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宝挚拉我离开后,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就被皇兄传召去了。我只好一人回流云殿。绿阮已经在殿内候着,见我一副无精打采焉菜的模样,就放下手里的针线,过来问我:“公主,您这是怎么啦?”
我摆摆手:“无事,我困了。“脱鞋,上床,蒙被。绿阮也没多问,为我点了熏香和门出去了。
原以为不好睡,不料醒来已是第二日上午,还是绿阮来喊的我,用罢早膳,就要去御书房。
推门进去,满目尽是书籍。室内摆放着多宝格、香几、椅子、绣墩、方案等,多是精细的黑漆描金、漆地嵌螺钿。东面墙上,除绢、纸帖外,还挂有三哥的御笔字,有历代名人骚客所绘重叠山水、深涧花鸟等挂屏。金兽含香,熏染笔墨。“三哥。”
皇兄正坐在椅上书字,见我来了就搁笔笑笑,招手道:“来,皇妹,看看朕的字。”
我依言上去,只见落笔行云流水,宁静致远四字潇洒清远,无不彰显贵气,于是道:“自是大家。”
“比之莫太傅如何?”
“不分伯仲,然就气势而言,三哥的字更甚一筹。”我实话实说。
他好似十分受用,看我许久后才说:“那么朕来教皇妹写吧。”不等我回话,他已经将自己手里的笔递过来,白色宣纸铺开,笔落下缓缓地晕开墨迹,宁静致远。
“这里的一撇,应该重一点。”他自身后揽过我,手覆在我的手上,一笔一划地写着。“宁。静。致。远。”手心灼人的温度熨帖在我的手背,烫的连沁凉玉石的笔杆也烧起来。吐纳的气息绕着我的鬓角,身上的龙涎香缠绵在我的鼻翼。正在蔓延的一种异样情愫让我的心开始不安,但是,但是......
“皇上,莫太傅求见。”内监尖细的声音划破这诡异的气氛。握笔的手一颤,墨水在纸上落下重重的一道痕迹,‘静’字的最后一笔画成黑色的墨团,一幅字尽毁。
“宣。”
“微臣参见吾皇。”清雅依旧的声音即使在伏首低跪时也不失淡定。
“太傅免礼,朕此番唤你前来是为询问太子读书情况。”
“太子天生聪颖,敏慧有仪,是可造之材。”
“如此便好,太子年幼顽劣,太傅要多多费心了。”他停顿了一下,转头对我说道:“对了皇 妹,莫太傅也曾教过你一段时日,也算是你的恩师。怎不去见礼?”
“是,三哥。”我应了,走下阶施礼,“嫣真见过太傅。”
他才抬头看清我的脸,秀美的面上竟是苍白,瞳孔深处满满渗出讶异,但还是回礼:“不敢。公主。”
我也明白瞒不了多久,终有一日他会知道,但是我私心里想着等我同他熟稔了,等他爱上我,我再告诉他自己的身份,那时依他温柔的性子,定然不会怪我。却不料三哥今日突然来这一手,真真让我措手不及。
”三哥,我还有事,来日再来学字吧。”眼看着他瘦削的身影渐渐走远,我的心里像被针刺似的,疼得无法忍受。辞别三哥,我提着裙角急急忙忙跑去追莫景铖。
御书房里,三哥拿起我所书的那张字。望着被污染的静字,桃花眼中藏不住的是一道诡秘的流光。
“太傅,太傅等一等。”我追的气喘吁吁,“我,我有话同你说。”
他终于停步,垂手道:“公主有何事吩咐在下?”
“莫太傅,我,你听我解释,我并不是存心欺骗你,只是......”
“公主行事自有公主的道理,不必对在下解释。”温玉一般的男子生气起来竟是这样难缠。明明眸中写满了怒意,语气却如此平静。“若是无其他吩咐,在下就告辞了。”
“我喜欢你啊。”冲动之下我说了真话,他欲走的脚步顿住,转身不可置信地看着我,不过既然说了我也就不顾忌什么,只把心思一股脑都告诉他,“喜欢你啊,因为喜欢你,所以我才想以学写字之名接近你,同你相处。因为喜欢你,所以我才为你亲自下厨做糕点,为你绣锦帕。我不愿公主的身份成为我们之间的障碍,你懂不懂?我真的喜欢你啊!”
