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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浪涌春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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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走出几步,白鹤突然扑棱一下冲着他飞了过来。

大概是对它“怕生”的认知过于深刻,当鸟喙精准地啄住他腰间的朱瑗时, 兼竹才反应过来。

他没敢用灵力, 只能一手拽住腰带拉扯,“乖崽, 这不是你能吃的东西。”

白鹤仗着物种障碍佯装听不懂,宛如一只熊鹤崽,一个劲儿想把那枚惹眼的朱瑗叼走。矫健的翅羽“呼啦呼啦”地拍打,像在刮小型妖风。

很快,腰带就松松垮垮挂在了胯上,外衫也在被掀得滑落一头, 衣襟没了约束放肆地散开。

兼竹痛心,“怀妄是这样教你的吗?我不信。”

正对峙着, 院内屋门“吱呀——”一声推开。

院门口的动静惊动了怀妄, 后者从门内走出来。他冷声, “你们在干什么。”

一人一鸟同时停住。

白鹤这时候能听懂人话了, 也知道自己做了不该做的事, 翅膀扑棱一扇瞬间飞得不见。

兼竹, “……”

场面上一时只剩他二人。

兼竹还一手捞住衣襟, 一手拽了腰带, 流光的珠玉从腰间勾落至胯骨,没入罩纱若隐若现。肩头半敞,襟口灌了苍山的冷风,小块瓷润的皮肤激起一层疙瘩。

他想,自己此刻看上去肯定像个被打劫的良家少男。

怀妄的目光定了一秒便移开,“它喜欢漂亮的珠玉。”

兼竹三两下拢了衣衫, “从小拜金是不对的,你得多教育教育。”

“它八百岁了。”

“……”兼竹卡了一秒,“那就是为老不尊。”

怀妄被哽了一下说不出话。他看兼竹转身要往外走,重拾威严,“去哪儿。”

兼竹的脚步停了下来。

在怀妄以为他要解释时,他回过头挑起嘴角,将散落的珠玉腰带随意一勾,有种漫不经心的风流。

他拿捏着白日里怀妄的语气,“和仙尊有什么关系。”

说完也不看怀妄,从乾坤袋中掏了把雕花折扇出来,“刷啦——”一声潇洒展开,大摇大摆从怀妄面前晃了过去。

……

傍晚的鹭栖城,橙红的灯火如长街游龙,摊贩的吆喝都模糊在了昏黄的夜色中。

兼竹跟着几名师兄穿过熙攘的人潮,何师兄侧头看了他一眼,“师弟,你心情很好?”

兼竹想起刚刚那一幕,嘴角微扬,“出来玩,心情当然好。”

何师兄哈哈大笑,轻车熟路地带着他们径直走进一家酒楼。

楼中雕梁画栋,丝竹声声。何师兄要了个临窗隔间,几人入座,点过几个小菜,便有歌女进来抚琴吹笙。

兼竹听了会儿没品出什么特别的兴味,待酒菜上桌他便埋头专心干饭,几乎把歌舞声屏蔽。

一旁常师兄注意到,“兼竹师弟,你怎么都不欣赏一下民间曲艺?”

何师兄拍了下脑袋,“喔!忘了,师弟对姑娘不感兴趣。要不师兄再叫几个俊俏郎君进来……”

兼竹一秒婉拒,“倒也不必。”

常师兄笑道,“也罢,这凡尘酒楼中的小郎君,师弟必然是看不上。那宗门里的如何?”

何师兄喝了点酒,面颊红红的,兴致上头八卦之心熊熊燃起,“师弟,咱宗门里有很多人关注你,你知道吗?”

兼竹想起络绎不绝的窗口,“很难不知道。”

何师兄道,“洛师兄在我们面前都提起你两回了。诶,你认识洛师兄吗?”

“不认识。”他感慨,“但想必桧庾长老提起我的次数更多。”

师兄几人一阵大笑,转头继续欣赏民间曲艺,没再提这话题。

隔了会儿,兼竹起身,“师兄,我出去透透气。”

“去吧师弟,可别走丢了。”

他推门而出,木门掩住了身后的歌舞萧声。走廊里四面透风,驱散了些刚刚在包厢内染上的酒菜胭脂味。

兼竹理了理外衫往楼下走,刚走下几阶,从下方迎面上来一少年,穿着华贵,后面还跟了几名仆从。

楼道狭窄,两方同时停住,他正要避让,对面的少年扬着下巴开口,“让本少主先过去。”

兼竹闻言反而不动了,揣着袖子懒懒靠在楼道上,腰间珠玉缠得随意,更显得像挑衅,“为什么?”

