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下子, 突然跳出个不安的插曲。哪怕姜见明坚称己真的无碍,莱安的脸色还是很难看。
“不,”陈老元帅摸了摸下颔, “叫把皇太子妃殿下送到总医院去, 休息一下, 再做个检查?”
姜见明吃惊地笑道:“不不, 怎么至于这么夸张?”
老元帅:“莱安殿下留听说完话,到时候回去讲给太子妃听也是一样的嘛。”
这事说大不大,说不。不过军部总医院就在隔壁, 回很快, 老元帅叫了外头的警卫员, 把姜见明送出去了。
莱安现在对姜见明是一万个不放心,当即抓了伞就跟上,陈老元帅在后面叫他:“殿下,请留步。”
莱安:“送他过去再回,你等——”
话音未落, 他猛地一怔。窗外的雨云暗沉厚,老元帅眼底深沉,坐在原地不。
莱安与陈老元帅对视许久,眼底渐渐冷了下去, “你故意支开他?”
怒火倏地窜上面容,“你是为了支开他……!!”
陈老元帅长叹摇头, “唉, 殿下啊, 这就是您的不对了。”
老拍拍己的胸口:“下官的通讯明明是到皇太子的腕机上,还千叮万嘱请殿下保密,结果您直接带姜殿下过, 这不是叫老头子为难吗?”
莱安顿时连话都懒得多说,冷脸一甩,转就出了门。
走廊上只雨声空旷,竟然见不到一个金日轮巡守,头顶是淡蓝色的高科技防雨屏膜,挡住了呼啸的风雨。
陈老元帅跟了出,两一前一后地走在防雨屏膜下面。几步远处就停飞行器,那是莱安与姜见明过的时候使用的交通工具。
“们已经知道,晶粒子的意识是共通的,殿下。”
陈老元帅不急不缓地说了下去,虽然莱安已经不理他了,“如果类的意识能污染一粒晶粒子,就可以传染一大片晶粒子;倘若能够直接击毁母核的意识,甚至可以一击制胜,比擒贼擒王还用。”
“在物质层面,们已经了固化射线和镇定剂,前者能让晶粒子失活,后者直接剥夺晶粒子的生命,这是类为对抗晶粒子而研出的武器。”
莱安走到飞行器前,伸手去开门,形微微一顿。
他听见陈老元帅在后说道:“这就是精神与物质的两种战斗方式,殿下。现在,您的疑问得到答案了吗?”
沉默突显出激烈的雨声,皇太子翠眸冰冷,他的手指在飞行器的门把手上收紧,直到指节泛青。
“……第五次神圣战役之后。”
许久,莱安.凯奥斯缓缓垂下眉眼,他开口说道,“晶乱潮的预兆消失,代价是二十万金日轮奔赴晶巢,再也没回,这就是答案。”
陈.汉克也侧过头向天边看去,叹息道:“错了,从就没第五次神圣战役啊,殿下。”
隔亚斯兰星城的雨空,隔千万里星河,这位统领帝国军机的老者纵使抬头,也不能看见晶巢的样子。
陈老元帅说:“第四次神圣战役之后,大帝就筹划对晶巢的反击。这个绝密计划只少数知道,它被赋予了一个特殊的名字。”
“白鸟计划。”
……
最开始,黑鲨基地试图用配备高智能智脑的机甲,镇定剂远程投入晶巢。
但尝试全都失败了。晶粒子母核的防备意识很强,它会操纵异星生物围攻犯者,机甲星舰很难靠近。
所以只能士们亲赴死。
他们带特殊的高纯度镇定剂武器,其像子弹炮火一样入晶巢。
他们面临的是晶巢的疯狂攻击,以迄今为止的类力量,存活率为绝对的零。
当武器用尽,最后一击同归于尽的炸弹就是不屈的意志。任□□被晶巢吞噬,精神化作离弦之矢刺入晶巢深处,直至连意识也被晶粒子吞噬,迎真正的死亡。
一旦离开帝国的大地,就再也不能回到故乡了。
注定埋骨星海,连马革裹尸而还都是奢望。
亚斯兰统帅英年早亡,没得及知晓晶粒子的真相就长辞于世。
然而冥冥之中,那篇悲壮的祭文,却成了此后近五十年,无数投于种族战争的类烈士们的真实写照。
明面上,第五次神圣战役是彻底的大败,以二十万帝国精锐全灭而告终,也成为凯奥斯大帝一生中最难堪的污点之一。
暗地里,第一次白鸟远征却是壮烈的惨胜,那是类面对晶粒子响的第一炮。那些牺牲的命,成功延缓了‘终极’的降临。
此,银北斗每次向晶巢远征,次次都是去无回,次次都挨骂:劳民伤财、愚昧固执……毫无意义。
直至今日,帝国内也没几个知道,那位传奇般的开国之君,那些本应前途无量的士们,究竟是为了什么而血洒寒星、毅然向死。
莱安沉默许久,五味杂陈的情绪从眼中流淌而过。
最后,殿下用靴尖踢了一下飞行器的门,不悦地回头:“为什么不让姜见明听这些?你想单独与说什么吗?”
