德一。

这天,市纪委书记吕耀龙带了几个干部坐车到千乔县考察工作,陪同他们的是千乔县纪委书记郑宇清。他们在几个乡镇转了一圈子,又特地到仁义乡转了转,与乡上几个领导谈了谈,问了一些情况,回答了一些机关干部提出的问题,并作了几点指示。之后,他们又来到了麦村乡,与乡上的几位领导谈了谈有关反腐倡廉的老话题。并向他们提起新任副乡长晁黑达,问他以前是搞什么企业的。乡上领导简单地谈了。吕耀龙说,打开窗子说亮话,搞纪检工作的你们当领导的不喜欢,总觉得我们找事的,把人要往监狱里送。这太片面了。其实我们对干部在心里充满了关爱之情。你们可以问问郑宇清同志,他忍受着多少埋怨与仇恨在工作啊,他跑了多少受到党纪国法惩处的干部的家里,给他们办了多少好事啊。尽管他好心没有得到好报,但是他却把党的温暖送到了每一个人的心中。

他们在麦村吃了中午饭,完了之后就回到千乔县森林宾馆住了下来。

他向于化奇打了一个电话,于化奇来了,他从提包里拿出几张纸,说,化奇,你们县怎么老有人上告呀?你看看。于化奇接过看了看,是检举揭发千乔县在提拔干部上大搞以钱划线,把大坏蛋晁黑达提了起来,揭发材料中罗列了晁黑达的十多条问题。

于化奇把信还给了吕耀龙,说,这信反映的问题不真实。

吕耀龙说,不真实在什么地方?

于化奇说,千乔县没有搞以钱划线,这是一,二是,晁黑达这人不坏,他是个有实绩有能力有本事的企业家。三是,在提拔他前,县委组织部搞了许多调查证明工作,没有发现他有什么大的缺点。相反他的许多成绩被人们反映出来了,这越发引起了我们对他的认识,所以对他的提拔是公正的无私的。

吕耀龙脸上堆满了笑容,说,好啊,只要他本人没有什么问题,我们对这人可是要重用啊。不过,有人反映的晁黑达收买官员你能证明没有这事儿?

于化奇说,这事儿我不能证明。因为我不知道详细情况。

吕耀龙说,对呀,你也有不知道情况的时候,我还要问你,那么这个人首先是谁提出来的?

于化奇想了想说,早先是李天亚提出来的。后来是夏雨浓。他首先在常委会上提出来的。但是他在早先的时候是持反对意见的。他也认为晁黑达不能担任副乡长。可后来他在常委会上改变了态度。

吕耀龙说,夏雨浓为什么要改变态度呢?

于化奇说,大概是以前对他了解不够吧。

于化奇心里觉得有点奇怪,吕耀龙对晁黑牵事这么关心是出于对党的事业的忠心呢还是另有什么期图?从官场里传来的消息说,吕耀龙与白廉之间矛盾重重,互相打肚皮官司。如果是这样,那吕耀龙就是把晁黑达当成枪使了,而他把他当枪使的最终目的也就是去射击白廉。想到这里,他没有向吕耀龙说白廉在晃黑达的问题上是如何向县委使压的,而是说了晁黑达为金星村的电厂引进了了150万美元,他说夏雨浓原先在提拔晁黑达的事上是持反对态度的,可晁黑达把资金引进后夏雨浓的态度变了,在常委会上开了绿灯。但是他没有说夏雨浓是多么的违心。

吕耀龙嘿嘿地笑了起来,说,于县长你刚才还说没有以钱划线,这不是以钱划线是什么?

于化奇说,我觉得不是以钱划线。我们是从工作出发考虑问题的。

吕耀龙说,当然提出来的并不是说这人就一定受过什么贿,但是有一点却必须明白,那就是他为什么要提出这个人而没有提另外的人?这中间不敢肯定有什么问题,但是我们却必须警惕再出现什么问题,要知道在我们千乔县可不敢再出现什么事了。

于化奇走后,吕耀龙又打电话叫来了夏雨浓,让他看那份匿名信。夏雨浓只草草看了一眼就还给了他。

吕耀龙说,有什么想法?

