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者踏入大厅之内。
陈意外地将眉毛抽了?抽, 这时才看清了?,那竟然是个比他?还年?轻的黑发青年?。眉如长山,眸如深水, 神态散淡平静, 整个人像是从一卷黑白分明的泼墨画里?走出来的。
而凯奥斯十分自然地伸手, 把来者挽到?了?自己身旁, 语气里?是满满的亲昵:“亚斯兰,你来得太晚了?。”
“殿下恕罪。”黑发青年?轻轻低了?一下头,顺势转身站到?皇子身旁, 面向“金蛇”费因斯, “使臣大人恕罪。”
费因斯腿根早都软了?, 也不敢摆架子,勉强干笑道:“咳……咳,这位是?”
凯奥斯眯起眼:“道恩.亚斯兰,我的私人参谋。不过,阁下刚才说……我岂敢?岂敢什么?”
费因斯的嘴角肌肉抽了?抽……来此之前, 他?也听?说凯奥斯桀骜不驯,拥有远超常人的高?阶晶骨。只?不过在永乐园呆久了?,下意识觉得个人的力?量不可能与庞大的帝国作对,面对传言也是嗤之以鼻。
直到?刚才, 他?才从圣旨使臣的大梦里?惊醒——凯奥斯能否与帝国作对姑且不论,倘若这邪门儿的小皇子真发起疯来, 弄死整个使臣团还是绰绰有余的!
“……咳, 方才殿下迟迟不接旨, 致使下官有所误会。”
费因斯强做镇定,“不过这样看来,凯奥斯殿下心?如明镜, 接下来的交接就会轻松许多了?,您说是吗?”
凯奥斯笑道:“交接简单,不到?半日?即可完成。只?不过……”
他?往身边一瞥,姜见明就很自然地接过了?后半句:“只?不过,蓝母星情况复杂。这里?疆域辽阔,人口?众多,野区更有许多未开化的顽民。”
青年?敛眉温声,手抚胸口?以示礼节,仪态挑不出丝毫差错:“如果使臣大人在工作中遇到?麻烦,还望千万不要见外,我等愿意随时提供帮助。”
“……那是自然,自然。”
费因斯阴着脸,心?里?当这句是对面强撑气势的威胁,却也不敢怎样。
他?哼了?一声说道:“那事不宜迟,殿下接旨后,就马上进行交接吧。”
……
不过半日?功夫,来自永乐园星城的彬.费因斯执掌大权。
除了?凯奥斯皇子本人以外,蓝母星原本的核心?高?级官员们分别被费因斯“请”出了?官邸,令其移住到?官邸旁专为待客设立的宾馆内。
不许互相见面,禁止向外联络,行软禁与监视之实。
唯一的例外,就是中途踏入大厅的黑发青年?亚斯兰。
皇子称此人是他?的挚友,且体弱多病,至今离不了?医院和各种急救设备,更不可能住到?别的地方。
这么说着,凯奥斯挽着那青年?的手,与其十指相扣,直接旁若无人地将其带回屋了?。
帝国军面面相觑,没人敢拦。
这位小皇子太邪门,没谁想?真的惹怒了?超s级晶骨的新晶人类把小命丢在这里?。
就连费因斯也敢怒不敢言,只?得令他?手下的人多设监控,严加看管,千万不要闹出事端来。
另一边,莱安一路带着姜见明进了?他?的卧室。刚把门关上,外面就响起窸窣脚步声,显然警卫兵已经在门外排布开了?。
再回头,他?心?脏猛地一紧。只?见姜见明闭眼扶着桌角,喘息微乱,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
“——亚斯兰!?”
莱安脸色骤变,两步赶上去,用力?托住人的肋下搂进怀里?,“你怎么样,哪里?难受?”
“……没事,只?是最近忙得有点累。”
姜见明摇了?摇头。他?神态轻松,用眼尾瞥了?一眼皇子,嗓音混着叹息和笑意,“您可真是个小暴君,给我那么多事务处理?,熬夜都做不完……还害得我当众迟到?。”
莱安的瞳孔微微一缩,心?领神会。
接下来,他?们的一言一行都必然会被监控,凡是那些想?要说的话,都不可能明着说了?。
而姜见明的暗示,他?也懂了?。
奥丁二世之所以给出十天这么短的期限,自然是对凯奥斯这个小怪物心?有余悸,畏惧夜长梦多。
然而就像姜见明面对费因斯说的那样,蓝母星作为人类母星,几乎整颗星球都有人居住。想?要统筹清楚,难度可不是一般的大——若非如此,也不会有那么多罪犯年?年?往野区逃匿了?。
所以,如果蓝母星各区拒不合作,执行过程中乱子频出……当费因斯发现自己无法在期限内完成皇帝交付的使命,就只?能向他?们求助。
以姜见明的能力?,莱安不必问就知道,他?定然借着这点“迟到?”的时间差做好了?安排,很有可能已经知会了?远在野区的林歌。
这是唯一能撬动这个死局的机会。
那么……
莱安搂着姜见明走向床边,两人几乎贴在一起。
他?低声道:“行了?,多的就别想?了?,弄成这样谁也没办法,只?能静观其变。你也早休息,不要病了?。”
姜见明轻轻点头——这也是反话,莱安从来就不会说出“没办法了?”这样消极的句子。
殿下的意思截然相反:一线生机摆在那里?,然而如何把握尚无定论。是进是退,是拼死一搏还是暂时隐忍?