脚步声响起,是陈老元帅缓缓走到了皇太子边。
“太难了,殿下,”老沉闷地叹道,“这一仗得太难了啊。第一次白鸟远征过去五十二年,如您所见,无论从哪个方面看,旧办已经快撑不下去了。”
“曾经的金日轮是与银北斗并称的金盾,可是第一次白鸟远征带走了足足二十万精锐,里面的每一个都可能是帝国未的上。此金日轮一蹶不振,现在连贵族家的纨绔子弟都能混进贪军饷了。”
“银北斗又何尝不难呢?一次次远征,一次次死。黑鲨基地按照现在的数据做了推测,等白鸟计划进行到最后,就算积极地估计,类也离灭绝不远了。”
莱安冷然嗤了一声:“这难道不是因为你们一直在隐瞒吗?救亡图存的远征,弄的和偷鸡摸狗一样,能成什么事。”
他们站在防雨屏膜的边缘,偶尔会被狂风吹过的雨丝掠到脸上。老元帅的那柄手杖,恰好支棱在刚被雨淋到的地方,原本的黑色也被染得更深了。
陈.汉克就盯己那柄手杖,“所以必须改变,但对于接下的抉择,和陛下产生了一些分歧。想冒昧问殿下的意。”
“的意?那很简单。”
“第一,”皇太子眼底深邃,“把晶体教的真实面目宣扬出去,招降宇盗以解决后顾之忧,如果无招降就把他们到服为止。”
他开口时语气很平静,但咬字坚硬,于是显出几分不容置疑的威势。
“第二,向民众公开真相,进入战时状态,在全帝国范围内征兵、造械、调集物资;给基地同等特权,该研制的东西加紧研制,也是很简单的道理。”
“第三,金日轮银北斗,还其他帝国军团新编制,全力远征晶巢,杀死晶粒子母核……这并不应该疑问吧。”
好像在这位储君殿下嘴里,什么都变得“简单”了。唯独在这里莱安停顿了一秒,但也很快继续开口。
“残类能参军的,也去。镇定剂升级到第三代了,值得试试。”
陈老元帅中途神色几度变幻,还是安静地听完了。
然后这老花白的眉毛了,徐徐说道:“但是殿下,不论公开后的民众恐慌等社会问题多么棘手。就当下的境况看,如果真的让全类投入战斗,必然是精锐、天与英雄们赴死,资源也会耗竭一空。”
“到时候过上几十年上百年,就算战争胜利了,类文明还能剩下些什么呢?”
莱安:“……”
老的手落在年轻储君的肩膀上,拍了两下:“殿下,您还记得去年递交上的两个议案吗?”
