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虞摇了摇头,澹澹说道:“这你就错了,我记得我小的时候,半点也没感受过所谓母亲的疼爱,我甚至很少跟她交流,当然后来我知道了一些事情,隐隐猜想那大概也不是她的错。”
“世上真有不疼爱孩子的母亲啊。”
牧笛不无恶意地说道。
周虞也不生气,解释说道:“我妈妈是隔壁苏省人,是被拐子骗出去打工的,路过我们那的时候,她们一群被拐的女人试图逃跑,拐子追到她们,闹得动静不小,就想干脆把她们卖进我们那儿的山里。那时候,我曾祖父、我祖父都还在世,他们集合了一些人,趁夜里劫了拐子的车,救下来那几个女人,也给了她们钱,让她们回家。这里头就有我妈妈,但她应该是不愿意回去,我也不清楚怎么就跟了我爸。
我还小的时候,倒是跟着他们去过苏省那边我妈妈的娘家,当时我就觉着,他们也是澹澹的,没什么感情可言。后来我想,我妈妈大约生在一个并没什么亲情的原生家庭,导致了她冰冷冷的性子。
我这个人早慧,甚至可以说早慧得有点离谱,我几乎是生下来不久,便有了清晰的思维,看得清这个世界,我的记性一向也好,我记得,我妈妈寡言,寡言到了极点,并且从来不笑,甚至可以说是冷漠,我印象里她抱过我的次数不会超过一个巴掌……当然,我也不喜欢这类亲密举动。
那时候,我记得村子里的人都视她如怪胎,她属于那种村头大妈十分钟能编出她二十段八卦的外来媳妇……”
赵暖暖握着他的手,指尖在他掌心轻轻划动着,像是在安抚他的情绪,但更像是一种情人间的挑逗,她另一只手撩动了一下短发,缓声说道:“你还记得你妈妈什么呢?”
“我还记得啊……”
周虞的目光缓慢流淌着,里面有一些奇异的光火,一个人少年时的苦难记忆在他口中讲来,竟是如斯平静,从容得没有多余情绪可言。
“那年发水后,我回到村里,村子全毁了,人也死伤惨重,包括我父亲,当时大家一面收拾家园,一面家家挂白办丧事。我办了我父亲的后事,至于我妈妈,因为一直找不到下落,只能报了个失踪,但大家都当是人已经死了,按村里老人的主意,便也立了坟,不过是衣冠冢。当时,我家的房子已经被冲毁了,我在废墟里好不容易翻出几样她的旧衣物……”
他忽地摇头笑了笑:“我们的话题是不是歪了?怎么聊起了我妈妈……老实说,我都快记不起这个女人了。我们现下应该做的事,难道不是认真地等着,等着苍梧下一步究竟要做什么吗?”
“毕竟等着也无趣。”
赵暖暖说道。
“也行,那就再聊一会儿。”周虞点了点头,“你说,我妈,有没有可能其实没死?”
“或许有可能哦。”
赵暖暖说道。
“其实吧,很多我们以为已经死掉的人,都不一定真得死掉了。”
周虞看着眼前的雷峰塔,先是脱离赵暖暖的手,然后一本正经地开始掰着指头,逐一列举,“比如说,李斯,这位大秦帝国的丞相,不仅没有真的死去,还成了苍梧的人,做到苍梧的司刑局座,乃至副山主;
像李斯这样的人还有很多,李令月、慕容龙城、那位老狗剑圣,哦,还有希文也算……等等等等,数都数不清。可见一个人究竟是活着还是已经死去,并不取决于记载,甚至眼见也不一定为实。”
“对。如果有一天,你跟我说,要带我去见见你妈妈,我一点也不会觉得奇怪。”赵暖暖笑颜微澜,又捉住他的手,说道,“到时候,你得给我点时间,我怎么也要打扮打扮,买点礼物什么的……”
“你想太多了。”周虞直言不讳,“轮不上你。”
“那我轮在第几位?”赵暖暖认真问道,“吴清清,李霜……我怎么也得排在那朵花妖前面,进入前三位吧?”
