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在后半夜总算是停了,清晨林府小厮打着呵欠打开大门,拿着扫帚开始扫除地上的积雪。不远处,一位瘦瘦高高的公子,披着一件绒毛披肩,站在雪地里,看肩上的积雪,怕是后半夜就已经站在这里了。
小厮揉了揉眼睛,怕那人冻坏了,忙跑过去唤道:“公子可是有何事?怎的雪天里独自站在这里。”
男子摇了摇头,许是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些幼稚,便笑着说:“倒不是什么要紧事,只是昨日府中公子小姐们来我醉仙居,将贴身之物落下了,所以今日特意送来。”说完便从怀中取出一枚发簪,一弯小小的月亮上悬挂着一串流苏,甚是精致。
小厮见他说醉仙居,便知他非等闲人物,也不敢私自怠慢便作揖回道:“这会子天冷,公子若无事便在府外等候片刻,我自去禀明了夫人。”
柳成言微微点头示意,便在小厮的引路下,站在林府外的屋檐下,好歹是暖和了一些。柳成言抬头看了看先帝御赐的林府题字,屋檐围墙处伸出来一枝有些许枯黄的竹子,虽有些萧索,但又有点淡漠的美感。
不多时,小厮从门内出来,对着柳成言作揖道:“老夫人已在正厅等候了,还请公子跟我进去。”
柳成言跟在小厮身后缓步进府,一条古色古香的长廊尽头便是林府会客的正厅。刚踏入正厅,一阵淡雅的香气直入肺腑,林府虽为武将世家却又重文,焚香也只以檀香和兰花为引,显得庄重又不失雅致。
小厮引他入座,又命丫鬟端来一杯清茶,才落座不多时,林夫人被雨蝶搀扶着进屋。柳成言起身对着林夫人拜了两拜,夫人忙伸手将他扶了起来。
“原是府中人不小心将物件落下,倒要公子清早便送过来,其实也不需如此麻烦,只消将让醉仙居中的小厮送来即可。”林夫人笑着说道。
柳成言闻言也知是自己有失礼节,便说道:“我看物件甚是精致,怕是府中哪位姑娘的体己之物,倒不方便让下人送来了。”
林夫人听他如此说,也知他是个细心的人,脸上笑意更甚。便随口问了些他的籍贯和年岁等问题,闲话家常。
两人正说着话,秋水却带着月灵从门外走来,秋水不知府中这么早便有客人,对着月灵说着:“昨日回府原就晚了些,积雪又甚是厚,若簪子掉在了屋内也就罢了,若丢在雪地里,怕是难找了。”
月灵听言只说,“想来是昨日出门不小心遗失了,簪子虽不是贵重之物,但到底我也戴了些时日,心里确有些不舍。”
秋水听她如此说,便继续帮她找起来,进屋之后,两人见老夫人和柳成言正在厅中,秋水看了看夫人手上的簪子,再看看柳成言心中便已明白,倒是月灵猛然看到他在府内不觉吃了一惊。
随后便定了定神,对两位微微欠身行礼。老夫人笑着招呼秋水将她扶起,“原也没什么外人,你身子又不方便,还讲这么些规矩干什么!”说完将手中的簪子递与她,又道:“今日醉仙居公子特意送来了簪子,你且看看是不是你找的。”
月灵将簪子接过来,又看了看站在身边的柳成言,低头说道:“倒是劳烦公子了,原也不是要紧东西,还让你亲自跑一趟。”
柳成言两眼未从她的身上移开半分,“客人遗留的物件,原就应该早日返还,倒不打紧。”
原来只是因为这个,只是因为她是醉仙居的客人,不慎掉落了物件,他便送了来。只是如此,仅此而已。月灵心中不禁有些淡淡的失落,自从这个柳成言出现,她便再不能似曾经一般心如止水。
她总想着,她为*,甚至不久便要为人母,可为什么所有的道德和羁绊都无法阻止她想要深究他的心。
秋水见两人看着对方良久,便轻轻咳嗽了一声,这才将月灵从纷扰的思绪中拉了回来。月灵抬头,见林夫人一脸狐疑的看着两人,忙行礼出了正厅。
秋水扶着她,回头朝门内看了一眼。一双失落,怜惜的眼睛正盯着月灵看。月灵扶着她胳膊的手有些微微颤抖,月灵的脑内只重复着一个念头,快离开这里,快离开这里。
脚下的步子微微有些凌乱,秋水将她扶到小亭中歇息下来,月灵将手放在胸口,待心脏稍平稳了些,才抬头看了看身边的秋水,“你是不是觉得方才我有些失态?”