“你知道本少主是什么身份吗。”

“我只让老弱病残。”兼竹问,“你是这里面的哪个身份?”

少年顿时气得脸红,“再不让开,就别怪本少主不客气了!”

兼竹慈爱,“我不怪你。”

“……敬酒不吃吃罚酒!”少年胸口起伏,反手抽出一软剑便劈了过来。

兼竹避也没避,抬手迎着剑侧屈指一弹——噌!软剑反向拍在里侧墙壁上,留下一道印迹。

他垂眼看来,侧脸映着廊外楼顶雕花灯的光影,袖间薄纱似浣烟笼云。

少年愣了愣,“你……”

他忽然收了软剑噔噔几步走上来,“你刚才那招弹指好帅!很有逼格,快教教我!”

兼竹,“……”

他不欲纠缠,“逼格是我自带的。”

少年从袋中悄然摸出半个酒壶,试图诱惑,“我们可以边聊边喝。”

兼竹挑眉,“这是敬酒还是罚酒?”

“这是我家乡特产的美酒。”少年直接把他翻了个面,“别计较了,至今还没几个人能合本少主眼缘呢!”

“……”

片刻,上等包厢内,两人相对而坐。

少年的脸就像六月的天,说变就变。刚刚还怒容满面,这会儿已经掏出藏酒热情而嘚瑟地邀人细品。

两杯清透的酒酿摆在桌上,酒香溢了满室。酒水色如琥珀,入口微酸,入喉回甘,的确是好酒。

兼竹既来之则安之,杯盏轻磕。两人聊着天地乾坤,聊着山川江河,聊着怎样弹指有逼格。

几番探讨间,酒水哗哗下肚。

半壶过后,少年已然熟络,拉着兼竹诉苦,“本少主为了摆脱家里的束缚,正在离家出走,你那儿有没有住的地方可以收留我?”

兼竹丝滑地把袖子从他手中抽出,“不瞒你说,我也不是本地人。我前夫悔婚出走,我从乡下追来千里寻夫。”

少年顿时怜悯,“你怎么比我还惨。”

兼竹,“……”

两人带着痛苦面具相互同情了会儿,外头传来几名师兄的声音:

“师弟!师弟——”

“说是去透风,怎么就没回来了?”

嗒。酒杯搁在桌上,兼竹在少年疑惑的眼神中起身道别,“天色不早了,多谢款待,我准备回去。”

“等一下。”少年从袖子里摸了块传讯石出来扔给兼竹,“同是天涯沦落人,随时保持联系。”

兼竹收下传讯石纠正他,“这叫命运的弄潮儿。”

师兄弟几人赶在临远宗宵禁前回了山门。

亥时刚过,夜幕低垂。

兼竹回到苍山时四周漆黑,唯有一地积雪反射着月光白得晃眼。怀妄的院落里没有亮灯,他停在原地看了会儿,正要回后山,转头便在席鹤台上瞧见一道身影。

皓月之下,修长的身姿立在涯边,银发未束,几乎融入那月华清晖。

兼竹怔了怔。

大概是被白光晃得脑中空荡,先前的酒气在五脏六腑间蒸发,他心口砰砰直跳,亢奋汹涌的情绪瞬间翻腾上来。

他朝怀妄走过去。

夜风徐徐,醉人的酒气弥散在清冷的空气里。

怀妄早早便知晓兼竹回来了,只是一直没管他。这会儿闻到酒气,他皱了皱眉转过身。

两人之间已相距不过两三步。

兼竹看着怀妄,视线沿着对方的眉眼、鼻梁、薄唇一路向下细细描摹。酒精将那些隐蔽的念想放大,夜晚捅破了白日里用于遮掩的纱网。

怀妄开口,“你喝酒了。”

“嗯。”兼竹应了声,声音比平时要柔软几分。

他看见怀妄眼中倒映着自己,眼角的薄红蔓延至耳尖,从黑发中露出那小尖角的滚热。

像是藏不住情.潮,终于露出了一点马脚。

不过那又怎么样?

