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凌晨很凉,秦朔站在一群哆哆嗦嗦的挑夫身后等待进城。
斜北县的城墙很矮,几乎可以跃马而过。城门楼子倒是很高,只是城门破旧得厉害。
城门下,两个穿着邋遢的兵士斜靠在门洞子里面,长矛搁置在一旁,懒散的看着入城的人们。
两个人都有同样的动作,伸着一只手在那里掂啊掂。
每个入城的人都会往他们手心里放上一个大钱,秦朔知道这叫入城费。
瞅着身后没人,秦朔不着痕迹的在两个兵士手心里各自隐蔽的放了二两银子。
两个兵士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两人手一番,银子便不知去向,其中一人给秦朔使了个颜色,带着他走到一旁,笑呵呵的说道:“一看这位公子就是知书达理的,晓得咱们当兵的难处,只是不知公子爷有什么吩咐?”
这次出来,秦朔在银库挑选了一件淡蓝色的士子服,半年的时光虽然头发并不如古代人那般飘逸,但也到了肩头,看上去也有股子风流潇洒的味道。
出手大方,外表英俊,秦朔在兵士眼里就成了香饽饽。
又是二两银子打赏过去,秦朔微笑道:“家师训曰行万里路方可读万卷书,今日到了这穷乡僻壤,不知有没有好的酒家介绍?”
“有有有,斜北县最好的高升酒楼,乃是咱们县兵马使大人家的买卖,菜好酒好,保您满意。”兵士笑嘻嘻的说道。
“哦?果真如此,那边带路。如真的如你所说,还有赏。”
兵士吞了口唾沫,看了看同伴,摇头道:“这位公子爷说笑了,咱们今儿个的门岗,擅离职守会被兵马使大人抽死,军中的皮鞭可不是吃素的。”
秦朔呵呵笑道:“无妨,既然是兵马使大人的家业,倒也有趣。你只需为我指点路径便可。”
文绉绉的话,让兵士不敢怠慢,给秦朔细细说了酒楼的方位,肉疼的看着秦朔摇摆而去。
待秦朔的身影不见了,两位兵士互相商量了下,一人便急匆匆的跑向城里。
斜北县的建筑大部分以山石为基,很少有木质结结构,让秦朔凭借建筑特色来分析所处时空的念头落了空。不过,让他想不到的是,从路边行人的谈话中竟然获悉,斜北县竟然属于唐国。
淮城属于昭国,距次直线距离只有二百余里,如果是骑马作战,二百余里的距离不提好马,就算是普通铁骑恐怕在两个时辰都可以赶到。
低矮的城墙,懒散的兵士,怪不得淮城那边有专门出售唐兵俘虏的所在。再加上和山贼有勾结的官员,秦朔突然想对唐国统治者呵呵两声。
想太多没好处,他现在只是个山贼,还是个篡位成功的山贼,急需把黑牛寨的头绪理顺。
高升酒楼只有二层,依然是石头结构,还未进门就被热情的小二招呼着。
要了二两酒,滋味连果酒都比不上,很酸涩。
秦朔不以为意,要了点熟食静静等人。
咣当一声,一把腰刀扔在了桌子上,来人大马金刀的坐在秦朔的对面,自顾自的端起秦朔的酒倒了一碗,咕咚咕咚喝光。
秦朔笑了笑,扬手道:“小二哥,再给这位军爷上一坛。”
来人哈哈大笑:“你用某家的酒来招呼某,倒是豪爽。”
“这酒是我买的,那便是我的,招呼你的酒是我的,不可弄错了。”秦朔微笑:“可惜不是好酒。”
来人五大三粗,浑身带着股子彪悍气息,只是那身皮甲很是破旧,边缘到处都是翻卷糟粕的线边。
“有趣,有趣。”军汉接过小二递上的酒坛,畅快淋漓的喝了起来,淡黄的酒液顺着腮边的大胡子流了下来。
秦朔安静的吃着豆子。
“咣!”军汉将坛子往桌子上一搁,眼睛突然闪过寒光,盯着秦朔说道:“小子,胆子不小。”
这句话说的没头没尾,伴随着军汉的粗嗓门,秦朔心里咯噔一跳,镇定的说道:“这位军爷好生有意思。我看你雄壮威武,心生仰慕请你喝酒,又关乎胆子何事?”
军汉冷冷的说道:“孤身一人身怀巨金,跑到这塞外边疆处,倒是不怕有人谋财害命。”
“在这斜北县,有兵马使大人坐镇,何人敢顶风作案?”
“休要奉承!某家便是斜北县兵马使郝大有,便是某家要对你谋财害命,哪个敢管某家!”