“一个是俗称的更名议案,希望取消带歧视意义的‘新类’、‘残类’称呼,改称‘晶类’和‘无晶类’。”
“第二个是姜殿下在谢予夺和您的支持下提交上的议案,针对现今军方不足的问题,希望开设机甲驾驶兵种,放宽残类参军限制。”
陈老元帅遍布皱纹的眼角露出些许笑意:“那两个议案,是扣下的。”
莱安剜了他一眼,凉凉道:“猜到了。”
那是递到皇帝面前的东西,数遍军方,权力也胆量扣住议案的,除了大统帅阁下也没别。
如果不是姜见明隐忍,他早就掀了己这位“老师”的办公室了。
陈老元帅感慨地长叹,用手杖在地上点划:“再怎么说,新类还是比残类的战力强一些的,何况们被晶粒子植入的程度又深,如果牺牲一半类,就……这么办吧。”
“……你?”
莱安意识到了什么,略容。
他目光下落,看到那柄漆黑的手杖沾雨水,在地上写出一个字。
“所以,不需改什么称呼名字了。”
老元帅摇头说,眼神却越越锐利,“等新类灭绝之后,残类就不再歧视的含义。”
收起手杖,地上赫然是一个“残”字。
陈老元帅昂起头,双目如刚淬过火的钢铁:“往后岁月,他们不是残缺之辈,而是残存下的类后裔。”
咔嚓!一簇赤金色的真晶刺穿地面,石板碎裂,那个“残”字赫然也被肢解了。
莱安面露怒容地收回手:“胡说八道!你想直接牺牲掉全体新类,保全全体残类!?”
陈老元帅笑了笑:“对,向皇帝陛下提出的主张是,效仿旧帝国的大迁徙,所残类送上星舰,远离帝国。”
“!”莱安一时没压住神,短促地抽了口气。听见对面继续道:“而所新类会被留在这里,那时再告知他们真相,逼迫他们背水一战。如果成功,很大希望能一举击毁晶粒子母核。”
远处闪电明灭,天顶的厚云又不透阳光,使得老的脸庞轮廓明明暗暗,一时竟些可怖。
陈.汉克压低了声音:“殿下,们都赴死。”
“但如果能尽早举军,赶在姜殿下晶乱晚期之前取得胜利,哪怕只是创晶粒子母核……”
“晶乱的展也会延缓甚至消失,他就能活下,至少活得更久些。”
“这就是单独与您商议的原因。”
“您觉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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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见明忽的站住了。
雨珠从黑伞边缘如帘落下,他看见了白翡翠宫的金玫瑰,这些花儿正被风雨疯狂击,馥郁的香气传得更远。
在医院现医师们百般拖延的时候,他就琢磨过,明白老元帅是想支开他了。
这是第几次了?他本以为终于到了开天窗说亮话的阶段,结果又被这样无声地推远。
疲惫涌上心头,他径直回了皇宫,却在这里驻足。
姜见明定定地看面前的玫瑰花,忽然又想到那日莱安胸前别一枝玫瑰到己面前。
当全帝国的面说,爱你。
所以,还再这样下去吗?
只是沉默地看,等,仰望。
明明他并无什么可以畏惧的事物。纵使力量微弱,但现在愿意拉他往前走了。
姜见明往前几步,弯腰折下最娇艳的那一朵。
白翡翠宫的金玫瑰非皇族不可折,这还是他第一次亲手去碰这美丽的花儿。
玫瑰花的刺扎破了柔嫩的指尖,姜见明并不在意,他直起,折下的金玫瑰放在唇边轻吻一下。
随后他抖了一下黑伞,玫瑰随意插在己左前胸口袋里,转往路走去。
走几步,姜见明怔住。
“……陛下?”
林歌站在那里,朦胧的雨幕中,女帝那颗猩红的义眼越加鲜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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莱安.凯奥斯保持沉默。
他其实觉得些奇怪,己为何竟在保持沉默呢?
分明陈.汉克已经给出了一个选项,那正是他日夜想、近乎入魔地渴望的东西——让姜见明能活下去。
但他没丝毫狂喜,没丝毫激,他在感受心底的另一股情绪恹恹地升腾上。
他不知道这是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没道理,一直以,他像是游荡于世间的孤魂,唯姜见明是让他在意了的存在。
他后知道了,这种在意就是爱。他只爱这一个,除了姜之外,世上其他任何都不。
但如果仅仅如此,此刻内心的抗拒又是什么呢?