夏雨浓说,这问题我早已经估计到了。

吕耀龙说,估计到了好,不要没有估计。不过,晁黑达这人你是怎么认识的?他有没有找过你?

夏雨浓说,这人我倒不认识,认识他的人是市委白副书记,他多次过问晁黑达的事,也向我们施加过压力。后来我们打发组织部进行了考察,考察证明他在办企业方面还是有能力的。但也有一些问题。还有一些属于传言方面的事,查无实据。后来就向市委组织部打了报告,得到同意才把他提了起来。

吕耀龙把这个问题记了下来。他与白廉是对头,他觉得千乔县的许多问题究其根子在白廉身上。当千乔县出现了几次大的腐败案子后,无形中他有了某种压力,这种压力来自同僚的目光,来自上级领导的不信任。来自社会上的风言风语,来自人们对弱者的同情与怜悯。还来自那些心怀鬼胎者的戒备与敌视。他深知这战胜这些,就要加大工作的力度,对犯罪分子毫不手软地予以无情地打击。

吕耀龙是从天柱县县委书记位子上提到市委当了纪委书记的。吕耀龙在天柱县当了一届县委书记,任职期间修了县委的门楼子,他走后人们说他是门楼子书记。他修的门楼子远看象一个和尚帽,近看是一锭黄澄澄的马蹬金,于是有人就说在吕耀龙当书记时你要当官,就要送票子,为什么要送票子呢?因为吕书记已经把样本子树立在天柱县委门前了。你看那金锭子多么象官帽啊!还有人说,如果你没有钱当官,那么你就要心平气和,为什么呢,同样是吕耀龙把样板树立在县委门前,如果人戴上了和尚帽子还能对尘世的生活再留恋吗?吕耀龙听到这消息十分生气,但是他又没有办法阻拦人们不再议论。但吕耀龙又不怕谁议论他。吕耀龙深知一个为官的如果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那下场肯定是悲惨的。当社会上的许多官员为了自己的官运四处奔走寻找政治靠山时,吕耀龙却走了一条曲线救国的路子。吕耀龙执政时并不把精力放在上级领导身上,他广泛结交各方面的人员,就是庙宇里的和尚他也认识了几个,其中一个和尚与他熟了,一次对他说,在你所认识的人物当中,一个小人物会给你带来机遇的。他问这个小人物是谁,但是和尚却不再说什么了,他知道和尚们总是这样,向一个人提供的信息总是藏头露尾的,这样就显得有些神秘透露着某种玄机。他相信了和尚的话,在自己结交的小人物中寻找那个给自己带来机遇的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找到了。这人是陕师大毕业的一位教师,在天柱县某所中学任教,但校长等人却经常批评该人不会教书,因此上受到了排挤。也许这所中学的所有人都不明白该人的底细,他有一个表姐是某省省委书记的妻子,两人关系不错。他在万般无奈之际向表姐写了一封信,让帮忙把自己的工作调动一下。表姐说于丈夫,丈夫便给教师所在的省省长打了一个电话,省长又给金岭市委书记打了一个电话,市委书记又给市委组织部长说了,让过问一下这人的工作调动问题。一天,市委组织部长带人来到了天柱县,找到了吕耀龙书记,打听这人,吕耀龙却不知道还有这么一个人,后来问教育局,教育局当然告诉了这人的单位,于是吕耀龙坐车与市委组织部长找到了远在四五十里路外的那所中学,找到了那位教师,学校一下子引起了轰动,校长们屁颠屁颠地来回走动要提供最好的服务,但是市委组织部长却不理睬他们,只同那位教师说话,问他在工作上有什么要求,吕耀龙当时想,既就是他提出要一个局的局长,他也会考虑的。因为这人手眼通天啊。省长意然过问他的工作,那是什么背景啊!但是教师只提出把他调到离妻子近的一所派出所去就可以了。吕耀龙当即答应了,并且还替他有点惋惜。时间不久他就把教师调到了派出所。

