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g的手在发抖。
有生以来, 他还是首次无法握稳手中的剑。
他希望他看到的是一个梦, 但时晦时明的月光,潺潺的流水声,夜间的空气独有的清冽, 一切的一切,都告诉他这不是个梦。
那么, 如果这是真的,他要质问造物主, 他们以为他是什么?
他是一个人类。
国王的血脉又如何。
即使再活上一百年, 他也无法抵御眼前的诱惑!
碧水溶溶的清涧之中,只见云祥低首而立。
从耳边编织起的两条细细辫子已被放下,华丽的金色秀发柔软地披下他的双肩。
他什么也没穿。
水下, 绿波微起荡漾。
与水面齐平处, 一只白玉似的手正自下而上,顺着他的身体, 缓缓盘爬。
那只手, 若俯若仰,若来若往。
而水下的人儿似知胤g所想,忽然哗的一声,带着水(还是汗?)幽幽站起。
那个背影,白得晶莹, 线条像一个流利的v字,悦目到极点。分明是一个娇到极点,俏到极处的女子。
她整个人腻在云祥的身上, 舒展间腰肢欲折不折,绵绵自如,就像风吹过枝头花儿经霜轻颤,但却摇而不落。
就在这痴缠时刻,云祥抬眼。向胤g看来。
那眼色很美。
他一笑,仍是笑到翩翩俗世变红尘。
梦如人生梦如梦……
胤g只觉得该霎那天地间失却音响,一切停顿。
白小千屈肘。
平抬。
抚上云祥发鬓。
她的动作轻柔得像一次心碎,一场早雪:“他来了。”
“戏,我已帮你做足十分。我不欠你。你答应我的事,也莫忘了?”她始终不肯回头,说完话,身子一滑,潜入水中,径自去了。
——将这美丽精灵留给未来人皇。
胤g不是动不了身,但是嘴巴老像张不开来,喉头发紧。
他看着云祥涉水走来,水深渐渐只到他的脚背。
他想闭上眼睛。
可他做不到。
他的目光像有了意志,搜索云祥的每一寸肌肤。
梦中的景象化作活生生的现实,比他想象得更美。
是谁说的?宁愿面对一百个奥克斯,也比看到一个无瑕的精灵要来得好。
在这乱世。杀戮是男人追求胜利的必须。
而爱上精灵是一个人类所能犯的最大的罪。
先是阿尔温。
再是云祥。
不,他已经忘记,第一次知道自己爱云祥,到底是什么时候?
他奇怪。自己背负的,到底是怎样的命运?
也许所有的内疚都会在时间无边无涯荒原里渐渐埋没,但不是今天明天后天。
而今晚。
无论是他。
还是他。
都已无路可退。
云祥的手熟练地替胤g除去佩剑,甲胄,上衣……
胤g的眼睛紧跟着云祥,但他自己始终站着不动。
直到云祥跪伏下,将精灵那如花瓣般柔美的唇印在他裤子的布料上。
只是一个简单的吻,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胤g却大大哆嗦起来。
他几近cu bao的拉起云祥,扳起他的脸,狠狠吻下去。
——这种滋味。
世上还有比这更香甜,更华美的吗?
胤g开始迫不及待,这要等他尝到云祥的全部后才能给出答案。
火,从胤g的身上蔓延到云祥,又从他那反扑回来。
汹汹。
涌涌。
烧痛了他们。
分不出彼此。仿佛——
他就是他。
他便是他。
他是他的。
他的是他。
云祥转过头来凝视他,眼神明澄得像个幼儿。
他们乱的发。
金的。黑的。统统散落交织在一起。
云祥抬起一手揽住胤g的颈项,用精灵语喃喃说道:“来。”
胤g感到云祥的身子猛然向后弹了一下,他的手无力地落下他的后颈,又紧紧抓住他的肩膀。
他做错了吗?
