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萝能好端端睁开眼睛, 多亏有楚明筝。
在一群手忙脚乱间隙,唯有小师姐最为稳重靠谱,及从储物袋拿出救命用万灵丹,迅速让僵成一块长条条小朋友服下。
江逢月心疼得得:“呜呜呜萝萝, 怎么会这样?是娘做菜出什么岔子吗?”
秦止一本正经:“有在她碗里下毒吧可能, 或是食材放置太久,生出毒素——怪我, 没多加在意。”
秦萝两眼放空, 看着边一蹦一跳小精灵。
猪猪, 对。
她出这样事,一群自然没兴趣继续进食。
骆明庭如遇大赦,几乎激动得流出眼泪,提议尽快把小朋友送医堂里;江逢月深以为然, 急匆匆一番捣鼓, 便医修所在无量峰。
“对,爹爹!”
一颗万灵丹下肚, 秦萝早就生龙活虎, 这会儿被迫坐在医堂小床上, 一张嘴叭叭叭停下来:“在是中午啦!陆望在问剑堂课业是是结束?”
当初第一眼见她爹爹, 秦萝就下意识想陆望——
秦止是当今闻名下剑圣, 陆望则是难得一遇剑骨成。自进入苍梧仙宗,有少长老想将陆望收为亲传弟子,争来争,一直没得出结论。
是他能拜入她爹爹门下,那该多好啊!
可惜陆望今早便学宫里问剑堂,听说是测试资质,直在也没回来。
“陆望很刻苦!他身上伤口没好, 却还是那里练剑。”
秦萝满心期待地继续:“而且他也很能吃苦!当初他在龙城流好多好多血,我们帮他擦药候,陆望一滴眼泪都没掉过。”
秦止默然凝神,低低应声“嗯”。
自从今日见,秦萝便一直向他唠叨那孩子事情,就差把陆望夸得花乱坠。从门派其他长老口里,他也听说过与之相关一些事情。
赋过、自行觉醒剑骨,只可惜出身于微末,在父亲打骂之中长大,养成一副体弱多病身子骨。
仙门大宗多是灵丹妙药,想调理筋脉并算难,比那孩子孱弱体格,有另一处更为重、也更为棘手地方。
——心。
长老们皆他情寡言腼腆,莫说像寻常剑修那样拔剑相搏,陆望连与谈话都会紧张得满脸通红。
修乃是修心,这样一个温温吞吞、放开手脚孩子,日后哪怕拿剑,恐怕也成太大气候。
这并非陆望错,他只是个无辜受害者,被父亲日复一日羞辱磨平全部棱角,变成一个畏手畏脚、再拥有丝毫自信小孩。
可事是,倘若无法突破这层魔障,他一生都将只能在原地踏步。
秦止决定见见那孩子。
虽然陆望资质过,是萝萝朋友,但……倘若朽木可雕,那他也绝需。
今日结果如何,全看陆望自己意志。
秦萝见他点头,欢欢喜喜咧嘴笑开,似是想什么,扭头看看江星燃:“江哥哥,你待会儿有空吗?”
许久未被叫过“哥哥”江星燃:……
江星燃:“说吧,有什么事儿求我。”
午问剑堂,由于小弟子们纷纷前往饭堂,因而显得格外空旷。
扑簌簌阳光打着旋儿落下来,在地上缓缓铺开,偌大前庭里,有瘦削过分身影孑然而立。
男孩脸上仍有几尚未痊愈疤,如今粗略结痂,好似横亘在白玉上裂痕。一身洁白门服勾勒出脊背轮廓,黑发则被简单束,于剑风中倏然一扬。
陆望握剑姿势称得上笨拙,伤痕与冻疮隐隐作痛,让他暗暗皱皱眉。
在今日更早些候,他被测出水系灵根。听闻这是绝佳赋,直在,陆望都没有太多。
可是……他也在无意之中,听见长老们低低声“可惜”。
比其他弟子,他出剑往往慢上许多。方才测试与木桩对上,比拔剑,最先想居然是捂头躲避。
就像当初爹爹举木棍,一下一下打在他身上,男孩下意识会做那样。
那是他难以抹本能。
陆望清楚看见许多眼里失望。
……似乎从出生在,他总是在断让别失望。
“秦师兄。”
问剑堂外一袭黑衣闪过,候在门边青衫长老微微作揖:“来看陆望?”