从此,吕耀龙把这人牢牢记在心里。并时不时地走动以示关心。在自己任职的最后一年,他找到了在派出所工作的那人,提出与他到西南那个省去转转的想法,那人感激他的仗义,当即答应了,于是他们二人一同坐着飞机飞到了那个有着美丽景色的城市,找到了那人的表姐,吕耀龙向这位女人送了一份礼物,但是人家拒收,吕耀龙没法,又把礼物提回到宾馆,交给那人,说,你表姐要是不收,我的事情也就没有眉眼。我现在把它交给你,你看着办吧。那人接下了礼物,提在手里沉甸甸的,他估摸里边装的东西可能很值钱。他问吕耀龙书记,你在工作上有什么打算?吕耀龙说,我当然希望能提拔一下当上市委常委吧。那人说他记下了。

一年后,吕耀龙任职期满,顺利调到市委工作,担任了市纪委书记,市委常委。天柱县的人们很惊讶,他们不明白吕耀龙在天柱县政绩平平为何能又上一级当上了市委常委,于是有关他跑官的舆论也就在这个时候出来了。有人说他为当纪委书记花了十万元,也有人说他根本没有花钱,他上边有人,他的背景一直通到了中央。但吕耀龙不管这些议论,他当上纪委书记后金岭市的反腐倡廉工作上到一个新的台阶,作为这个台阶的最为重要的标志就是千乔县端出了一窝又一窝蛀虫。

吕耀龙在千乔县停留了多半日后打道回府。他走时的态度是愉悦的,因为他掌握了大量可以用的材料。

晁黑达的任职是十多天前公布的。

于化奇向夏雨浓提出白廉过问麦村乡企业家晁黑达的任职问题后,夏雨浓打发组织部门对其人作了考察,并提出考察意见,认为该人在多年的企业经营中积累了比较丰富的经验,积累了较为丰厚的资本,也搞了好多公益事业,在地方有较高的声誉,又是一名共产党员,同意他担任麦村副乡长。常委会上常委们也同意晁黑达的任职,县委组织部下发了任命通知,晁黑达走马上任。负责全乡的乡办工业。晁黑达上任后果然也办了几件实事,一是把自己企业的一部分技术力量拉出来,把乡上濒临倒闭的乳制品厂租赁承包了,向乡上交了承包费50万元,一下子缓和了乡上财政紧张的局面;二是把文化大革命中知识青年下乡时居住的现在闲置的农场的50亩土地及房舍利用起来,办了奶牛饲养场。一下子从山东等地购回来了60头奶牛,使昔日莺飞草长、老鼠乱窜的荒芜之地成了现代化奶牛场。奶牛场招聘了0名有文化的青年人经营。晁黑达任总经理。夏雨浓、于化奇、文书苹、凤小莺等人来到奶牛场考察,晁黑达向他们介绍了乳制品厂与奶牛饲养场的现状与远景,夏雨浓听得津津津有味,于化奇也听得饶有兴趣。凤小莺却提出了一个问题问晁黑达:晁乡长,你的60头奶牛能使乳制品厂原料得到保证供应吗?晁黑达说,我算了一下,大概还差将近百分之八九十的原材料,可是我又没有办法再发展奶牛饲养了。凤小莺说,你能不能把自己的思路再开阔一下,比如说,能不能再由你提供一部分资金把奶牛购回来,再动员群众饲养向你交奶?晁黑达眼睛一亮,说,这个主意倒没有想过,可是群众把我的奶牛拉回去饲养不好或者再出现什么事儿,我怎么与他们解决这事儿呀?凤小莺手里拿着一支掐下的眉眉毛穗儿在一头奶牛的额头上逗弄着,说,你可以与他们签订合同呀,以合同的条款把各自的责权利明确规定下来,这样你的利益也就得到了保证。你也就不用担心了。晁黑达想了想说,这主意我倒要考虑考虑。于化奇说,晁乡长,你干脆把小莺招聘到这儿当总经理助理怎么样?晁黑达说,这当然好,可是凤小莺是硕士生,我这庙小卧不下人家这尊大佛。夏雨浓说,那你不会把你的庙往大里修修呀。凤小莺大声地叫了起来:你们都盼望我出家啊?