“公主...这是不可能的...公主金枝玉叶,而在下,在下。”他后退了几步,道:“不敢有此奢望,今日之事,还请公主忘记吧。在下告辞。”
他走得那么快。那么急,仿佛身后有洪水猛兽追逐他。一停下步子,就要万劫不复。
我不甘心,于是喊道:“我在我们初见的地方等你,你若是不来,我就一直等下去!”
我不是说说而已!从我上午同他说完那句话后我已经在我们初遇的角隅等了足足三个时辰
,眼见着日头由晌午的最毒转变成入暮的柔淡光芒。
他真的不来吗?是不喜欢我还是顾忌我公主的身份?
我想应该是第二种,所以不甘心啊。安慰自己说再等等吧,再等等。目光无意间一撇,竟然看见墙角的一抹绿。图兰香!
我已经很久没有来看过它了,今日一见它已经由原先的绿芽成长为一株小草,不过只有一张形如人心的叶子蜷曲生着,很是奇怪。
天色突然暗下来了,斜阳的余晖被乌压压的黑云遮蔽,隐隐还能听见雷声轰轰,我估摸着要下雨,却不料来势竟然这样快而猛。豆大的雨点打在树叶上滑落在地上坠开,溅起水花,不多时地上已经蜿流一条条的水痕。风声凌厉,带着荷花的香气带着砭人肌骨的凉意倾倒在我身上。
宫裙湿透,绣着的荷花好似也禁不住风雨摧残开败了颜色,鬓发全湿,发髻也乱的不成样子,一缕头发沾着雨水贴在我的脸颊,有些雨珠顺着衣领滑了进去。
我不愿意就这样狼狈地离开,所以拗着性子等,继续等!
抬手拂去脸上的雨水,一瞬间又被淋湿,雨越下越大,好似天将倾覆人间。我的视线也渐渐模糊,只有一片白色的雨雾。
不知过了多久,我突然感到一阵眩晕,一时竟然站不住,身子下意识往后倒去,一双手正好稳稳扶住我,我努力地睁开眼看清楚手的主人。是他,真的是他。
迷蒙中,我好似听见他长叹了一声:“你这是何苦。”
“我真高兴,是第二种,是第二种啊。”我喃喃道。
再醒过来时发现自己安稳的睡在流云殿里,我本疑心是个梦,不料正看见他坐在我的床边。“莫太傅...你...”
“你醒啦?柳太医说你受了风寒,需要静养些时日。”他扶我坐好,将软枕靠在我后背,动作轻柔。
我看看他许久,直把他看得奇怪起来“怎么啦?”
我低头看看他紧握着我的手,笑的极是畅快,“你欢喜我,莫太傅,你欢喜我的!”
他秀白的脸上浮现起淡淡是红晕,一直连绵到耳垂,甚是动人。
“公主,微臣就先告退了。”突兀响起的雄浑男音,我才发现室内除了他之外,还有一个身着太医服的中年男子和绿阮。想着一时的忘形,竟然叫这许多人看见,我就是再厚的脸皮也禁不住,看见绿阮偷笑的神情,我只想用被子把自己埋住。于是轻轻嗯了一声。绿阮随柳太医下去取药。
我用力搂住他,他的身上是淡淡的草药香气:“太傅,我们能这样真好,是第二种。我好欢喜。”
“公主,我......”
“叫嫣真。”我抬眸望他,笑笑,倒映在他的眼中可以看见自己晕红的脸。
“嫣真。”他好似放弃了抵抗,伸出手揽我入怀,声音温柔如春风:“嫣真。我,我也很欢喜。”
我只觉得心喝醉了梨花酿,又甜又黏。于是不动,又怕寂静的尴尬,想岔开话题,遂道:“我觉得柳太医其实不像个太医呢。他的眼神很犀利,气势也凌人,反而像是久经沙场的大将军呢!若说起来,太傅你才像太医一些!”
他的身子一僵,缓缓道:“是吗?我没怎么看出来。”
室外的雨仍在下,不见有停势。不过谁管他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