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影出现了些许波动, 进而转换成一段图像。片的透明晶体中间,可以清晰地看见那道影。
那是一个站立着死的人。
姜见明的脑中如遭击,一片空白。
窗外的夜色像潮水般挤压而来。突然间, 到一阵锥心的剧痛走遍浑的骨头, 同时还浓浓的荒谬之。以及过分久违的, 被命运嘲弄的无力。
是不是经忘了。
因为这失而复得的美梦太幸福, 爱人的怀抱太温暖,被呵护着的日子令人沉迷。
叫渐渐忘了寂寞独行的日子,那沉睡的机甲中蔓延的血迹, 那至今不知含义的四行遗言。
怎么可以忘了?
所以这就是报应吗, 姜见明恍惚地心想。
惨象烙入眼底, 一眼就认出来了,那确是莱安.凯奥斯,的小殿下。
但那具体好像被什么巨力扯烂了一般,人类史以来的任何一种酷刑都无造成这样的惨状。
透过体表的晶簇,可以看到撕裂的皮肉, 破开的腹腔,半侧绞烂成肉泥的脏器与错位粉碎的骨骼。
残破的尸间,隐约什么零星闪烁,是晶骨碎片。
姜见明瞳孔紧缩, 浑都开始震悚。怎么敢相信。那可是强悍到能瞬间毁灭上百星舰的晶骨,也是曾经无数次拥抱过的晶骨, 居然……居然……
居然最后只余下那么一点点碎片, 就算拼凑起来, 或许都拼不出一枚指甲盖小。
皇太子的面部也是残破的,昔日俊美的少年储君经变成血肉模糊的样子。垂落的白金卷发遮住了可怖的、歪曲的面容。
抬着一条血淋淋的,角度诡异地扭曲着的手臂, 手指伸向某个方向。似乎是想为后人指路,似乎只是自己想握住什么飘渺的存在。
但翠绿的瞳珠却平静,幽远,仿佛看向星海的另一端。
后拖着长长的血迹,是在走向晶巢深处的途中力竭而亡。
只影孤独,死在晶巢。
晶粒子乘虚而入,像贪婪的蝗虫淹没每一寸血肉,最终将这具残破躯体封在晶块之中。
咯噔。
一声轻响,在空旷的办公室内格外突兀。
姜见明木然地侧过眼,看到莱安……自己旁的莱安踉跄了一步,怔怔望着投影,面庞紧绷如铁,目光瘆人地保持着沉默。
哪怕记忆依旧是令人茫然的空白,但是关于莱安.凯奥斯这个份,经相信了,也接受了,早在今天得知基体计划之前。
可知道精神意识投射技术最基础的一条规律:只原彻底死亡,基体也会死亡。
假如说,莱安.凯奥斯皇太子的遗体经被回收。
那么现在的这位“帝国皇太子”,现在的自己——
是谁?
投影中,那血腥到令人作呕的图像经被切掉了。
浮现在半空中的仍旧是谢予夺那张憔悴的面容,少将的双眼饱含着苦涩,一字一句艰难地开口。
“统帅,我知道,这则通讯会首先递到您的手上,然后就再也不会被军部的第二个人看到了。”
虽然不知道精神意识投射技术,不知道白鸟计划,但少将也是始终相信着加西亚就是莱安的人。
在晶巢亲眼看到那一幕的时候,内心的震惊与所受的打击,岂是三言两语能说的清的?
谢予夺闭了闭眼,以手撑着乱发下的额头:“所以,下官才敢冒昧说些不该说的话……”
“统帅,谢予夺对帝国的忠心日月可鉴。那么多年来,银北斗一次次地死人,一次次地拿命往宇宙里填,也从无怨言。”
“这一趟远征,我们牺牲了近千人,很快就化作英灵碑上的名字。下官甚至不知道,舰队真回到塞的时候,还剩下多少活着的人。”
突然,少将抬起满是血丝的双眼,暴吼出声:“我们是为这个国家献出生命的人啊老元帅!!”
那股悲愤之意,几乎化作利剑刺破这凄冷夜色。
“我只想知道,我们到底在面临着什么,皇太子殿下是为什么而死的,晶巢到底是……!”
