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十五,凉州的天气已经有些微热了。悔思方丈用自己的法力将林意寒的棺椁封住,算是让尸首保持完好。这些日子,虽有方丈在此,月明却也不敢怠慢片刻,怕一个不留神,意寒的躯体就被小厮们偷偷给埋了。
林府府外的白色灯笼随着风轻轻晃了几晃,悔思方丈将手中的佛珠停下,只觉得身边一阵清风拂过,直往棺椁的方向来。悔思方丈双手合十,念了句‘阿弥陀佛’。那股清风在林意寒棺椁上聚集,渐渐化作一个人形,悔思方丈趁机将结界打开,那道人形清风便像是找到主人了一般,缓缓融入他的身体。
祭台上的一对白色蜡烛闪动了一下,悔思方丈看着清风完全进入了身躯,便起身往厅外走去。天空中阳光正暖,阳光照在院中玉兰树上,散发出淡淡的绿叶气息。
月明见悔思方丈有要走之意,便忙跑出去说道:“方丈如今要走,那意寒是回来了?”
悔思方丈双手合十,轻轻答道:“小施主安心便是,今日夜里林施主便可醒来。”说完又瞧了瞧月明手腕上的红绳,轻言说道:“小施主是心思澄明之人,世间事物虽瞬息万变,却到底不离其宗,细细推敲起来缘起缘灭都是定数,只需勿忘初心便是。”
悔思方丈说完这番话便自行离开。
月明觉得方丈一番话说得甚是绝妙,却又参不透其中道理。院中那棵玉兰花正结着花骨朵,一个个花苞还是青色的,花开花落,云卷云舒,谁又能说得清定数这个事情?
月明一直站在林意寒的棺椁前面,俊朗的脸庞上终是能看到一丝丝的血色。月明伸手抚摸了那张脸,梦境中他说四月十五,等我。
天边的星光终是渐渐出现了,林夫人被雨蝶搀扶着往大厅中走,一路上哀叹声伴着竹林沙沙声,更显得林府空荡了几分。悔思方丈临走时,特意去探望了她一番,便将意寒今日回来之事告与了她,她虽百般不信,但想来方丈是世外高人,心中难免抱了点希望,这才愿意随着丫头往前厅中来。
月亮升至屋顶,远处的星星正散着这日里最绚烂的光,月明拿了一块玫瑰花露水浸过的手帕,为林意寒擦拭着皮肤,她能明显感觉到温度渐渐在他身上出现,她掩着一颗激动的心,只眼里含着泪为他整理着着装。浓密的睫毛在脸上印出一道浅浅的影子,鼻尖挺拔都是那般熟悉。
月明放了手中的手帕,又将林意寒的衣袖轻轻掸了掸,她抬头看了看月亮已经升至柳梢,悔思方丈所言的时辰到了,一阵风过,将前厅挂着的白色巾花吹得动荡,月明闻见一股好闻的薄荷味,这是她心中少年最独特的味道,干净、清爽,又让人觉得舒服。
月明轻轻握住林意寒的手,却猛然觉得握住的那双终日舞剑长满茧的手微微动了一下。月明只当是自己的错觉,手中的手指慢慢开始活动,继而将她的手反手握住,十指紧扣,再不分开。
月明看着林意寒那双好看的眼睛再次睁开,眼中一滴泪终是没忍住滴落下来。林意寒慢慢坐了起来,眼瞧着月明哭得梨花带雨,忍不住用手指将她眼下的泪水擦拭干净。
林母看到儿子猛然醒来,心里自是悲喜交加,也是忍不住抱着他哭了一场。好在是,人已归,不负相思情。月白和鲲鹏前来搀扶着林意寒起身,月白因早知眼前的意寒是东诀,不免心中有些担忧,手上的力度不经意间倒有些大了起来。
林意寒看了月白一眼,又反手在月白手上握了握,算是跟他交了底细,月白只深深吁了口气,只将林意寒扶回了房中。众人虽心情难平,却又想着意寒刚刚醒来,不好再加打扰,便各自回房歇息了。月明在林意寒的门外站了一站,两人虽成亲,却也从未有过什么,今日意寒才回来,她也不好多加打扰,自是回了凝香阁。
门内,东诀看着月明伫立在门外的一抹倒影,轻轻叹了口气,终究命数不定,她爱的只是人间普普通通的干净少年,曾经他以为凭着上神身份,能给她所有,四荒之内只要她要,他便给,如今他纵使能给她整片四荒又当如何?那颗心里早没了他半点影子,薄荷味的少年占据着她所有的情感。
