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
熹微日光从治疗区的窗口洒进来, 落治疗舱椭圆的舱口上。
嗡——
外层罩与里层透明罩依次落下,治疗舱从内部被打开。
一只手掌搭边沿。属于残人类的腕口有凝结晶体,用时皮肤下撑起淡淡的骨痕。
姜见明缓慢地坐起来, 蒙蒙亮的阳光尽情泼洒他身上宽大的病号服上, 也落入他清明的眼底。
他醒。
入眼干净的白色花板, 地板上亮着绿色的荧光灯, 这代表此处病人的生命体征有异样。
圆鼓鼓的医疗机器人四处漂浮着,偶尔有医护人员急匆匆穿梭的身影。
连姜见明自己都有,他这个受伤流血还一度把体耗油尽灯枯的残人类, 居五个同伴中第一个醒过来的。
或许他习惯保持身体不好的状态, 所以反而容易疲劳的时候保持意识清明。
总之, 当姜见明扶着墙壁站起来,穿着棉拖鞋下地走两圈之后,他意外地感觉还好,身体恢复不错。
“阁下,您醒, ”一个漂亮的小女护士推着架柜车走过来,从中取出一包物品,“这治疗舱的程序自动为您换下的衣服与随身物品,请确认查收。”
“谢谢, 辛苦。”姜见明接过来。入手的个透明袋子,里面装着他的银北斗军装、手套以及腕机等物。
他抿唇快速翻一下, 松口气。
……东西都, 包括他那几样奇奇怪怪的小玩意儿。
姜见明别的管, 先若无其事地把项链贴身戴上,再把那枚空弹壳放回军装的胸口袋里,这才安心。
脚步声由近而远, 又由远而近。
面那个小护士似乎远程接个通讯,走几步又回头转他面,眨眼问:“打扰阁下,请问您姜见明阁下对吗?”
“您的长官来探望您,请跟我来吧。”
长官?
姜见明意外地扬眉。
他的长官……霍林中校?
……
银北斗治疗区的外区并不设病房,治疗舱每个人的小空间。不用说,这种处飞着胖嘟嘟医疗机器人的环境不适合说。
因此,这里另外有设置单个的房间,专门为探病者与病人做短暂的交谈。
姜见明跟着小护士走会客房,银白色的自动门“嗡”地打开。
房间里面,那个身穿军装笔直冷面地坐座椅上的男人,确实霍林中校。
小护士把人送走,姜见明迎着中校那双冰冷的目光走上。
他拉开椅子坐对面,头:“长官,您找我。”
中校那张阴鸷的面庞上肌肉抽动一下,手指膝盖上敲敲:“我有让你坐下。”
姜见明轻笑一下:“抱歉,长官,我体还有完全恢复,怕站不太久。”
他一身白色宽松的病号服,与霍林平视时气度也不落下风。
片刻的僵持后,中校率先收回眼神,冷哼一声。
“要塞的机甲都有自动的录像功能。”霍林说,“除两架激电损毁,其余四架激电的录像,我都看过。”
姜见明不语,平静地等待后文。
他虽日常习惯一口一个“我平平无奇”,但对于一些基本的概念总不至于数。
他明白,自己这次带领全队从险境中撤离,立一大功。
更何况他还带回b级亚种的真晶矿。
要换做一般的长官,这种时候来探病,应该带着满口的赞扬与真心的安慰。
面容阴鸷的中校深吸一口气,闭上那双三角眼。
他冰冷冷地说:“姜见明,我很不喜欢你。”
第一次,霍林中校非名的时候叫出残人类年轻人的名字。
姜见明忍俊不禁,心,这位中校果不“一般的长官”。
中校睁眼时目光阴沉,齿间字句森:“直现,我也不认为一个残人类能远星际干出什么大业。”
“这个世界的规则,比现的年轻人们象要残酷多。五百年的择纪元已经宣示优胜劣汰的结果:拥有晶骨的新人类为胜者,而无与晶粒子完全融合的残人类为败者。算旧帝国因其暴/政被推翻,这个理不变。”
霍林直勾勾地看着面的年轻人:“而我,我适应期军官们的教官,首要责任确保我手下的兵能活下去。”
“一个残人类远星际不容易活下去,一个残人类所的小队也不容易活下去。而你……哼。”
霍林冷哂一声。
“你明知这个理,却宁死不退。”
无论初入要塞时下机甲晕过去的时候,仅靠m-激电18与红毛虫战斗的时候,拖着低烧的病体咬牙参加一次次训练的时候……