谢予夺说不下了,的神态仿佛就痛哭出声,但没。
再次开口时唇瓣哆嗦,嗓音好像就颤抖起来,但事上也没。
说:“哪怕至少,请您回答一句:我们的牺牲是意义的吗?”
谢予夺道:“只您说‘是’,我就信。”
通讯就此结束了,投影消失。虚拟屏幕的末尾,还显示着陈老元帅对通讯的回复。
不知道那素来心硬的老者听罢年轻将军的控诉,心里是否泛起了波澜。抑或只是因为时机到,皇帝做出了决定。
给谢予夺的回复字句很简短,只两行字。
“是。”
“回来,帝国会给答案。”
莱安直接关掉了虚拟屏,侧背对着姜见明,站在黑暗的窗边不动了。
姜见明原本经浑浑噩噩,此刻好像被一桶冷水泼在了脸上一样,瞬间清醒回来。
不能慌,是这个时候先动摇了,让莱安怎么办?
“不会的,殿下。”
姜见明强自镇定下来,很冷静地开口:“您确是莱安殿下的投射基体,所人证物证都指向这个结论,应该是其中什么误会。”
“……”
莱安缓慢地低下头,眼角泛着红丝,阴沉地咬牙冷笑,“没关系。”
深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反那个经死了,我是不是谁,什么关系。”
姜见明轻轻喘了一下,只觉得胸口内好像挤满了尖利的碎冰。
“那我找陛下问清楚。她刚才经准备坦白了,如果不是您执意先带我回睡觉,或许问题早就解决了。”
姜见明坚持说下,控制自己的语气尽量温和不显得刻意,“在这里我回来,就像那天在黑鲨基地里一样,可以吗?”
“没这个必,”莱安望着窗外的夜色,嘶哑道,“除非是在意。”
姜见明:“那就算我在意。”
转出了。
莱安沉沉闭上了眼睛。记忆中阿尔异星的风雪似乎席卷而来,变成自己以血淋淋的惨状死的画面。
那种一下子被扔回原点的落差同样裹挟了。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风变得了,吹得窗玻璃轻轻作响。
莱安忽然张开眼,懊恼地抬手锤了一下墙壁。
……不行,怎么就这样放姜见明一个人走夜路了。深半夜突然遭受这么的刺激,慢性晶乱的体怎么受得住?
何况前日和陈在外头放晶骨打架,那一片的应灯应该和防雨屏膜一起碎了个稀巴烂,姜见明不能走那里。
想到这里,其的事就显得不再那么了。
莱安抿了抿唇,快步想跟上,但才走到门口,突然一阵毫无预兆难以抵御的头疼袭来!
“……唔!!”
莱安咣当一声撞歪了柜子,半跪在地上,痛苦地按住了额角。
头疼加猛烈地拉扯着的意识,化作未知的黑洞,把吸到另一个时空里。
那根本不是靠意志或者耐性就能抵御的力量,莱安翠绿的眼眸内光泽一散,顷刻间失了意识。
但仅仅几秒之后,闭上的眼睑新睁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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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鲨基地。
警报声突然嗡鸣而起,刚刚开完会,领着黛安娜信步走出的西尔芙首领猝然扭头!
与此同时,所基地的高级研究员也变了脸色。
们认得这殊的警报声,知道其中的含义!
首领拔腿就往通向地下的升降梯奔过,研究员们也哗啦啦冲过。只刚入基地的黛安娜一脸茫然。
她还在不知所措,转眼间经被人流推挤着,头晕眼花地站上了升降梯。
这是怎么了呀?
“那个……那个,首领……请问……”
黛安娜迷迷糊糊欲哭无泪,被挤得原地打转。几秒后升降梯到了,她被人流挤了出。
这是一处从没见过的地下验室,铁门快速向两边打开。黛安娜茫然地跟了进。
她看到内部陈列着无数闪烁的机器,未知用途的传输管像毛细血管一样遍布在金属质的平滑墙壁上,连向最中央的巨机器。
“首领!”
看守的研究员们急得焦头烂额。见到铁门打开,们纷纷找到了主心骨似的呼唤,“您快来看,000号频率紊乱,意识投射很不稳定!!”
