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紧迫, 十三阿哥不回头, 不说话,只牢牢拉紧我的手,从不滑落失却。
我对十三阿哥从来是百分之百信任, 直到我们突然停住,我才看清原来我们立身之处, 是块丈许方圆的平石,倚危崖, 临绝壑。
一面是峭壁, 那三面都是如朵云凌空,不着边际。
只右方有一尖角,宽才尺许, 近尖处与右崖相隔甚近。两面中断处, 也有不到二尺空际,似续若断。因有峭壁拦住风势, 所以那里无风。
脚地无底深壑, 云雾布满,被风一吹,如同波涛起伏,看不见底。
风势略大,便觉这块大石摇摇欲坠, 似欲离峰飞去,不由目眩心摇,神昏胆战。
再看近崖谷外一带, 周边崖转峰回,陂陀起伏,相隔太远,林野莽苍,并找寻不见埋伏清兵踪影及明黄中军旗帜。
十三阿哥拣此天际空旷之处抬手放出第二枚烟花讯号,这才侧过脸来一揽我肩头,安慰性的拍拍我后脑勺:“白狼抓了你之后,借助预先埋伏的飞索逃上这青螺山,妄想翻崖脱身,却没料到还有我方暗设山道……如今山道被毁,我已放出讯号,皇上业已封锁了全山,看到讯号后立刻会派援兵上崖,我们坐等即可。”
我们虽然暂时逃离危险,但先前匆忙之间,谁也没顾得上检查切实白狼尸首何在,不可不说是一层顾虑,我方要开口,西北的靠南方忽然腾空亮起另一枚烟火弹,其炸开花式与十三阿哥所发相似,十三阿哥走到崖边仔细观看了片刻,喜道:“那是皇阿玛的左翼部队!收到我信号了!”
经历过炮弹洗礼,我到现在仍有一种不切实际的荒谬感受,能够获救,当然高兴,但也没有剩下什么高兴的力气,因嫌风大,刚想换个地方站站,正好十三阿哥回过头来,一眼看到我脚下,惊呼道:“别动!”
我本能收住脚步,愣愣随他目光看下去:大石左边不知道几时现出了一道裂缝,正在我双足前方不出两步开外往右缓缓绽裂,发出骇人的碎响,裂缝越大,速度越快。如果我刚才跟着十三阿哥走到贴崖那边,反而没有危险。而现在任何一下妄动,后果都将不堪设想。
我甚至不敢用力吸气,只抬眼看看十三阿哥,他说话速度很快很清晰,听不出一丝紧张:“小莹子,我数到三,你立刻跳过我这里,我一定能接住你,明白了吗?”
“明白。”我连头都不点,直接答上话。
“好。”十三阿哥朝我张开双臂,身微往前倾,做好了准备动作,缓慢而坚定地道“一、二、三——”
“三”字刚发了一半音,我脚下骤然一空,在剧烈爆发的石裂声传入我耳中之前,我就知道我完了。
我的人还没掉下去,心好像先掉下去了。
最后一眼看到十三阿哥的面容和他伸在虚空中的手,我微微张开嘴,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然而最后一眼才划出我眼帘上方,十三阿哥突然不顾一切纵身往前一扑,重入我视野,准确扣住我的手,和我一起坠入无底深壑。
我不禁闭了一下眼睛,在眼帘遮暗的内壁掩饰下,我告诉自己这不是事实。
于是我再度睁开双眼,而十三阿哥的脸,他的眼,他的鼻,他的口,统统在我面前。
“我接住你了。”他说。
黑色的夜空下,他弯弯眼角,是灿烂群星翩然下降。
在转瞬即逝的目光里,在被风吹到唇角的一缕发丝中,最真的感受是他抓住我的手的手,唯一依靠,真切无比。
崖上纷纷石块紧随我们身周坠下,其中有一块(还是两块?)击中了他的头部。
我们在空中翻腾了好几下,像在狂风中飘荡的风筝。
我眼睁睁看他合起双目,我的手开始不停颤抖,汗不住地滴落。
他的身子发沉,我几乎不能继续拉住他的手,我知道下一秒我就可能不得不松开双手,看他直直向后掉下去,就像从我自己画好的蓝色天空中坠落的一颗黑色的星星。
我无法停止颤抖,我发觉我无法去掉这种可怕的寒冷——因为它的源泉是由于我心底冰冷的哀伤,很久之前,很久之后。
我无声哭泣,同我的泪掉下来的是我的心血。
我要他!
我要这跟我跳崖男子!
我要他触手可及!
