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月眉头紧皱着望着窗外黑如墨的夜色,一句话都没有说。玉宁偷偷瞧着他,觉得他的脸色又开始灰白起来,不禁有些不放心了:“不如……还是下去躺着吧?站这里,风大。”
“……我有事情,是要和你说的。没想到,还是晚了。”无月慢慢扶住玉宁搀着他的手说道:“既然你的丫鬟在外头守着,你就将我扶到一边坐下吧,这件事情很重要。”
玉宁听了无月的话,很是疑惑,不明白什么事情能够像他语气中间所透露的那么严重,也就听话地将他扶到了一边。
无月刚刚回复的身子本来就虚弱,刚坐下来,便咳嗽起来,好不容易能够稳定说话了,他才开腔,语调也是沉重得很:“你可知道,灵书是做什么的?”
“灵书?她怎么了?”玉宁蹲在无月身边,听到他贸然提到了灵书,更是觉得奇怪了。
“她在为八大胡同的少爷办事,你可知道?”无月叹了一口气,望着仍然一无所知的玉宁。他不愿,也不想,看到她受伤害。可是,他还是从玉宁的眼神中看出了震惊与慌乱。
“你什么都别问,就听我说吧……我们时间怕是不多了。”无月一手将呆愣的玉宁扶了起来,让她坐在了一边:“当今太子今天会向自己的父亲进贡一对龙凤佩,那对东西不是当年那个匠人做的,材料不一样,工艺也略有不同,可是不是行家是瞧不出来的。因为那对进贡上去的东西,是高仿品。”
“……灵书做的?”玉宁心下仿佛突然有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洞,空落落地让她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她望向无月,得到了他肯定的答案之后,她又有些气急败坏,禁不住咬住了自己的唇:“灵书怎么这么糊涂!”
“……我要告诉你的大事,不是这个。”无月看玉宁会错了意,便又补充了一句。玉宁听到他这句话也忘记了生气,她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事情是会比这个更大,更不可收拾:“如果说仅仅是个仿品,你可以不用担心。少爷出手的仿品,总归是行家货,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来的。即便是看出来了,都会半信半疑,不敢说这东西绝对不真……只是,这对龙凤佩,它另有乾坤。”说到这,无月顿了一下,他发现,玉宁居然在发抖,可是这事情现今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他即便万分不舍,也还得说。
“那龙凤佩,龙佩有毒。”
内城大阿哥贝勒府书房内
正当大皇子被那些小丫鬟们伺候着更换衣服的时候,一个黑衣随从低头进来在大皇子身边耳语了几句。只见大皇子眼睛一亮,挥挥手让那些女眷都退了个干净。尔后他对着铜镜一边整理衣服,一边说道:“叫他进来吧,记住,在门外守着,谁都不能靠近书房。”
“喳。”那人打了个千,刚出去不久。就见到一个瘦小的随从步伐稳重地进来了。这人脸上有着个刀疤,也不多话,只是就这么跪在了房内。
“爷,事情都办妥了。东西今日就会呈上去。”
“哦?你确认过了?”大皇子一转头,俯视着那人说道。
“确认过了。”来人声音沙哑难听,一直跪在阴影里,不仔细看,还真以为那里没有人。
“是从赫那拉王府拿出来的?”大皇子又走近了一步问道。
“是,奴才确认是从赫那拉王府那里出来的。”
“姓钟的商人呢?”大皇子得到这个答案心情很是愉悦,却仍然压抑着没有表现出来,只是在屋内走了一圈,才又回头问道。
“回爷的话,那人已经携家带口往东北方向去了。照爷的吩咐,将那人在京城的痕迹都抹了个干净。”
“好,很好。”大皇子一笑,正准备出门去紫禁城赴宴,突然想到了什么,又低声嘱咐道:“支给无双会那些人的钱,从我名下钱庄里头拿,不要让我舅舅知道,明白么?”
“是。”黑影一点头,便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好,很好。二弟,我这就去宫里,看你的好戏。”大皇子抬头望了望月亮,很是得意地走出了府门。
勿返阁玉宁房内
玉宁完全地呆住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可是她还是觉得,自己是在做梦,一个吓人的噩梦,她禁不住抓住了无月的手,颤声问道:“你说……什么?”
“……龙凤佩中的龙佩,有毒。”无月皱了皱眉,轻轻扶住了玉宁,而今的这个小女子,完全没有了当日的英气,留下的尽是脆弱与慌乱:“换句话说,这东西做出来便是用来弑君的。”
“不,不。灵书一定是不知道的!”玉宁猛烈地摇了摇头,为自己的好友即将承受的无妄之灾感到心惊胆战:“她若知道了,绝对不会仿制这东西出来的!”