秦朔慢慢的从怀里掏出银子,一锭,一锭,一锭。
五个银镙子摆放在那里,每个五两。
“小二,把你这酒楼里拿手的不拿手的都摆上,多余的就赏给你了。”秦朔笑呵呵的看着郝大有,拍了拍衣裳:“现在钱没了,您害命可做,谋财倒需找这小二了。”
店小二盯了老半天银子,不知吞了几口唾沫才艰难的把目光看向郝大有。
郝大有来回摩挲着胡子,饶有兴趣的看着秦朔,大手一摆道:“公子爷赏你的,你就收着就是。”
小二欢天喜地的捧着二十五两银子往后面跑去,秦朔这才发现刚才还有几桌的客人此时全然不见了踪影,只剩下他和郝大有。
“先是用银两吸引某家的兵士,又跑到某家的酒楼里耍豪气。你可知道,酒楼里最好的饭菜端出来,五两银子也是绰绰有余,这小二得了二十两的赏钱,某家又要重新找人了。”
秦朔又从怀里掏出那包首饰放在了郝大有的面前。
郝大有狐疑的将小包大开,眼睛里的寒光越发盛了。因为这些首饰上,多少都带着些血迹。
“黑牛寨的张黑虎死了,我杀的。”
尽管对斜北县不熟悉,但并不妨碍秦朔分析张黑虎的后台。三个势力人物,最不可能的就是郝大有。
因为粮食。
张黑虎运往其余三个山寨的粮食,都是陈粮,单凭这一点秦朔就可以肯定,粮食不是在军营中运出来的,反而是县里的粮仓倒是很有可能。
除非是灾荒年代,否则当兵供应的都是新粮,遍翻史书都是如此。边关的兵痞脾气大,让他们吃放了几年的陈粮,是不是吃坏了身体先不说,惹起兵怒引发炸营那就危害蛇姬了。
何况,每个月张黑虎孝敬的那些银子虽然不菲,但若是兵马使带兵剿了山寨,平匪有功这一条足够让人往上跳一跳,何苦要做这兵匪一家的勾当?若秦朔担任边关兵马使,他会在第一时间想着如何才能跳出这里,哪怕是官升半级也好,平个土匪山寨比较不错。
心中是如此想,但秦朔知道自己依然在冒险。但这个险必须要冒,一旦张黑虎后台知道黑牛寨已经换了主人,到时候会发生什么,秦朔不敢去假设。
拿命赌,转角间千年已过,半年的小心翼翼,让秦朔已经放弃了曾经悠哉的心情。
他必须要活下去。
听了秦朔的话,郝大有的眼睛眯了起来:“你杀了张黑虎?哈哈,莫不是在逗某家笑?那厮彪悍至极,一口鬼头刀堪堪与某家打成平手,看你小鸡崽子的样貌,却是如何杀了他,趁他耍你屁股的时候下的手么?”
说的粗俗,秦朔却不着恼,微笑着喝了口酒:“我在山寨半年,从做厨子再到酿酒师,又成了山寨的师爷。张黑虎性好喝酒,趁他酒醉持解腕尖刀,一刀入心,扭刀抽刀,鲜血淋漓,张黑虎就此毙命。”
秦朔说得非常随意。
“哈哈,张黑虎号称千杯不醉。”
“我酿的酒很烈,平常人喝不了三碗,尤适边塞。”秦朔依然很平静:“况且,有些食物和我的酒混在一起,虽无毒性,却能让人片刻间手足无力。”
郝大有眼睛转了起来,过了片刻笑呵呵的说道:“张黑虎这几年无恶不作,让本官甚为恼火,每次剿灭却总被他逃脱,甚憾。”
秦朔顺着郝大有的话接口道:“兵马使大人自知该匪狡诈异常,故命小子假借俘虏之手潜入黑牛寨,取得张黑虎信任,一举将之绞杀。此番小子特来为兵马使贺,为大唐安定贺。现有张黑虎贼赃若干,小子不敢擅专,特来请示大人。”
郝大有哈哈大笑,眼中闪过一抹得意与厉色,扬声吼道:“小六子,小六子,你他娘的快点出来,去兵营把兄弟们都叫上,咱们去发财。”
秦朔松了口气,赌对了。
“小子,张黑虎的家当,你就这么舍得,你有什么要说的?”
“小子秦朔,自幼与家人失散,被一老道养在山中,日前老道仙逝才走入红尘,却被张黑虎当做流民抓了起来……”
“秦朔,斜北县人士,自幼离家,被道人收养,现寻根至此,县尊大人必定体念你思乡心切,也会卖老郝这个面子,将你户籍落入此处。”
成了!
总算在这个时代有了合法身份,同时,秦朔的眼睛也眯了眯,张黑虎的后台呼之欲出。
斜北县主薄。
从斜北县县衙出来,秦朔仰头看了看天空,断了主薄的一条财路,后续的报复很快就会来到。
有得有失,这算不得什么,郝大有有些话没有说,秦朔却能明白其中的意思。
丢掉一条腿,就要赶紧抱上另外一条,一旦某个人的作用大到那些大腿不能忽视,生命便多多少少有些保障。
他现在这个世界的小蚂蚱罢了,随时都会被人踩死捏碎。(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