十三阿哥的手完全脱离我的该一刹那,我的脑海突然如遭电击般飞掠过一幕一幕我从未见过的景象。
“不——”
我的心脏要爆裂,血液被抽干,但这些都抵不过从我的右手食指传来的灼痛那样吸引我的注意力。
那枚沾到我的血的玄铁指环正发出明红奇光。
我下意识一扬手,一道紫光如蛇吐信般从指环上暴涨而出,遇风一摇,化作雪亮光华。
眨眼功夫,我便在光幢包围中追上十三阿哥,贴身拥抱。
他的眼睛如婴孩般紧闭,我几乎能听到自己血管中血液在孱孱流动的声音,可是我意外发现我和他的下落已在控制之中。
当一切异像停止,我发现手上铁指环不见了。
我想小心将十三阿哥平放躺地,我想检查他的伤势,但我的眼睛在经历了之前的光照后一时无法看得清楚,所以我只能将他扶着半靠在一块大石旁。
我跪在地上,虚弱地搂着他,贴面喃喃:“醒一醒、醒一醒……”
“放心,他死不了,法华金轮乃五百年前月儿岛连山大师所炼至宝,受法华金轮灵光照者,能起死回生,你二人既可触动气机,引发金轮奥妙,即是有缘。”
这个声音似乎在哪听过,我忽觉头极晕眩,周围一切在模糊中仿佛开始飘浮,不知从哪来的一阵微风,开始影响我的思绪,犹如温柔的雾被封闭在渴求的山中,这是一种奇特的感觉,同时又如此熟悉。
我抬起头,看到从黑暗中走出的那名郁气少年人,他取下了黑色包头,见惯了半个脑袋没头发的发型的我,起初有点无法适应他的“正常”发式。
我站起,抽刀出鞘,出奇轻易地架在他肩上,抵住他咽喉:“你现在想和我较量是吗,白狼?”
他的脖子纹风不动:“现在不想。”
“最好永远别想!”我威胁一句,想一想,又补充道,“你脑壳摔坏了,我不跟你计较,我现在要带他走,你识相的就滚远点,下一次我看到你,要么你死,要么我活!”
他注视着我,嘴角的勾度又现出来:“白素贞,你还记得法华金轮用法,却已忘了饮水思源么?”
他第二次提到“五百年”,我不由震了一震,有段完整原话又一次清晰如同此刻在耳际响起:
“你输了,你就要叫我姐姐……还要帮我找一个人……”
“人?”
“对,不是仙,不是妖,是人。即使再用五百年的时间,我也要找到的那个人。”
从山崖下坠,即将失去十三阿哥的一霎时,我脑海中曾有浮现更为清晰的一幕幕,但不知为何,我无法在事后复述,白狼说到“水”,我才想起那其中一幕似乎与水有关,是什么?那究竟是什么?
我苦苦思索,却直到头疼欲裂也没个结果,突的想起一事,瞪白狼道:“你刚才叫我什么?白素贞?”
白狼居然还笑的出来:“不错,我是白狼,你是白蛇。”
我气结,什么白狼,我看他是白痴,我叫白小千是真的,白素贞?
我还叫雷锋,是雷峰塔的转世哩!
说啥法华金轮不金轮的,倪匡解释过,凡是不能解释的现象,统统是外星人显灵!
我和十三阿哥最多只是巧遇友好星球的宇宙飞船而已,那是我们人品好,命不该绝!
拿玄幻蒙我?
我他妈就是穿越过来的!
吾f乃f天f地f间f一f奇f葩f耳f
“痴儿,千年苦修,当真至今无悔?”见我持久无语,白狼忽莫名其妙伸指一捺,捺上我额首位置,在小范围内缓缓抹开,“法华金轮已出,血花孽痕重现……看在你这么喜欢杀我的份上,我提醒你一点,法华金轮的威力尚未真正打开,现在的你并无能力控制,如果不想害人害己,下次你见到我,最好绕路而行。”
我干!
白狼不知施了什么妖术,我空自举刀,却半点动弹不得。
白狼收回手,只不过一眨眼功夫,他的身影就在我面前向后退散消逝,同时天地间似有吟唱之声传来:“山间谷中,白云浮游/我如白云,独自遨游/忽见水仙,黄衣清幽/湖边树下,摆舞不休……”
此声虽缥缈若远台依稀,却清晰如望街对宇,虽低吟缓奏,度曲未终,却铿锵有力,振聋发聩。
我忽然发觉我能动了,我的手一抖,佩刀哐的落地。
我跪坐在地上重重喘了口气:我懂了,刚才我看到的是白狼死了以后的灵魂出窍吧?要不怎么不说人话哩?真的见鬼了,好晦气。
“hello,how are you?”我试着开口说了句英文,语法没错……那就是了,白素贞再怎么上下五千年,一白蛇会说英语吗?不能吧?
所以,白小千,决不等于白素贞!
一定的,这些一定都是我受了十三阿哥刺激后产生的幻觉!
iunder the illusion that……
我还没想好that后面跟什么定语,只觉额首烫得难受,昏沉沉一头倒地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