“话题又歪了。”
赵暖暖于是说道:“那我们看看,慕容龙城被转移走后,究竟是谁在监视雷峰塔,又想从中发现什么?”
“要半年时间呢。”
周虞不满说道,“苍梧真是屁事多!”
“牧笛。”
赵暖暖唤了一声。
牧笛便垂首答应:“殿下。”
“你去。”
“是,殿下。”牧笛叹了口气,“我就知道,只能是我……”
于是牧笛上前,垂着的两手抬起,轻轻一抚。
此刻在苍梧的世界中,他们立在两千零二年的西子湖里雷峰塔下,看着游人如织,随着牧笛的动作,这座才重建开放不久的塔,便簌簌簌簌簌簌地碎裂消解,成为无尽的粉屑,像烟尘,纷纷扬扬地飘散。
也包括参观这座塔的人们。
还有进驻塔内,正在监视这座塔的苍梧高手。
“虽然知道这是假的世界,这些不过苍梧塑造的NPC,类同一段段数据流……可你在我面前对普通人大开杀戒,我还是觉得你很讨厌。”
周虞叹息说道。
“总得有人做这个被讨厌的人。”牧笛惆怅说道,“来了。”
化为齑粉的雷峰塔原处,显露出一个幽深的洞,其中陡地跳起来一条身影。
是一个人,勐然打出一拳。
这一拳,有一点人定胜天的味道。
这是两千零二年时,还是苍梧长三角局副局长之一的廖定胜。
彼时,他还未调往申市,正是负责杭城事务的副局长。
在后来,他才被调往申市,杭城事务则交给接任的吴女士。
也就是说,那年司刑局座终于炼化了邹衍子的一道圣人意志,也将慕容龙城转移去锁龙井关押,但她仍然留了人手,继续监视雷峰塔,试图抓住某些痕迹,留下的便是当时的廖定胜。
牧笛只是抬起手,用一根指头点过去,便截住廖定胜的这一拳,硬生生告诉对方,人定胜天当然有道理,但不是每个人都能胜天。
周虞上前一步,问道:“你是NPC,还是廖局座?”
一拳失手之后,廖定胜惊骇欲绝,又听得周虞的问题,不禁茫然:“你是何人?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周虞便冷笑一声,抬头向天:“廖局座,你再不进来,你可就没了啊!”
面有茫然之色的廖定胜便开始发生变化,他的表情僵硬了一瞬,然后变得无奈、苦恼,接着是苦涩的笑,遗憾说道:“李师说的人定胜天,我果然至今没能明白。”
“说说看,从青州鼎事件开始,你们究竟想做什么?廖局座你牵扯得又究竟有多深……然后我再考虑一下,究竟让你付出什么代价比较合适。”
周虞冷漠说道。
……
……
杭城。
坐着饮茶的廖局座突地脸色澹了一些,有点发白。
“你进去了?”
在他对面烹茶的人,是夏建白,貌似漫不经心地开口问道。
“嗯。”
廖局座端起一盏热茶,却没有饮用。
夏建白慢悠悠道:“你还是怕死啊。”
“谁能不怕死呢?”
廖局座的声音很平静,却在最深处有一点点伤心。
“你这是觉得,如果你完全降临进去,你会死在里面。”夏建白看着对方,流露出一抹同情,“你心里明白,她是时候抛弃你这枚棋子了,对吧?”
廖局座说道:“我从前以为,如果真到了这一天,我也会甘之如饴,但真到了这一天时,毕竟……还是不甘心。”
“她教过你,人定胜天。”
夏建白放下茶盏,忽然说道,“我生来是一日一年倒长生,从隋大业元年开始,四十八万日的寿元,合一千三百一十五年,我应该死在西元一九二零年,但那时我续上了百年寿元,直到此前借周虞的力,又苟了一波……很多人都想知道,也有很多人问过我,一九二零年那一次,我是怎么续的命?”
廖局座神情蓦地一惊:“从前,我们都以为,可能是你的恩师剑圣大人,不惜损失一道圣名助你续命……现在看来,应该不是?那么,是……谁?”