手上是那根红绳,绳子中间一段黑色焦痕甚是明显,林意寒去世,导致东诀险些灰飞烟灭,红色的绳子在他的元神上燃烧,灼热将他从混混沌沌中苏醒,最后拼尽最后一丝仙气,将原就断掉的红绳结好,他不信命,不信缘,他只知道即使灰飞烟灭也不愿与她缘灭。
烛台上的红色蜡烛渐渐滴下了烛泪,夜已深,东诀却毫无睡意,他虽承了林意寒的肉身,思绪却是原身,日后在林府中定要处处小心些,不可露出破绽。
天边破晓,东诀才渐渐有了些睡意,便和衣睡了下去,正迷迷蒙蒙间,却听到府外一阵阵马蹄声若隐若现,东诀怕是宫中有人前来,便忙起身往府外走去。
林府大门开启,东诀瞧见一匹白色骏马上,一位女子身穿铠甲正坐在马背上,见他出来,显然是愣了愣,随即翻身下马,快步走到他身边,前一刻还是个巾帼英雄,后一刻却是个哭哭啼啼的美娇娥。
“哥哥是好了吗?流苏在亓贺收到噩耗,忙带着人马火速赶来,路途漫漫只怕是见不着哥哥最后一面,今日瞧着哥哥这般好好站在面前,心中甚是高兴。”那女子抹了抹眼泪说道。
东诀自是不知眼前女子是谁,一时见她如此也不知怎的相劝,正不知所措时身后却传来了月白的声音,“流苏姑娘可算是来了,原是你这哥哥命大,众人皆说他没救了,宫中御医也是束手无策,好在是福大命大到底让他给扛过来了,你也无需伤心,如今眼前的又是你那能上天入地的意寒哥哥!”
流苏这才渐渐止住了眼泪,月白见东诀还是愣愣的,便忙解围道:“许是再见你这干妹子有些激动了吧,整个人都傻了!”又转过头对着流苏说道:“瞧你这哥哥还是那副呆呆的样子,且别理他,随我进府!”
流苏也未曾察觉什么,只随着月白入府。东诀在背后轻轻摇了摇头,在林意寒体内蛰伏太久,却是错过了太多事情,他不怕灰飞烟灭,不怕归于尘土,却终是害怕月明心中没有自己。
流苏到来算是给沉闷了许久的林府注入了一些新鲜元素,随她来的副将阿扎是第一次进凉州,虽到来之时早了些,吉庆街的早市还未开,但看到鳞次栉比的店面也知这个南边的富庶之国,平日里是如何的繁华。
秋水将上好的龙井沏好送来,一杯杯端与众人,待走到阿扎身边将茶杯递与他时,旁的人都看得出这个少年老成的副将,黝黑的脸上竟难得出现了一抹红晕。继而又死要面子的说:“天气原就闷热,我不喜这热茶,还是喝我亓贺草原的泉水最是解渴!”
秋水笑着看他将腰间的一个水袋拿了出来,对着嘴猛灌了几口,又瞧见秋水正看着他,不由得喝得急了些,活活给呛住了。咳嗽声响彻前厅,月明和思雅两人看出了些眉目,正抿嘴笑着。
流苏却是看不过眼,虽说阿扎年纪不大,素日里却稳重得很,所以才在千军之中偏选了他当副将,又千里迢迢的将他从亓贺带到凉州长长见识,如今却这般不济,活活闹出一场戏。
“阿扎平日里稳重得很,今日许是初次入凉州兴奋了些,才失了体统……”流苏解围道。
却不料阿扎听到这般解释之后,许是有些不满意,咳嗽声更大了些,惹得月明一阵笑,“流苏姐姐,你的话都是半句对半句不对了,阿扎将军今日是兴奋了些,却不是初入凉州,而是为了某人!”说完眼睛直往秋水身上瞧。
秋水知大家打趣,也未有多想,只重新倒了杯茶递与阿扎手上,“泉水再好,也不如茶水解乏,将军略尝一些便知。”
阿扎看着眼前的青花瓷茶杯,慢慢接了过来,轻轻打开杯盏,一股淡淡的叶子清香便传了出来,阿扎忍不住喝了口,虽是热水泡制,清香却直达肺腑,将这些时日赶路的疲乏齐齐逼了回去。茶叶果然是个好东西。
思雅看阿扎喝了茶水,也休息了一会儿,便提议道:“阿扎将军初入林府,自是想好好欣赏一番冥王朝景致,不巧我等午后都有事要外出,且让秋水带你熟悉一下才好。”
月明笑着看了眼思雅,又对流苏眨了眨眼睛,流苏便知晓她们的意思,也说道:“我还有个旧友在城中的醉仙居,午后需去拜会一番,你且好生留在府里,由秋水姑娘看着你,可莫要出去闯了祸!”(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