秦止点头,抬眸远眺。
陆望刚来苍梧久,对剑法一概知,如今其他弟子大多散,唯有他仍握着木剑,一下一下练习最简单刺、挥与劈砍。
黑衣剑修传音入密:“他如何。”
“资质极佳,过——”
青衫青年无奈笑笑:“神识薄弱如纸,心更是坚。方才让他拿着剑迎击木桩,其就想测一测反应能,没想这孩子噗通一下,直接把头抱住一动动。”
他们动静极小,是用神识交谈,本以为会惊动问剑堂中练剑男孩,没想陆望竟动作微滞,顺势回过头来。
“陆望。”
青衫长老颔首轻笑:“这位是当今剑圣,秦止。”
这个名字如雷贯耳,男孩倏然仰头,将木剑握得更紧。
这是……当今剑当之无愧第一,更是秦萝父亲。
他有些紧张,连带耳朵也莫名发热。等笨拙问声好,陆望才后知后觉意识,自己那段丢至极丑事必然传入对方耳朵。
温吞,沉默,自卑仓惶,如同一只颤颤巍巍鸵鸟,随能把自己缩成一团。
秦止冷冷将他从头尾打量一遍,下意识拧眉头。
“剑是这样出。”
黑衣男步步靠近,带来威慑前所未有。陆望强迫自己抬头与之对视,在对方黝黑瞳仁里,见毫掩饰冷意。
“心有业障,手中之剑如何能出鞘。”
秦止沉声:“再来。”
他话音方落,远处木桩便陡然一震。
问剑堂中木皆为傀儡,略懂几招剑法,如今得指令,径直向陆望飞速冲来。男孩猝及防,本欲躲闪,却在瞬息之间咬咬牙,抬剑迎上。
然而陆望今日初初来问剑堂,哪里会是木对手,过三招,手中木剑便被轰然震飞,自己亦被灵横扫而过,狼狈跌坐在地。
秦止默然语,仍安静看着他。
于是男孩深深吸气,再度拿木剑。
他拥有与生俱来剑骨,整具身体无异于一把利剑。即便未曾受过教导,在孤注一掷全以赴下,还是生出丝丝缕缕锋利剑息,气息凌然回转,被日光映出薄薄光晕。
“这股剑气还错吧。”
青衫长老叹口气:“只可惜——”
这一战打得狼狈堪,无论木剑还是,都被数次击落立。
陆望一言发地挥剑,秦止便无表情地看。直至一个辰过,男孩终于用尽最后一丝气,再没办法站。
“陆望年纪还小,哪里需如此严苛。”
青衫长老摇头笑笑,上前喂他一颗聚灵丹:“知秦师兄对自己狠,可也是所有都如你这般钢筋铁骨。”
秦止无言。
眼前孩子本就色苍白,如今脱,额头上碎发被冷汗尽数浸湿,幽幽一衬,更显出几分无血色、孱弱瘦削。
那把木剑倒是被他牢牢握在手里。
男眸光微动:“打算拜谁为师?”
青衫长老挑眉。
秦止此冷心热,若是对陆望毫无兴趣,想必早就没踪影,哪能留在此地浪费间。他既然愿意搭话,就表明动心思。
“我……知。”
这个问题来得毫无预兆,陆望攥紧剑柄,喉音因乏而微微发颤:“若、若有长老愿意收我为徒,便、胜激。”
他没看见秦止越来越紧眉头。
“今后呢?”
黑衣剑修继续:“有何志向,你。”
一片光斑掠过眼前,陆望听见自己心脏跳动声音。
他茫然无措,从未有过这般紧张候,沉默一瞬后应声:“弟、弟子……决意降妖伏魔,造、造福众生。”
这是绝会出错答案,也是每个修者共同夙愿。
可秦止却仍是冷然:“没有?”
陆望明白他话里深意,怔然抬眸之际,再度听见男清冽淡漠嗓音:“你觉得自己很没用。”
这是斩钉截铁语气,并非询问,而是毫留情陈述句。
男孩动作在此刻停顿,受自脊背上涌刺骨寒意。
“出身好,情怯懦,连好好讲话都做,和同龄格格入。”
他看出陆望愈发惨白脸色,口中却是没停:“根本做心无旁骛地拔剑,以这种废物般心,注定一事无成——你是这样想,对对。”
陆望咬牙低着头。
这算是种默认,他本以为秦止会转身离开。
可那颀长黑影思忖片刻,仿佛终于下定某种决心,突然沉声开口:“我带你个地方。”
陆望自然会知此行目地。
秦止本命剑冰冷肃杀,在空中行得飞快,没过几个瞬息功夫,便稀里糊涂目地,飘飘然落下来。
直双脚落地,陆望才辨认出此地景象。
这正是他所居小院在那座山头。
如今知觉傍晚,冬暗得很早,夜色泼墨般涌下来,把落日余晖吞噬殆尽,只留下几缕昏黄而澄澈月光。
……对。
长长坡贯穿整个蜿蜒山腰,树林苍黝寂静,本该是伸手见五指,此刻却隐隐约约,荡漾出流水一样明光。
秦止话少,木头似站在他身旁,忽地下颌一挑,望向路尽头。
陆望随之抬眸,脊背猝然僵住。
新入门小弟子往往会住在弟子房,他体质特殊,注定被长老收为亲传,因而特意安排一座独立院落。
这座山头迹罕至,平日里只能见铺盖地雪花,一入深夜,就更是昏暗阴森,寻着亮色。
一小小红色影子从树上跳下来,所之处雪花飞溅。往上一些,则是冬日里光秃秃大树,以及树上挂着一盏剪纸琉璃灯。
心跳砰砰加剧,陆望屏住呼吸。
“还差十几盏,就能把这条路挂满啦!”