素来八风不动的基地首领将面罩摘下,在看到数据的瞬间,露出罕见的惊愕面容。
西尔芙将面罩随手往地上一甩,她焦急地扑在那中央的机器前喊:“陛下,陛下!?您在干什么!!”
——陛下?
黛安娜先是惊疑,但很快,她就从首领对着仪器狂喊的姿态,以及四周完全没人试图联系帝国皇室,反而只顾焦急地摆弄机器的气氛中顿悟出来。
不,首领现在呼唤的人,绝对不是帝国的那位女皇帝陛下!
那么……她颤巍巍地看向仪器屏,黛安娜不知道那是干什么用的,但是从数据狂飙的频率,从那些波形图激烈跳动的模样来看,她也能觉出其中蕴含的力量。
好似一头困兽发狂地撕咬着什么牢笼,拼死也挣脱出来!
西尔芙急怒,拍着仪器屏幕:“凯奥斯,彻底发疯了吗,不能这样!!”
她摇晃着仪器,“您清醒一点,停下,停下!还听得见我说话吗!?”
什么?这是真的能对话的吗?这是真的在对话吗?
黛安娜晕了,哥哥救救她吧,她到底来到了什么地方啊!
突然,西尔芙动作一顿,悟到了什么,“——难道,看到了!?”
她的面容悲伤起来:“是不是?看到死在晶巢的样子了是吗,所以见是吗?”
“——回答我,见统帅,是吗?”
黛安娜的双眼顿时睁!
她再次陷入了那种震惊如梦游的状态。
对了,首领刚刚是不是叫的……凯奥斯??
只见冰冷仪器上,那些乱窜的数据蓦地镇静了两秒,然后以加无序的姿态恢复了跳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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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国亚斯兰星城,凌晨时分的军部。
姜见明深一脚浅一脚地朝外走着,这时周围没了人,反而脑中一团乱麻。
并不愿意刻意回想,但那副画面经牢牢地烙进了脑海,与金晓之冕内片的血迹一起,不停地在眼前浮现。
曾经怨过小殿下独自赴死,恼过对方的隐瞒与离别,乃至在梦里也讥讽过。
——我很怀疑真的还尸骨吗?三年过了,被秃鹫和豺狗吃干净了吗?
错了,姜见明心如刀割地暗想。如果再回到从前,哪怕是在梦里,也定然不再说那种话。
因为现在不想收尸了,想拨开一切血泪与战火,走到尽头,可以带的殿下回家……
咳了两声,觉得上时冷时热。
冷静,冷静下来……姜见明不停地急促呼吸着,然而却根本觉不到空气被吸入肺里。
面色惨白,唇色渐渐变得绀紫,机械地复喘息,耳畔也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如果这时还能理智思考,就会意识到自己是在巨的刺激下发病了。
但的思维经彻底被牵绊住了,甚至没发现自己往前走的脚步越来越虚浮,直至无行走,缓缓地坐倒下来。
如果莱安真的经死亡了呢?……不……不是,不会是这样。胡思乱想没结果,问清楚……
姜见明失神地抬头,深夜漫漫,两侧只远方斑驳的树影和建筑物的轮廓,一个人都没。
好黑,为什么没灯光了。
恍惚地觉得自己不应该坐在这里,想站起来,但双腿一软跌回地上,按着胸口咳嗽起来。
暗色的液体沿着指尖流下,掉了好几滴在地上。
没灯,没发觉那是血的颜色。
冷静思考……姜见明对自己复,还陷在自己紊乱的思绪里。
按照今夜洛佩斯阁下的说,000是基体计划启动的第一个基体,时间比002早。但原长泽是自幼如常人一般被养的,和自己应该差不多岁数,那么002号基体诞生在约二十年前。
而“加西亚”的诞生是在距今三四年前,这样推理,“加西亚”确不可能是000号基体!
冷汗沿着黑发滚落,姜见明双眼失神,唇瓣张开,体随着急促的喘息而无意识地痉挛起来。
但凡人从这里经过,看到此刻的模样,都会知道到了该叫急救的时候。
慢性晶乱的发作是很危险的,如果病人无尽快得到救治,谁都说不清能不能熬过。
器官衰竭而死。或者转成急性晶乱,以非人的惨状在几分钟内暴毙,都是可能的。
可是偏偏此时此地,并没人经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