这个残晶人类,都不肯容许自己后退哪怕一步。
他有着与其生种族不符的,如火如钢的意志。
姜见明坦:“的。”
霍林:“你越这样,我越不喜欢你。”
霍林别过头,他将自己的军帽拿手里,咬牙沉声说:“如果你趁早卷铺盖滚回帝国,最多丢个脸;如果你很快翘辫子,虽遗憾,但也不过死一个新人。”
“但如果,你这样一步步走下去,成为英雄,成为传说,积累军功,接受任——后某一,某个要任务中,众目睽睽下死。”
中校猛地抬起冷厉目光:“那么,你将会酿成大祸。”
姜见明神情自若,头顶柔和的灯光打他的眉眼轮廓上,他轻声说:“我明白的,长官。”
霍林嗤笑一声,惯来锁着的眉头松开:“所以直现,我还看不起你,我必须看不起你,这我的职责所。”
“但——”
霍林长官的嘴角抽动一下,“但,从结果上来看,至少这次,你救我的兵。”
下一刻,他站起来,冲姜见明敬个坚硬的军礼。
纵使中校的目光还那么不近人情,甚至带着冰冷的蔑视,但他的军礼却无比标准。
姜见明摇一下头,平静:“长官,我救的不您的兵,而我自己和我自己的队友。”
说完,他有躲避,也有谦虚,而也站起身,抬手回敬一个同样肃的礼。
“我很遗憾,”姜见明沉声说,“贝曼儿一位素质突出的军官,也我的好友,但我能够让她平安回来。”
这个年代,亚斯兰星城已经具备肢体再生手术的技术,而贝曼儿的家世也完全负担起,算不幸中的万幸。
但如果决定回帝国接受手术,她不不离开银北斗。
而且术后的新肢底不如原先的肢体,贝曼儿要返战场,注定难上加难。
霍林沉默。
几息后,他先冰冷地从鼻孔“哼”一声,又小声骂句“小兔崽子”,把军帽往脑袋顶上一戴,扭头向治疗区外走去。
姜见明放下手,很自地将长官送门口。
霍林的脚步又顿住。
“你这次的功勋非比寻常,做好准备吧,上头的人说不准过两会接见你。”
姜见明的眼眸暗暗,缓声说:“请赐教。”
霍林扭过头来,用审视的目光打量他。
姜见明神色坦荡:“领取应的功勋本身并不麻烦,如果有什么特殊情况,您不至于来叮嘱我。”
霍林挑眉。
这个孩子确实……确实太聪明。
他指指头顶的花板:“哼,现这个时候,大概楼上正开会,你这怪胎让所有人都太头疼。”
“你说的错,银北斗建军多年,怎么论功赏早有一套规则,所以会议的内容并不商量怎么犒劳你。”
霍林双臂抱胸:“继续猜吧,小兔崽子。”
“吗,那看来只会……”
姜见明顿顿,含笑说:“商量要多大程度上,抹去我这个残人类的功勋吗。”
霍林咋舌:“好小子。”
果聪明。
“自己办吧。我当不会为你说好,如果有人要给你特拔升职,我会第一个把反对票拍桌子上。”
说罢,霍林摆摆手,新往外走去。
咯噔,咯噔,军制靴子地板上踩出声音。
霍林听着自己的脚步声,背后姜见明看不见的角度,面容变复杂。
真的有可能吗?
生的条件可以被突破吗?
不,他此从来不信。
说底,万物生而不平等,世上哪有什么公平?
所谓公平,本质不过强者给予弱者的施舍。
餍足的富豪发善心,随手将面包施舍给路边的乞丐,换来一个感激的眼神,能半的心情愉悦。
现的残人类,虽明面上享有着一切人权保护,但这也不过帝国的仁慈之下,接受新人类强者的恩赐罢。
但……
“长官,请留步。”
姜见明的声音从后面传来,霍林第二次停下脚步。
他回过头,见穿着一身白色病号服的黑发青年站灯光下,快步向自己走来。
霍林忍不住眯眯眼,他不不承认,这一秒,他多年以来硬如钢铁的心摇动一瞬。
难这个年轻人,真的会为帝国,为帝国的新人类与残人类,带来某些惊动地的变革吗?
难,这个小家伙真能这样永远坚定地走下去……不会死也不会输,直走出一条崭新的路吗?
中校的眼神不可察觉地松动一秒,或许那可以称之为柔和。
“长官。”
姜见明终于霍林面站定,昂首直视中校。
他的神情如此郑,清俊眉眼的每一寸都写满认真,启唇开口:
“差忘记,我问问——”
“如果要塞配给的m-激电18报废的,哪里可以领一架新的?”