摇摆不定只?会浪费时间,要尽早确定,才有希望在这种极端劣势里?争取主?动权。
不知何时,窗外暮色渐暗,到?了?日?落月升的时候。墙壁上高?挂的复古时钟无声地往前走,门外隐约传来警卫兵的走动声。
静谧似乎要把人吞没。
姜见明倚在床头,假装疲惫失神没有力?气,任莱安替他?逐一解开礼服的扣子,脱下外衣。
莱安又给他?脱下靴子,最后将那双细长的腿捞上床榻,藏进棉被里?。
须臾,姜见明缓缓抬头,目光投向书?柜上零零碎碎的小摆件。最靠窗的地方,精致的蓝母星星仪模型在最后一抹余晖下闪光。
他?轻声道:“怎么都落灰了?。我不来这里?,殿下也不知道收拾这些小物件。”
莱安回身,定定地看了?一秒。
他?走过去,伸出右手,随意地将星仪拿起来:“嫌麻烦。”
“东西多了?,收拾起来确实有点麻烦。殿下不喜欢,要扔扔吗?”
“你问我!?”
莱安倏然回头,眉宇间竟有些冷意,“这些小玩意,全都是你说喜欢我才买来摆上的,现在你问我要不要扔?”
姜见明神色温柔,他?坐在床上,安宁地看着窗畔的莱安。
“毕竟是殿下的房间,我又不在这久住。”
一羽黑鸦扑棱棱掠过官邸的上空,它带来不详的阴影,将少年?俊美的面容抹暗了?一瞬,又立刻消逝在夕阳下。
莱安哼了?声,往旁边走了?一步,在垃圾回收桶的上方伸直手臂。感应桶盖自动弹开,等待着接收新的垃圾。
蓝母星悬在少年?掌中,那双翠色眼眸在昏暗中显得格外冷酷。
——看来,他?清楚,姜见明也清楚。
抉择今后的路,说到?底也不过是两个方案,二选一。
以他?的力?量,想?要逃离蓝母星其实并非不可能的事。蓝母星的军部?几乎都是他?的人,只?要策略得当,完全可以驾驶少数星舰,带着一批精兵良将离开此地。
只?要初期边战边退,甩脱追兵,直至跃迁到?星图上找不准坐标的远星宇域,就能做个浪迹天涯的宇盗,后日?的事徐徐图之。
但蓝母星上几十亿平民,是万万带不走的了?。
没有办法,帝国的一个宇宙级重炮,就能让上亿性命直接蒸发。如果要保全人民,除了?屈服别无他?想?。
只?能任帝国将大批资源迁走,苦守着这颗被抽干了?血汗的贫瘠星城,不知道有没有后日?。
皇子的身影落在浩大的夕光下,满目都是令人绝望的黄昏。
要舍弃吗?
蓝母星本身就是针对他?的一场阴谋,是奥丁二世用来拖他?入死地的泥沼。他?来到?这里?只?是为了?姜见明,并非对这个星城怀有什么额外的情感。
莱安凝望着手中的星仪模型。
这个落了?灰的,他?的星城;活在这个星城里?的,数之不尽的他?的臣民。
他?的。
“殿下是这个星城的主?人。”
残人类温润的嗓音从记忆里?传来,拨开时光的雾,“我们都是您的臣民。”
而他?严肃地纠正:“是我们和他?们。”
莱安闭了?闭眼,睁开时那双翠眸依然冷冽。
“我不是说多么喜欢,”他?动作不甚温柔地从怀中取出手帕,胡乱擦了?擦星仪,“但又不是摆不开,扔什么扔。”
手帕被随意丢入垃圾桶,星仪则被他?拎着,“咚”一声被放回了?原先的位置。
莱安转身走向床边,神态轻松。黑礼服上的金穗绶带摇动起来,闪着光亮。
他?凑近姜见明的脸颊,像是要亲吻,但最后只?是一声低语:“而且,谁说你不久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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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之内,惊天消息传遍了?星城。
皇帝使臣突然而至,带来了?大迁移的圣旨,凯奥斯殿下被撤了?权,官邸一众人都被软禁了?起来。
一时间,民众人人惊惧,个个恐慌。
能想?明白其中阴谋的,知道星城的末日?已经到?来;纵使想?不明白其中玄机的,也至少知道凯奥斯殿下治理?星城的这两年?,纪律严整,欣欣向荣……今天大贵族接手了?蓝母星,好日?子怕是到?头了?。
z2野区。
黑夜,冷风吹乱林歌束在脑后的长发,女领主?叉开着腿,坐在一块灰色山石上。
她的眼罩拉了?上去,像个抹额般斜横着,去年?新装的猩红电子义眼闪着冰冷的光。
从这片山崖俯瞰下去,隐约可以看到?藏在谷间的工厂,小部?分区块在运转不息,还有大半区域还在建设中。
上百个衣衫陈旧的贫民,正在夜色中举着火把,围着他?们年?轻的女领主?,你一嘴我一嘴地嚷着。
“不能拆啊,大姐头!”