“……不管她知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东西总是她做的,更何况……”无月瞧着天色,又禁不住叹了一口气:“现下大概礼物都呈上去了,皇上倒是沐浴焚香,一定会用上这对龙凤佩。一切,都不可挽回了……”
“……”玉宁觉得,无月的这句话道出了事实,也给她与整个勿返阁判了死刑。
“本来,我过来是想补救,没想到……”无月瞧见玉宁那苍白的侧面,心中突然有了一个大胆地想法:“你跟我走吧。”
“什么?”玉宁以为自己听错了,吃惊地望着无月。那双眼眸还是如此的深沉,但是玉宁在他的那对眼某中看到的却是另外一个人。
“跟我走吧,这次如果东窗事发,凭你一个人,是保不住勿返阁的。与其被他们连累,不如保自己周全……我会保护你。”
这是一句承诺,一句发自内心的男人的承诺。玉宁听得心中复杂万分,本来依靠着的无月的身体突然像是被什么东西刺到了一样,让她不得不马上与无月拉开了距离。
“不……不能就这么一走了之……一定,一定还有法子。”玉宁在房里乱转,口中念念有词。
“没有法子了。一点法子都没有。莫说是你,这回不仅仅是太子,就连平常与索相私交甚好的赫那拉王府都会受牵连。”无月站起身来,进一步打破了玉宁的希望。
“你说什么?”玉宁听到赫那拉王府的时候,动作一下便停住了,人也瞬间清醒了过来:“赫那拉……王府?”
“……这次,大概会是一场在所难免的大洗牌,你没办法力挽狂澜的。凝心,跟我走吧。”无月瞧见玉宁站在那,一动不动。刚要上前与她说话,却只觉得眼前一花。
玉宁已经跑了出去。
“凝心!”无月望着慌张跑出去的玉宁刚要去追,只觉得身上一疼,不得不又坐了下来:“凝心……”
心好疼,无月觉得现下的心疼让全身的伤痛都不算什么了。心痛到了快要麻木的地步,却偏偏不让他没有感觉。
凝心,你为什么要走?
凝心,你为什么不答应我?
你到底是为了勿返阁?
还是……赫那拉允鎏?
无月一声闷哼,觉得口中涌出一股浓烈的铁锈味。不甘、嫉妒与失望像是从心底发芽,破土而出的藤蔓,根根带刺,缠绕绞杀着他的灵魂。
“怎么?失望了?”良久,一个戏谑的女声从门外飘了进来。
“谁?!”无月条件反射地抽出挂在墙上的长剑护在身前。
“哼。”来人将门轻轻一推,将已经不省人事的醒儿推到了房间里头的地上。
无月发现那个冷嘲热讽的人居然是一直闭关的无明,当下便将佩剑放下了,沉默地坐在了椅子上:“你怎么来了。”
无明走进房间将房门关上,转过头来看着无月的眼神已经少了几分往日的活泼与兴奋,但是这明显的变化无月却并没有瞧出来。而今的他不仅身体状况不佳,思想上更是心乱如麻。
“我来接你回去。”无明倒是习惯了无月对自己的冷漠,虽然心还是会为他的冷漠感到疼,却已经减轻了不少。大概是这一个月闭关修炼的结果吧,所以无明也没有太在意。毕竟现在让自己不去太在乎无月,对她来说,是一件好事。
“接我?”无月冷哼了一声:“我就这么跑了出来,你母亲会放过我么?”
“……这点你不用怕。因为,我母亲不知道。”无明一笑,居然就坐在了无月身边倒了一杯茶饮下。
“什么?”无月糊涂了,自己明明当初跑出来的时候是那样的轰轰烈烈,无双会的当家怎么会一点都不知道?
“呵呵,无月哥哥,我替你把那些人……都杀了。”无明笑得灿烂,却让无月一阵激灵。
“……你说什么。”无月腾地一下站了起来。要在平常,无明一定会嘟着嘴说他是狗咬吕洞宾,大大地倒苦水,现在反而冷静地继续喝着她的茶。无月第一次觉得,自己不认识这个一起长大的小妹妹了。
“无月哥哥,不要这么看着我。”无明低着头,轻轻说着这些话:“他们本来就该死,遵从母亲的指令居然真将你的功力暂时封住了。不是他们做的这么绝,你也不会冒险运功冲破禁锢差点丢了性命,不是他们守得那么死,你也不会拖着本来就已经受伤的身体又催发内力与他们打斗。他们使你伤上加伤,你却手下留情留了他们的性命。眼看着母亲只要开关出来,他们就定会去告你的状。”说到这里,无明抬起了头,用她那双清澈无比的眼眸瞧着无月道:“我怎么还可以留他们?他们都得死。”
“……无明,你怎么了。”无月双手扶着桌面,心下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愈演愈烈:“你是怎么了?”