众人大笑。

文书苹说,小莺,男朋友出国了?

凤小莺说,出国了。

文书苹说,那你什么时候出去呀?

凤小莺说,我不去。我们已经分手了。

文书苹有点吃惊:这怎么可能呢?你们的关系时间长了吧?

凤小莺叹了一口气,说,我现在不想再说这事了。

夏雨浓看了她们一眼,发现凤小莺脸色不好,说,你有时间了写一份调查报告,把晁黑达的企业调研一下。

凤小莺看了一眼夏雨浓,说,可以呀。

中午在晁黑达的乳制品厂吃饭时,晁黑达对夏雨浓说,夏书记,我听到市上有人对我的任职有看法,也给你们带来了麻烦,我的心里很不安。

夏雨浓说,这是正常现象,不足为怪的。你想想,你是一个企业家,可是突然一天你出现在政治舞台上,成了乡上的副乡长,群众难道能不议论?一议论就又会说这人有什么背景,或者是不是花钱买下的官。要不就是与现任领导有什么交易。这现在成了最为正常不过的社会现象,所以你听了后大可不必介意,你管他说狼说老虎去,只要你把成绩干下,是金子总要闪光的。

晁黑达却笑了。

夏雨浓问道,你笑什么?

晁黑达说,我笑组织部的官员。

夏雨浓的目光锥子一样射向了晁黑达。但是晁黑达却躲过了他的目光。

夏雨浓总觉得自己在晁黑达的问题上显得有点滑稽,当初是多么的坚决反对他任职,可后来当他为金星村引进了资金、把电厂的问题解决了后,他却不能不考虑了。他与晁黑达深谈了一次,问他在拉生意时是不是对干部搞过腐蚀。晁黑达说,腐蚀的事他没有做过,但是他向前来订货的有关单位的头儿订过高档宾馆却是事实。至于有些官员在宾馆搞不正当的活动那是他们自己搞的,与他没有关系。晁黑达又说,如果我不这样搞,别人又会这样搞,生意场上的竞争是残酷的,你死我活的。晁黑达一定看过不少的书,他对夏雨浓说,其实资本在原始积累时期总是多多少少带有不干净因素的。但我把挣下的钱投在家乡的经济建设上,没有做什么对不起共产党的事,所以我问心无愧。