秦萝双手叉腰,扬扬红扑扑小鼻子:“好漂亮啊!”
“漂亮是漂亮,”江星燃累得上气接下气,“你累吗小姑奶奶?”
“当然是陆望安全更重啊!”
秦萝戳他脑门:“他那么用功,亮就问剑堂,这里处是坑坑洼洼,雪还这么多——是摔该怎么办?”
“是啦。你说,我们等会儿挂完灯,把这地方雪也扫一下?”
江星燃从储物袋掏出一盏圆鼓鼓灯,由衷叹:“陆望,好刻苦。”
秦萝叹气:“我们,想学堂。”
“他赋那么好,比我们都努,以后一定很强。”
黄澄澄男孩踹飞一簇雪团,扬下巴冷冷一哼:“过我也会变得特别特别厉害!绝对会比他差!”
秦萝傻乎乎举右手:“我我我我也会加油!给你们拖后腿!”
“放心,以后我和陆望罩你啦。”
江星燃得意摸摸鼻尖,忽地抬脑袋,也知是在盲目对谁喊:“今晚累死我,一定加油争气啊笨蛋!”
他身侧小女孩哈哈轻笑,抱手中圆鼓鼓灯笼亲亲:“加油哦!”
那边杂音叽叽喳喳响成一片,陆望站在路另一头阴影里,拳头握紧放下。
夜色浓郁,那一亮灯光未免太过刺眼,让他莫名觉得瞳孔发酸。
一些稚嫩而浓烈、隐秘却炽热愿望悄然汇集,顺着灯火通明,直直渗入他心口之下。
那是……他朋友。
他够好,更没有他们所说那么优秀,可自始至终,他们都在无比纯粹地给予他信任。
也在用自己方式,一直陪在他身边。
那是种很难形容受,仿佛一艘孤帆孑然行于海上,在狂风骤雨中无所适从,忽然白光倏过,显出一处灯塔影子。
他仍然置身于风雨之间,却莫名拥有令心安归宿。
他想……变得更好。
变得能堂堂正正站在他们身边,变得能辜负他们陪伴与期待,也变得……如秦萝所说那样,保护下许许多多,保护他们。
他似乎,明白自己应该如何做。
暴雪皑皑,冬风扬男孩漆黑发。
陆望长睫微动,瞳孔被远处灯光照亮,如同一抹悄然而至火星。
“秦前辈。”
膝盖跪地闷响混杂在风声里,他嗓音稚嫩,却显出可动摇决然与坚定:“弟子陆望,恳请拜前辈为师,自此潜心修习剑——”
秦止垂眸:“然后呢?”
陆望抬头。
星火蔓延,男孩孱弱脊背立于风雪之中,清隽似竹,挺拔如剑:“成为剑第一。”
剑第一。
这好像,是他头一回完完整整讲出一句话。
如今第一剑修终于低笑出声,眉眼如冰雪化开,忽地伸出手,用推把陆望肩头:“——吧。”
夜色加深许多。
寒夜微凉,霜重月华孤,一轮玉镜空浮。
漫飞扬雪花飘然而下,掠过男孩眼瞳之前,再一眨眼,便是微光四溢、白芒连。
一簇簇飘雪勾连出一团团亮光,干瘪枯枝被映出白玉般微芒。放眼望,整条小清光皎皎、宛如玉砌,而在悠长光华尽头,站立着两小小影子。
一瞬疾风过,苍苍回雪中,秦萝猝然抬头。
他握紧手中木剑,在沸腾血液里,撞上女孩清亮黑眸。
秦萝弯月牙般眉眼,跳来如同毛茸茸小兔:“你回来啦——陆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