年轻的皇太子忽然须臾的恍惚,他想起某个难得闲暇的日子,他和姜见明走在街上,空气是微凉又清新的,他们脚下踩零散的积雪。
那时还是冬天,两也还没公开关系,只是皇太子殿下与姜上校。
明明戴了遮蔽器,说话时也刻意压低了声音,但量举止还是被认出了。
那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女,棕红色卷的头,穿布裙子。
她满脸涨红地捧了一大束雪白的花,献到她憧憬的皇太子殿下面前。
莱安面无表情地按掉遮蔽器,露出的冰冷面容差点把女孩当场吓哭。
当然,这就是他的本意。但姜见明却无奈地摇晃他,现并不能摇出一个更好的表情之后,这位未的皇太子妃弯腰抱了抱女孩,柔声感谢。
——这是比摸脑袋更恶劣的行为了。他怒目而视,姜见明却捧起那束洁白的花束,不由分说地塞进他怀里。
女孩红透了脸跑走了,他僵硬地抱花束。
姜见明是抿唇笑,随后又声埋怨道:“殿下,您也稍微亲民一点好不好?”
他不理解,皱眉沉脸:“为什么?”
姜见明反问:“这不是您的帝国吗?”
“这不是您的民吗?”
“当然了,就算您不是储君,与亲善也总比与冷漠舒服的。不习惯没关系,您可以慢慢学。”
记忆的其他角落都淡了。只记得微风吹过那个街头的时候,青年眉目温和,黑色的眼眸清明而深远。
而他怀里的那束花朵一直很香,与皇宫的玫瑰花香不同,是他第一次嗅到。
他不明白。
他并非是对这个国家怀多么大的爱意与奉献精神去做的那些事。
但现在想想,假如那个只一面之缘的,棕红色卷的头,穿布裙子的女孩。
被这个帝国所欺瞒,被整个类文明所抛弃。
被践踏真诚与天真,被茫然地架到死亡面前,然后死去。
他似乎也不会悲伤流泪心碎。
但他……
忽然间,只在这一秒钟,皇太子明白了己胸中沸腾的情绪是什么。
在某个安宁的傍晚,他与心爱的互相依偎的时候,姜见明曾经对他说过这种情绪。并且怅然坦白道,它是一切的开始。
它是振臂一呼,是怒吼震天;是伏尸百万,亦或血溅三尺。
它是——
愤怒。
战争并不一定始于愤怒。那些侵略与压迫、剥削与残害,或许源于贪婪,或许因为暴虐,甚至时是迫于生存压力或种族本能。
但抗争,往往都始于愤怒。
……
突然,雨中的气氛乍变。与皇太子对站立的陈.汉克瞳孔紧缩,危机感扑面而!
率爆炸的是两侧的墙壁,还那架可怜的飞行器。轰鸣之中,瓦砾乱飞,赤金晶骨刺穿烟尘,然后被另一条烟灰色的晶骨堪堪架住!
防雨屏膜碎了,大雨瓢泼哗啦啦地落,老元帅和皇太子一起从头到脚淋了个透。
“哎哟,殿下!”
陈老元帅目瞪口呆,他些狼狈地双臂交叠,喷唾沫大喊:“您不同意就直接杀灭口啊!?这遗书还没写过呢,好歹也是个元帅,随死了军部出乱子的!!”
莱安却盯老臂上的晶骨,突然放声大笑起:“你挡了。”
“为什么?”他笑,在雨中快意地甩了甩长,挑衅道,“老师,如果按照你的理论,反正不过,不如让砍掉你一条手臂消消气,至少能够保命,不是吗?”
陈老元帅:“……”
皇太子傲然压细了眼眸,翠绿的狂焰几乎从眸中烧穿出。
薄唇一挑,他道:“生死存亡之际,还未全力奋战,内部分裂、割地求饶……古往今,没这样做还能获胜的战役。”
“你的计划……”莱安说道,“不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