晁黑达的这一席话使夏雨浓最终改变了对他的看法。但是他没有想到有人却在这事上大作文章了。

叶冰洁离开岗位后在家过上了消闲的日子,开初还觉得挺可以的,什么心也不操,什么班也不上,自由自在,想吃就吃,想睡就睡,想看电视就啪地打开了开关。但慢慢的就觉出了某种孤单,心里毛乱毛乱的。想出去走走,可是却没有一个认识的人,能说得上话的人。好在只要夏雨浓回了家,总会有人上门来找夏雨浓,来人说东道西,她便也知道了一些事情。而当人们一走,她就又陷入了苦闷当中。女儿婷婷看出了妈妈的心病,对父亲说,爸,你得关心一下你的爱人了,她现在可是太苦闷了,要不给她解决工作问题,她说不定会闷出病来的。婷婷已参加完了高考,考试成绩估计不错,现在在家正等待成绩出来。叶冰洁把女儿瞪了一眼,婷婷却说,妈,你别瞪眼,不给我爸说严重一点,他肯定不会重视的。他们这代领导人真是太会工作了,把工作当成了生命,哪儿还管活人的事呢。夏雨浓说,婷婷说得太绝对了吧。婷婷把头一扭:矫枉就要过正。不过正不能矫枉。夏雨浓说,婷婷说得对,我得给你妈找个工作了。夏雨浓说,要不了你去招聘吧,我看中国联通在千乔县招聘工作人员,要气质隹的,会说英语的,而且还要有敬业精神。你最合适了。叶冰洁说,我何尝没有看过报纸,人家要没有结过婚的姑娘,我现在都成了姑娘她妈了,还能去干外站柜台的工作。夏雨浓说,你的情况也可能是个例外,你去把自己推销一下,说不定会有成果的。叶冰洁嗔怪地说,你让我成为千乔县的头号新闻呀!亏你还是个县委书记呢,让自己的老婆去招聘,当服务小姐,成什么体统?夏雨浓说,你不要说你是县委书记的老婆不就行了。叶冰洁说,那我就去试试看,你可别后悔,要是以后有人说夏雨浓的老婆成了中国联通的服务小姐了,你可别脸红。夏雨浓说,脸红什么?婷婷说,精神焕发呀。一家子人笑了。

叶冰洁果然去招聘了,千乔县中国联通的负责人与她说了几句话,可是叶冰洁却说起了英语,十分地流利。负责人惊奇了,也说起了英语,一时两人在现场进行起英语对话,足足有十分钟,旁边站的人也不明白他们说的是什么,但是他们从负责人的脸上看出了他对这个女人是多么地欣赏。最后他让叶冰洁填了一张表,然后对她说,你明天就上班吧。这次他说的是汉语。旁边的人都听得明明白白的。

当天晚上,叶冰洁告诉夏雨浓说,千乔县的中国联通已经同意招聘她,明天就上班。夏雨浓说,他们没有嫌你年龄大?叶冰洁说,我与负责人用英语对话,他同意了,让我担任中国联通千乔县的经理。月薪100元。夏雨浓说,这么高的工资?他们不会有其他什么企图吧?叶冰洁说,我想不会有的。夏雨浓说,但愿不会再出现什么事儿,你好好上班吧。

但是当叶冰洁上班几天后,她意外地发现上班时总有人会走进门市部里,无所事事地转着看着,而且总是把目光对着她,盯住她看,从头看到脚,看得她心里怪冒火的,但是又不好发作,你总不能不让别人看你吧。可是这种不怀好意的目光却使叶冰洁的全身如芒刺背,坐立不安。她在心里给自己打气,要坚持住,不能松动,不要怕。可是她发现看她的人人越来越多,显然人们已经知道了她是夏雨浓的爱人,门市部里的其他姑娘十分反感,对看她的人发了火,可是那些人却不发火,反而笑嘻嘻地说,要是你是县老爷的太太我们也会看你的,你是不是呀?说着哈哈地笑着走了。

晚上回到家里,说与夏雨浓,夏雨浓说,人们有点希罕,觉得一个县委书记的太太站柜台不太可信,于是就来了,也可能怪你太漂亮了,好色的男人们才跑来欣赏起来了。我真是太荣幸了,娶了一个人人喜爱的女人。叶冰洁却没有笑,绷着脸子,你不要高兴得太早了,人们看我不太正常,我想一定是下面有什么不好的议论,人们才跑来看我来了。夏雨浓说,你听到了什么没有?叶冰洁说,我没有听到什么,如果真有什么的话,是没有人会到我跟前说的。夏雨浓把额头上的头发向后拨了拨,抓起电话,要通了丁仕宁,丁主任吗,你过来一下。过了一会儿,丁仕宁来了,夏雨浓与他拉起了话,却不提叶冰洁的事,丁仕宁几次看着夏雨浓,想问却又没有问什么。终于忍不住了,说,夏书记找我有什么事?夏雨浓指着叶冰洁说,她找你有事,让我给你打电话,你来了她却又不好意思给你说了。叶冰洁说,是这样的……丁仕宁打断了叶冰吉的话,在沙发里把身子坐得舒服些,说,你别说了,我知道了,是这样的,这几天县城盛传夏雨浓的爱人因为犯了什么罪被工商银行开除了,来到千乔县当起了服务小驵,有人说你受贿数额比丁大光还多,只不过多亏了丈夫是县委书记才被免于刑事处分。还有人说你只所以没有受到法律惩处,还因为你长得漂亮,办案人员不忍心让你受牢狱之苦,才手下留情了……