无明听到无月问她这句话,灿然一笑:“无月哥哥,谢谢你关心我。我没事的。走吧,我来接你回去。”
无月瞧着无明,心中某处珍藏的那一些美好的记忆在慢慢地脱落。那会随意发脾气哭鼻子的小师妹的身影越来越模糊,渐渐地,那些影像已经被眼前这个冰冷冷的女娃所代替。这种无力感居然让他再也没有勇气看着无明。
到了这种情况,他心里想着的,还是凝心那奔出去的背影。是那样的决绝,却让他恨不起来。
眼前的无明则抽离了他支撑身体的所有气力。
无明变了,一定是变了。
为什么会变的?变在哪里了?他说不上来。
可是他明白。
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他。
无明看着无月微微颤抖的身体,叹了一口气,轻轻扶住他说:“无月哥哥,走吧。沈凝心定是去找赫那拉王府的人了。你在这里,没有意义了。你已经尽力了。”
无月听罢,浑身一震。只觉得呼吸困难,脑子一片空白。良久,他点了点头,黯然与无明一起离开了玉宁的房间。只留下尚在睡梦中的醒儿。
奔出勿返阁的玉宁什么都没有多想,只想着或许赫那拉允鎏有办法挽回整个局面。而今的她,已经顾不得考虑周全,只盼望能够保住所有她珍视的人的性命。勿返阁的上上下下,还有灵书,都是她脱离了苦海以来最最珍贵的宝物,她不能让这些东西被那些荒唐的权术玩弄者给毁灭掉。
玉宁一路狂奔,其中不知道撞倒了多少人。因为今天是圣上的四十大寿,街上都很热闹。处处悬挂着红灯笼。玉宁飞快地奔跑着,摔到地上,又爬起来。有生以来,第一次这么迫切地希望回到内城。
十年前,她与母亲因为勾心斗角的后院之争不得不以假死求生存。可是那只不过是个小事而已,在那暗潮涌动的内城中,这种事情多如牛毛,又算得了什么。
但是,欺君之罪,弑君之罪,即便是死,也逃不了罪责。弄不好,挫骨扬灰也是可能的。
想到这里,玉宁的身体禁不住剧烈地颤抖。她不得不停下依靠在一个门柱前喘息着,汗已经濡湿了她的衣裙,将她飘逸的发或多或少地粘在了她苍白的脸上。玉宁只觉得如此激烈的运动,是她本来瘦弱的身体承受不住的。不知不觉,她已经跑到了京城的中段,远远望去,内城的飞檐峭壁隐隐约约地在黑夜里头显现。
来不及了,再拖下去就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玉宁擦了一把汗,捂着已经在不规则跳动的心脏,忍着阵阵的绞痛继续着那磨人的旅程。这条路当日她在看着父亲凯旋归来的时候,她只嫌太短;而今,她踉跄地跑着,不断地要自己提速,却怎么也没办法再快起来,只恨这路太长。
赫那拉允鎏,玉宁纷乱的脑子里想到的就只有这个人。虽然他们的关系微妙复杂,虽然他们总是站在水火不容的对立面。可是在这种情况下,玉宁却坚信,只有他能帮助她。相对的,只有她能够挽救他的赫那拉王府。
眼看内城的大门愈来愈近,玉宁的眼睛已经有些花了,看东西不大清楚。耳边只响着自己厚重的呼吸声。在快要失去意识的时候,她终于跑到了内城门口。
守门的官兵还没有上前问话,玉宁扑通一声便跪下了:“官爷,求求您,求求您行个好。民女求见赫那拉王府的允鎏大贝勒,有要事!”
赫那拉王府允鎏房间内
玉风笑容满面地坐在一边,等着允鎏更衣妥当,好一起去紫禁城赴宴。没有多久,允鎏便从屏风后头出来了。此时的他,穿着一件崭新的锦蓝色袍子,圣上御赐的一件镶着黄边的吉祥云纹马褂套于身上。
玉风赞赏地点了点头,站起身来正要与他一起走。一个小厮便急急忙忙地跑进来了。在他耳边耳语了几句,说得允鎏禁不住皱起了眉头。
半晌,他只说了一句:“你下去吧。就说我不见”
尔后一声不吭地便走出了房门,玉风虽然好奇,只得尾随其后。(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