兼竹朝着怀妄抬眼一笑,此间月下,酒色媚人。他眼底翻滚着浓稠的情、沉浮的欲,像要揉进他眼尾的绯红,淌入这月色。

暧昧得惊心动魄。

怀妄看着他,鼻尖萦绕的酒气突然变得浓烈而辛辣。

须臾之间像是恒久。兼竹只笑了一下,什么都没说便转身离开,朝着后山的方向一步三晃,飞扬的薄纱卷走了浮躁的空气。

待他的身影消失在苍梧林间,怀妄垂眼,“刷——”一声腰间问闲出鞘。

剑招连绵如幻影飞花,一息间四十九式落下,地面积雪被剑风带起,方圆五步内雪花逆飞。

剑端划过裸露的地面,留下一道深刻的沟壑。

收招,入鞘,怀妄穿过簌簌落雪走回自己的院落。他想,兼竹大概是醉迷糊了,把他错认成了前任。

真是乱七八糟。

院门打开,又吱呀关上,席鹤台上再无一人。

唯有落雪薄凉,细细密密地掩住了地面上那道深长的沟壑。

那道身影跟瞄准了似的往他身上砸,看那势头是打算把他砸瘫。

他这次出来特意乔装成凡人模样,街上人不少,怀妄退无可退,“砰!”一声响硬生生让人砸了个准。

他喉头闷哼,接着伸手扳住人的肩头将人推开。

兼竹看怀妄硬挨了一下,在心底快活地哼哼了两声。出口却带着歉意,“抱歉,没砸疼你吧?”

怀妄按着胸口,沉眉将人看了片刻。

大乘期的乔装,从易容到修为都不可能有人看穿。兼竹面上的神色也如待路人一般,这一砸,应当是巧合。

兼竹看他不说话,关切更甚,“兄台,没把你砸坏吧。”

怀妄道,“没有。”

兼竹就笑了笑。大乘期的乔装的确没人认得出,但怀妄这张易容的脸,倒是跟从前两人一起游览凡尘市井时一样。

况且就算面容改变了、修为掩去了,一些习惯和细节还是不会变。

兼竹配合着怀妄的演出,向人赔礼,“高空抛物是我不好,你有什么要求尽管同我说。”

怀妄错身要走,“不必。”

“我看兄台你孤身一人,不如我带你在四周转转,同你讲解风土人情。”兼竹揣着袖子,在四周流动的人潮下,眉眼温和,风清月明。

怀妄开口,话到嘴边又像是有所顾忌,最后只道,“早些回去。”

兼竹仗着他无法揭穿,大言不惭,“不用。我独居,想多久回去就多久回去。”

怀妄,“……”

两人相对站立间,淡淡的酒香萦绕在鼻端。怀妄默了半晌,想起这人身怀前科,一不小心就能惊世骇俗。他开口,“走吧。”

兼竹勾唇,转身领着他往前走。

鹭栖城的夜市热闹非凡,沿街的摊铺一路到了桥端河岸。

从摊位前挨个走过,兼竹挑着有特色的同怀妄介绍,“那边的是窗花纸,逢年过节戳在门上讨个祥瑞;这个是曜石做的饰品,说是能转运,但其实是消费陷阱。”

怀妄,“……”

“还有这一排都是木雕,雕人雕物都可以,雕成了拿来收藏。”兼竹说着挑了一个拿在手中,指腹沿着光滑的木雕表面摩挲。

他想起有次自己想买个木雕,结果被怀妄拉住不让。第二天醒了才发现后者暗搓搓给他雕了个浮莲灯罩挂床头,他睡眼朦胧起床时差点没把头发勾掉。

后来怀妄还站在床头给他解了半天。

兼竹失声轻笑。

他身侧,怀妄低头看来——摊铺边挂的橘黄色小灯笼映在他眼底,有星点明跃的笑意。

像是回忆起了什么开心的事。

怀妄没有打断。兼竹笑完,顺手买下木雕收进口袋中,“前面更热闹,兄台,我们走。”

“嗯。”

两人顺着夜市长街往河岸的方向走,中间隔了两个拳头的距离。

桥头有杂耍艺人当街卖艺,里外三重人围得水泄不通。

兼竹从旁边绕过时,不知谁撞了他一下,他就“咚”地靠在怀妄肩头。肩贴着肩,隔着衣衫都能感觉到对方绷紧的肌肉。

只是一瞬他便自觉撤开,“不好意思,我下盘不稳。”

怀妄一眼扫过,“……无碍。”

拱桥两边架了朱红围栏,他们走上桥时有画舫自桥下划过,丝竹袅袅,灯影垂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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