霍林的脸瞬间黑如锅底:“…………”
——他娘的这个小兔崽子!!
……
兵荒马乱之中,新的一日转眼过去。
又深夜。
治疗区内,与昨晚同样的修长身影穿过一排排治疗舱。
加西亚今有穿银北斗军装,贵族礼服的披风搭肩后,长发散上面,像流动的金绸。
他被谢予夺逮着开一晚上的会,拖这个时间才腾出空。
会后,少将追问他关于那个残人类的事情,弄殿下心里莫名地烦闷。
……不知那个残人类今怎么样。
他有搭理谢予夺走。
走着走着,无意间又走治疗区。
殿下并有多少犹豫:既走过来,那应该进去看看。
或许他要亲眼确认那个残人类有死掉,今晚才能安心睡觉,和昨晚一样。
而现实总不随人愿。
还走熟悉的位置,加西亚的眼神猛地凝住。
那座治疗舱……的绿灯灭,说明里面人。
皇子殿下那冷硬高贵的神容,“啪”地出现裂痕。
几秒后,他走空荡荡的驾驶舱面,眸子沉沉。
不。
他盯上的那个残人类……姜见明。
不治疗舱里。
为什么,昨晚还的。
加西亚不禁烦躁地咬咬唇,起那跌进自己的怀里昏迷过去的身躯,还有滴落手背上的血。
残人类……那么虚弱的生物,随便从治疗舱出来,难不会死掉吗?
不,会死掉。
当很容易会死掉。
心里似乎有一团火毛毛地乱烧,摁也摁不下去。
加西亚抿唇,他很快判断出自己情绪波动的原因:他焦虑,他很把那只残人类找出来,新关进去。
皇子殿下回身,长披风身后带起优雅的弧度。
加西亚冷着脸走出治疗区。
夜色中,他向适应期军官的宿舍区走过去。
殿下战场上跟异星生物们周旋惯的殿下,隐匿气息对他来说简直小菜一碟。
片刻后,加西亚用权限刷开宿舍门走进去,丝毫不担心惊醒里面的人。
里面安静极,加西亚走进去扫视一圈,找他找的人。
姜见明果宿舍的床位上睡着,侧身靠里,几乎整个人埋被子里,略显苍白的侧脸很安宁。
但这宿舍里也只有他一个,其余几个青年都有回来。
“……”
找活好好的残人类,加西亚先暗自松口气,很快脸色更冷。
大病初愈的残人类,怎么可以一个人溜回宿舍区睡觉?
万一晚上病情发作,他要怎么办?
加西亚站床头沉面不语,他暗暗咬着牙尖,眉宇间有寒戾的气焰。
而如果姜见明醒着的一定会知,这并不意味着殿下发怒或者怎样,而……他为难。
——毕竟这个人不为难的时候,都直接上手的。
加西亚为难片刻,抿唇,果缓缓伸出手。
这样太危险,这个残人类又那么乱来的脾气,一分寸都有。
还要捉回治疗舱里,关起来……至少要再多关两三,现他显还未康复。
加西亚的手掌按姜见明的肩上。
“醒醒。”
殿下目光幽深,沉声说,“起来。”
手底下的肩膀很瘦,隔着被子仿佛都能揉肩胛骨。
被触碰的那一刻,清瘦的身体动动,原本浅浅的呼吸乱。
“……?”姜见明惺忪迷蒙地睁开眼,卷着被子翻过身来。
半睡半醒之间,他借着窗外月色,看清冷的白金卷发,以及伸向自己的手。
小殿下……
“姜,”加西亚淡淡说,“起来,跟我回……”
一句说完,袖口一沉。
只见姜见明侧躺床上,半睁着眼定定地看他,眸子似乎比往日更黑。
白细的指尖不知何时从被子里伸出来,勾住他的礼服袖口。
加西亚瞳孔微微一晃。
那手指慢悠悠地又往上攀,像依偎着树木的藤蔓,最终抓住他的小臂,五指收紧。
姜见明拉着皇子殿下的手臂,仰起脸。
碎发枕头上蹭乱,有几缕散眼尾。
窗外月色下,他眼底雾蒙蒙的,眉眼与唇角都慵懒地舒展开,轻轻地说:“你怎么又来……烦人。”
殿下怔怔,还反应过来。
下一刻,姜见明上身一歪,含笑埋进加西亚的怀里。
他闭眼喟叹一声,含糊地呢喃:“算,来都来……那抱着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