秋水将手中一团积雪扔进了池塘,“你自然是有你的原因,若你想找个人说说,我便听。若你不想说,就当我什么都没看到就好,我自是不会往外面说的。”
月灵将手绢在手指上饶了几圈,秋水走过去,蹲下身子,又将月灵冻得冰冷的手敷在自己的披风内,“方才看了看柳公子,倒总觉得有些像哥哥。你若动心,倒也容易。”
月灵将手从她手中轻轻抽了出来,说:“我原本以为只我一人如此觉得,如今听你这么说,我心中便有了打算。也许,也许柳成言就是水寒。”
说出这话时,月灵自己也震惊了一下,旁边的秋水愣了愣便再不说话。湖面上的水被冻成了整块的冰,耳边冷风呼啸起来,天气又冷了起来。
柳成言将簪子送到月灵手中,自知自己的任务完成,也知不好久待,便向老夫人告辞,往府外走去。小厮在前面带着路,月白正好从外头回来,瞧着柳成言在此,心中确有些愤怒,便打发了小厮将柳成言拉到一旁的竹林中。
“我说过,你若不承认自己是易水寒,便再别来打搅她!”月白抓住他的衣领说道。
柳成言反手将他协住,将他往身后竹林深处拖去。月白正要发火,柳成言将头摇了摇,眼前竹林之外,一个黑色影子闪过,便往天空中消散。
“遁影之术!”月白轻轻说道。
柳成言说道:“月白,这些日子辛苦你们照顾月灵,水寒在这里先行谢过,你也看到了,南文宇用邪术附着在人体之上,便形成了遁影之术,若我一个不小心,便让他再抓入宫中。我虽死不足惜,却怕连累了月灵和大家,这才不得不隐姓埋名。”
月白听他如此说,便也释怀了不少,心中又有些愤愤,“你是堂堂易家后人,江湖势力自是不必说,还有我等小仙在此,纵他南文宇有邪术支撑,我等又有何惧?”
柳成言见他激动,便轻声说道:“他虽一介凡夫,背后却有罗刹星护体,他将我抓去就是要找出打破平衡的方法,还以月灵和孩子来威胁我,我便只得将手中道术之剑复刻了一把,延缓了他的诡计,那日你们在谷雨台中找到的道术之剑便就是复刻。”
月白听此也表现震惊,罗刹星他是听命格掌司说过的,威力无穷,一旦触发不可逆转,灾难祸及人间。若南文宇有罗刹星护体,便是不可轻举妄动。
眼前一道黑影闪过,柳成言说道:“南文宇已有些起疑,在醉仙居也安插了眼线,但到底是我的居所,他不敢轻举妄动反而安全,若有事,你便去醉仙居告知我便可,只当是去喝喝酒。”
月白点了点头,柳成言便告辞出府。
前厅之中,流苏已经收拾妥当,正跪在蒲团之上,双手为林夫人进茶,“流苏虽有幸认夫人为母,却无法在膝下尽孝,还望母亲珍重,也有劳哥哥照拂,我虽人在塞北,心却在这里,待我回去将诸事料理好,便再来凉州看望大家。”
林夫人扶她起来,用手抚了抚她的脸,“好孩子,你且安心去,这边有你哥哥照拂,你别有牵挂,自去将事情处理好,原为人臣子,便是要尽君臣之道。”
月明将手中的一件包裹交与流苏,“你原本就好看,如今怕是也无太多机会着红装了,我将你素日最喜欢的衣服收在此,夜深人静好歹可以穿穿,做回女孩子。”
流苏将手中的包裹紧了紧,鲲鹏又将一个小葫芦递与她,“原也不是什么贵重东西,是北冥菩提果,若实在心力交瘁便吃一颗,必要时还能救你一命。”
流苏一一接了过来,秋水没什么送给她的,这些日子跟她相处起来也能感觉她是个坚强的人,却有时让人心疼。她在易家也如此过,事事不愿落于人后,便要争强好胜,只有深夜之时,才知道自己有多累。
流苏自幼丧母,自是无人依靠,唯有靠自己努力才行。但是委屈和痛苦只有自己知道。
秋水将双手展开将流苏抱住,在她的耳边轻轻说道:“有时候可以不用那么逞强。”
也许命运相同的人更懂得彼此话语间的深意。流苏鼻尖酸了酸,抬头看了看天空,微微点了点头。
一骑红尘往城外去,塞北女将军却远没有外人看到的坚不可摧,她感性,也会对镜贴花黄,然而她的子民却不知道这些。唯有在异乡才能做回自己。(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