他是错了,他的确错了,但如果错可以带来这种绝望的快乐,他情愿。
多年之后,当只有两百多年寿命的人皇胤g死去。
云祥决定带着金灵同返西方净土。
而出发的前一夜,他是独自在洛汗国境内。
——那个通往令他们一战成名的圣盔谷的深林里度过。
树木。流水。青黑的土壤。皎洁的月光。
一切如昨。
而那些消逝的岁月,仿佛一块积着灰尘的玻璃。
看得到,抓不着。
他一直怀念着过去的一切。
如果他能砸破那块玻璃,那块积着灰尘的玻璃。
他会走回早已消逝的岁月。
那个袅袅而来,秀发与素裳齐飞的洛汗国王女白小千已经离开将近五十年。
当日,她就是在这与他做了一个交易。
他得到了胤g。
她则将洛汗国带上了一条命运之路。
这个交易,改变了他们三个的余生,波及人界,精灵界,侏儒界,魔界……或许,还将改变以后的数个世代。
云祥知道,胤g的死已使他生命的某一部分枯萎败谢,但那一晚的记忆在他心中就算历经几世仍会明晰不移。
他们后来相爱过无数次,可没有一次能超越那晚。
那是他第一次看到胤g流泪,每一滴清泪里都有他的影子。
他们心中对彼此的爱念从未有过些微减退。
说不后悔,仍有踌躇,不是为自身不值,而是深疚误了对方,这样相爱,难道不足够弥补一切?
他抬起头,月辉轻柔地覆在他的身上。时光流转,他似乎又听到那个清甜女音。
——“你看见这个月亮没有?照了世人亿万年,照尽人间事,却尚能维持晶莹皎洁,多么难得。”
白小千在下游上岸,熟门熟路自一块大石下取出一个软软包裹。
打开。
里面是一套干燥洁净的便服。
她将衣物抖开穿上,结束停当。
忽扭头向身后笑道:“我的身体还美吗?比起我的母亲来如何,王上?”
希尔顿王缓缓走出暗处,瘦削憔悴的他在白小千身前沉默站定。
白小千撇撇嘴,往上游做个手势:“放心,精灵正忙,听不到我们说话。”
然而,她说完了这句话,脸上神情就完全变了。
如雨入湖。如枝在林。
全然失去了自声。
她僵立着,像一尊石像凝视着虚空。
月光仍旧是温和的,夜的宁静也没有被打破。
而在这庄严的沉默之中,这两个洛汗国的至尊王族分明看到人心被撕裂而不再复原。
希尔顿抬起手,想抚摸白小千的眼睛。
白小千迅速转身,不想让他看到她的脸。
她的脸颊阴凉。
她羡慕那个精灵和胤g。
她嫉妒得快发疯。可是命运把它的手伸过来的时候,她就已经丧失了权利。
胤g和云祥的身体略略分开,同时心满意足的叹了口气。
云祥柔和的胳膊仍圈在胤g腰间。
胤g注视着爱人被泪水沾湿、像花瓣般柔软的唇。
他到现在都不大肯定,这样骄傲的一份美丽,已经完全属于他了?
他好想再确定一下。
于是他拉着云祥走入清凉水中,细细替他洗去身上的汗,还有……他们留给彼此的爱痕。
他粗糙的掌心抚上精灵的尖耳朵时,精灵突然颤动了一下。
“胤g……”
“不,别说话。”
“可是,我听到……”
“嘘。”
无数的吻落到云祥的眉毛。眼睛。鼻梁。下巴。咽喉。
往下。
再往下。
这些吻,一度被笑阻挡的吻,最终在泪中完成。
白小千垂着头,看着流水,低声道:“一直以为时间可以医治一切创伤,对我来说,岁月却更加突出伤痕。”
“我终身寻找快乐,遍寻不获,我知道世上确有这回事,因为我同他在一起的时候,曾经与快乐擦身而过……”
她的声音里混杂了悲哀、无奈、失望,但这次希尔顿听不到任何恨意。
希尔顿巍巍张开双臂,想拥抱白小千,可他也知道这对她来说是多么无力。他只好缓缓放下双臂,一张老脸上热泪纵横:“白小千,……我的孩子。我……”
是的,他是洛汗国有史以来最英勇的国王,从年轻时代起他就是首屈一指的彪骑战士,哪怕面对战场上的千军万马也不能让他皱一下眉头。
希尔顿这一生,只犯过一个错误。
但就是这个错,几乎毁去了他身边所有的亲人。也毁了他自己。
曾经的深爱和无言的憎恨。刻骨铭心的爱恨纠缠,在生命的尽头,可会归为一片平静?
他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对他而言,一切早都成了奢望,曾经想象过的一切在发生的同时开始永远的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