夏雨浓听得哈哈大笑。但是叶冰洁却呜呜地哭了。丁仕宁有点发怔,看看夏雨浓,又看看叶冰洁,不知如何是好。夏雨浓说,我的办公室主任同志,你真是太可爱了,你不会打一点埋伏么,把听到的都讲出来可是大煞风景了。丁仕宁咧嘴笑了,对叶冰洁说,别哭了,你看看夏书记,肚量多大。不把什么事放在心上,叶冰洁忽然抬起头,对夏雨浓说,雨浓,我要离开千乔县城,我对这个地方现在可是反感透了。我要到深圳去,找一个工作干干。婷婷也说,妈妈你要是去深圳,我也跟你去,不上大学了。叶冰洁训女儿:胡说。夏雨浓说,你什么地方都不要去,就在那儿上班,堂堂正正的,只要你心中没有鬼,时间一长人们也就习惯了。

但是叶冰洁却说,我得休息几天了,这几天我太累了。

晚上睡下,夏雨浓对妻子说起了县城一个知识分子文化大革命中所受的迫害,造反派把他当成了反革命,抓起来多次进行批斗,他是一个画家,喜爱收集民间艺术作品,一年他把收集到的五毒肚兜与一张毛主席象放在一起用纸包扎起来。造反派来搜他的家,要破四旧立四新,从他搜集到的民间艺术品里找到了罪证,于是厄运降到他的头上,他被批了无数次,腿也被打断了,但是他没有失去生活的勇气,他挣扎着活了下来。文革结束后,他迈着有病的瘸腿,手拄拐杖,走南闯北,画下了大量山水人物画。有人劝他把文化大革命中批斗他打他的人揭发出来,可他却拒绝了那些人的好意,他说,那是一场浩劫,我们每一个人都会受到伤害,他不愿再把历史旧帐翻出来了。

叶冰洁在床上动了动身子,说,现在的人没有过去的人有忍受力了,他们的精神太脆弱了。我也一样。但我觉得这倒是人类进步的标志,如果人们仍像过去那样用生命的能力去忍受非人的磨难,那倒是人性的退化了。

在两个人的东拉西扯中,叶冰洁心中的块垒慢慢消失了,她的心情又好了起来,一时间,她内心深处春潮涌动,面色红润,与夏雨浓情不自禁地享受起生活来。在一阵一阵的眩晕中,她感到了人生的壮丽与灿烂,她又哭了起来。

内心的风暴过去后,她对夏雨浓说,雨浓我的事儿可能没有完,如果我出了事,你要把婷婷带好,让她把大学上完,再给她找一个好工作,那样的话,我就放心了。

夏雨浓说,你胡说啥!不就是那一万多元吗?你不是已经退赔了吗?还会有什么事?

叶冰洁说,可是上边没有给我任何结论啊。既没有说从轻处理,也没有说从重处理,就那么搁着,这可不是好兆头。

夏雨浓说,不会再有什么事的,你放心好了。

叶冰洁说,雨浓你总是那么孩子气,你把社会想得太好了。缺乏政治敏感性。你这样想问题是要吃亏的。

夏雨浓说,别胡思乱想了。总之一切都会过去的。面包会有的,牛奶也会有的。(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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