林歌不喜欢被叫“大人”,这群跟她的都叫她大姐头,活像一帮宇盗。
此时正有个中年?人焦急道:“这么多年?了?,我们好不容易才有个像样的营生,不用在垃圾堆里?捡吃的……现在大贵族从上等星来了?,一句话就要把咱们的机器都拆给他?们带走?放屁!”
“还说要把人都带走!”一个老婆子愤愤道,挥舞着干瘦手掌里?的火棍,“我呸,大假话!”
她掰着粗糙的手指,摇头晃脑地数,“连婆婆我都知道,先走的一定是贵族们,然后是听?话的,然后是聪明的能干的,最后才轮到?我们,哼,到?时候我们早饿死喽!”
有人哭笑不得:“婆婆,你知道啥呀!哪儿还有‘最后’,他?们就是准备把咱饿死在这!”
“啊!”老婆子瞪大了?眼,“那……那可怎么办哇?”
“城主?不会答应的吧?凯奥斯殿下不会丢下咱们吧?”
“咱们宁可过的苦一点儿,也不想?回到?被当作牲畜看待的日?子啊!”
火把燎燎,在这贫瘠的山间摇晃着。远远看去,像是黑暗里?飘动的萤火虫。
“大姐头。”
忽然,有个声音沙哑地响起:“你……你还记得道恩吗?”
一直八风不动的女领主?呼吸一顿。林歌缓缓抬起脸,打量着那个开口?的男人。
……道恩。
她以为不会有人记得这个名字了?,自从当年?小混蛋把人救走,姜见明就没再回过z2野区,就连她管辖的领地里?的人,也都当他?死了?。
后来凯奥斯执掌星城,革新的政策如滚滚烈火,烧开这个腐朽的星球。
与之相比,道恩不过是一根枯瘦的蜡烛。哪怕熬干自己,能照亮的也太有限。
等到?烛光熄灭,谁还记得?
开口?的男人有一张惶然的瘦脸孔,他?双手捏着衣角,说出的却是:“大姐头,你还记得他?带咱们打下最初尖角那块土地的时候吗?”
“当年?,是道恩教?会了?我们要反抗,”男人咬着牙,脸上肌肉绷紧,“大姐头我发现了?,人一旦站起来,就不想?再重新跪下了?……!”
竟然……有人记得。
林歌鼻头一酸,连忙咬唇忍住。
为了?掩饰,她重重地清了?清嗓子:“这是你们所有人的想?法吗?”
高?昂的应和声从人群中传来,贫困的人们高?举火把,怒焰也燃烧在一双双眼睛里?。
“那你们知道,这次要反抗的会是什么吗?”
林歌伸了?个懒腰,她跳下巨石,指着天空,喊道:“它可有那——么大呢!”
无垠的星空在少女的指尖下闪烁。
星空,的确是那么大。
“对面有几千万艘战舰,空间站上布满流体装甲,装着高?射炮,机甲和枪械用都用不完,无人机炸都炸不尽,你们不怕吗?”
众人面露迷茫之色。老婆子挠挠头:“大姐头,无人鸡是什么品种的鸡啊?”
林歌怒吼:“无人机不是鸡,是武器!老娘是说,对面有好多钱,好多粮食,好多武器和好多的人!”
这群没多少知识的野区民众仍然没有概念,有人喊道:“大姐头,那你说该怎么办吧。”
林歌傲然挑眉,“废话,还用问吗!”
她高?高?地一握拳,像是要把星辉攥在掌心?。
“当然是把好多钱,好多粮食,好多武器和好多的人都抢过来,变成咱们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