“圣人、王者之名,的确可以借意志给我,使我续命,但别的一些力量也可以,只是效果没有那么强。比如,殷商大帝武丁之名。”夏建白轻声说道,“那年,苍梧九山之中,飞出来一道剑光,那剑光里有一道名,不是圣人,也不是王者的名,是一尊帝王的名。”
“是……”
“一个字,‘政’。”
夏建白悠然说道。
廖局座的脸色刹那间惊变,端着茶盏的手也在发颤:“李师……究竟,想做什么?”
“她当然是想入圣啊!”
“跨越山海,超凡入圣,何其难哉!”
“就是因为难,她才需要如此苦心孤诣!”夏建白叹息说道,“屠了金星上的那位圣人,她,还有她的合作者,便有了机会!她可以入圣,她的合作者,也可以补缺道行,化虚为实,彻底成为真圣。”
廖局座流泪说道:“你我竟是一般命运。”
“是啊,以为得遇恩师,恩同再造,其实不过是人家指间的一枚小小棋子……不,连棋子也算不上,一截把玩的枯草罢了。”
“是啊。”
“那你甘心吗?”
“不。”
“对,你当然不甘心。所以,你甚至不敢完全降临进去,害怕这一波自己就彻底没了。”夏建白撵动着指尖,“所以,我们可以做点什么?”
“你说说看?”
“金星上的那位圣人,穷尽两千余年之功,想取得九鼎,先从雄金五阳鼎开始,推五行之数,圆满她的轮转图,再用雌金四阴鼎,由五行推四象,然后再进……半步,她便有能够从金星归来,突破那把枷锁,重回人间!”
廖局座骇然问道:“她当年,是如何逃过那把锁,遁出地球的?”
夏建白一副看傻子般的表情:“那把锁,圣不能进出,那么她在成圣之前出去,不就可以了?当初,她得手了豫州鼎,然后立下道统,在超凡入圣之前,遁出大气层,于逃往金星的途中完成了入圣!也幸好,她在途中完成了入圣,因此被冥国王者截杀时,只是差一点就无了,而不是真得无了……
当时,我的恩师身在地球,费了很大的代价,才送出去一道剑光,助了她一剑之力!”
“原来,很多所谓流传下来的真相,也都是假言啊。”
廖局座失望说道。
“当然。”
夏建白的笑容显得有点猥琐的味道,恶意满满说道,“祖龙宫车晏驾之前,曾借用天上人间之力,做过许多布局,看似功败垂成,实在也不是完全没有成果……否则这位始皇帝陛下就不会是躺在桃花源里,而是真得被送进骊山地宫,腐朽为枯骨了!那一年,最后一次人、冥之战,牵涉入局的圣人、王者,何其多啊……”
“我知道有剑圣大人,有邹衍子,有圣人庄,还有谁?至于一些别的大人物,更不在少数。”廖局座震撼说道,“越是如此,我便越是深深钦佩李师。那样的大局之中,她竟能在事后攫取到巨大利益,成功脱身,走上寻求超凡入圣的道路,甚至早早便开始与圣人对抗……”
“我怎么知道还有哪些圣人?”夏建白摊了摊手,“毕竟我又不是圣人。”
“你不是圣人,但你也不是一般人物。一般的人物,怎么可能生来四十八万岁,一日一年倒长生?”廖局座惊叹说道,“虽然组织里没有给你预留位置,是因为你的长生是有限制的……但你实在应该坐在更高的位置上才合理。”
“我不合适。”夏建白摇头说道,“我不够忠诚。至少,不够绝对忠诚。”
“忠诚不绝对,就是绝对不忠诚。”廖局座颔首,赞同说道,“你毕竟是那位剑圣大人的弟子,她始终不属于组织。”
“与这个无关。”夏建白摇头说道,“廖局座,我们要相信人定胜天!干他娘的这一票吧!我想出去!”
“去哪里?”
“去天上。”
“去天上做什么?”
“我说找老婆,你信不信?”
夏建白轻轻说道。
廖局座眉心一挑,凛然道:“我信。”
“干吗?”
“圣人,呼之则为其所知。你我当下所言,毫无秘密可言。”
“那又怎样?”夏建白站了起来。a>vas>div>扫码下载红袖联合潇湘送福利 新人限时全场免费读div>div>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