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卡严令既下,总督府自然是依令行事,全力运作起来,疏散计划很快在洪灾区内展开。
首先是几座处于洪灾直接威胁下的城市撤离,奥卡给每一座城市都派去了特派员,督导各市行政厅等政府机构有序撤离,重点是要保证政府重要档案不会遗失;之后第二批撤离的是贵族,由各市的治安大队负责护送,因为贵族大多家产丰厚,不缺车载,计划撤离起来速度也会比较快;第三批是平民,这一群体人数最多,需要大量的组织工作,仅凭官吏显然无法满足需要,所以奥卡特意从驻军中抽调大量有经验的十夫长,率领10人队,以社区为范围、以家庭为单位,组织平民撤离,另外,考虑到平民行进速度慢,总督府将调遣军队的辎重车以及出资购买牛马,帮助平民尽快疏散;而最后一个环节自然就是人数同样众多的奴隶了,不过相比于平民,这一群体相反疏散起来较为容易,因为奴隶几乎没有私人财产,而且习惯服从,只需要派遣一定数量的军队从旁监督,便可保无忧。
而在城市进行大规模撤离的同时,更为临近河畔的村镇居民疏散也会同步展开,不过有所区别的是这一环节的疏散工作将全部交由驻军负责,以确保施行的效率。
整套疏散方案经过事先的细致推演,然而,当真正行动开始后摆在总督府面前的实际却是充分说明了一句话,理论上可行的方案往往会被实际所颠覆。更何况,疏散规模如此之大,涉及方方面面的细节原本就是复杂之极,临时遇到意外也在预料之中。
第巴,尼罗河畔的一个小村庄,
这里距尼罗河的河床直线距离不到一千米,早在几日前天降暴雨初时,居住在这里的村民便已能够听到那有如雷霆般的河水翻涌奔流的轰鸣声,一些胆子大的年轻人跑到近处去看,结果无不是吓得面无人色、两股打颤,原来,骤降的雨水让那原本就不宽的河床内是河水暴涨,眼见着就要漫出河床,那单薄的河防在汹涌的河水面前脆弱得就像一层纸。
年轻人们立刻就连滚带爬地跑了回去将看到的一切都告诉了村里人,事情到此似乎接下来的都是顺理成章了,然而事实却并非全然按照逻辑推理去发展,至少对于那些安土重迁、对于自己的土地有着城市人难以理解的情结的村民来说,随意抛弃家园、流离失所绝对不会是首先的选择。
不过,村民们也没有愚昧到眼见着河水随时可能绝提而无动于衷的地步,村里的所有人无论青壮妇孺老弱都在老人们的呼吁和组织下来到河堤边,他们用所能搜集到的一切原料来加固加高河防,与此同时腿脚快的年轻人被派去和附近的其他村庄联系,一是给临近村庄也提个醒另外也是借来人手,共同修筑堤坝。
不得不说,农民的意志是顽强而坚韧的,一旦他们认准了一个死理就会百折不挠,譬如面对洪水,十几个村庄,一个村庄四五百号人加起来几千人手硬是用麻布袋装着沙土、散碎的石料将原本摇摇欲坠的河堤加固加高了几分,就连暴涨的河水似乎也被堵在了河床内。
村民们的众志成城似乎创造了奇迹!可惜,这种缺乏科学测算的指导、没有系统合理的防洪堤坝建筑图纸,简单的用土石加固不过是见洞堵洞,只是表面上维持了河堤的安全,实质并没有降低决堤的内在隐患。
可是问题来了,村民们不这么想,他们欢天喜地地以为河堤能挡住河水了,这样一来就不用像年初那样再去逃难,抛弃这好不容易才重新建立起来的家。这种异常固执的想法,即使在总督府派来的骑兵队百般以理劝说下也是没有丝毫改变,以至于让带队的百夫长感到头疼万分。
“百夫长,怎么办?村民们太死倔了,不如咱们干脆把他们统统绑了,绑在马背上直接带走吧。”第巴村口,奉命前来负责疏散这个村庄的骑队百夫长加洛皱着眉头看着自己的部下在村里四处苦口婆心地试图拉走那些拒不愿迁离的村民,不禁内心惶急。就在这时,身旁一名士兵的建议不由让加洛心头一动。
“可是,司令官可是让我们劝说村民们的,严禁动用武力啊,这……”可是,念头一转,加洛苦恼着说道,不是他觉得办法不好而是军改后的埃及行省驻军如同奥卡在不列颠带出的那支铁血嫡系一样也开始接受严明军纪的洗礼,军中法纪绝对不容违反,而这次来司令官还特意嘱咐,要善待民众、不得因怒以暴力相逼乃至威胁、侵犯民众,这是作为对他们的考验。一想到这个,加洛不由感到十分为难现在可不是当初了,谁也不敢轻易违反军令,这要是让宪兵队知道了自己的举动,恐怕免不了接受问讯啊。
“百夫长,军令是让我们无论如何也要将民众安全护送撤离危险区域,其余都是细枝末节,不得动用武力只是司令官让我们注意劝说的方法,不是让我们迟疑不决!”这时,又一名副官出言道。“河水仍在暴涨,洪水随时可能冲破提防,要是我们再耽搁下去,也许随时可能遭遇危险,我建议,立刻采取刚才提出的办法,不管以后怎么样先把村民们撤离再说!”
加洛闻言顿时心神一凛,面露赧然之色,随即目光转向刚刚说话的出身战神殿的副官,神情一肃,语气坚定道:“说得好,是我瞻前顾后了,不愧是神殿教导出来的罗马战士,说得好!既然如此,我们马上分头行动,所有军官,各领一队,将村民们强制撤离,但是要注意千万不要伤害到村民,另外,我们有足够的运载力,牲畜、粮食还有足够的衣被都可以带上,注意不要混淆,让村民们自己认领。最后我必须申明一点,任何人不得侵夺或是顺手偷拿村民的财产,一经发现证实,立刻军法处置,绝不姑息!”
“遵命”一众军官立即齐声应喝。
随即,包括加洛在内,所有军官四散指挥,说干了口水的士兵们也总算松了口气,开始行动起来。
“干什么?你们这是干什么!”
“求求你们,放过我吧!”
“不要抢我的东西啊!”……
然而,很快,令加洛哭笑不得的事情发生了,随着士兵们换以强制的方式将村民们集中起来,然后整理必需品,村落里顿时各种叫喊呼救四起,不明状况的村民们以为军队劝说不成、恼羞成怒要加害他们更是害怕,老人妇孺坐地大哭、男人们奋力反抗,而被士兵抱起的孩童们也是拳打脚踹,哇哇大叫,一片混乱。
加洛也是无奈,可是既然下达了命令,这点冲突无可避免,他只能焦急等待。
十几分钟后,全村居民都被集中到了村口处,搜集的基本物资也都全部装载上了马车,可是勉强被聚集起来的村民们仍是怨声不断只是畏惧士兵手中的武器,而不敢抗拒。
目睹此景,加洛觉得这样的抗拒情绪可能会给撤离工作带来不必要的麻烦,于是用眼神示意副官暂不出发,自己走上前,来到了村民们的面前。
“村民们~~村民们!大家都静一静,静一静!”
加洛大声喊着,过了片刻,村民们总算止住了不满和反抗,看向后者。
“第巴村的村民们,我是行省驻军骑兵军团的百夫长加洛,请听我说几句话。”加洛一边喊着,一边将腰间的佩剑卸下交给旁边的卫兵拿着,这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细节,然而,在军官集训营里,他从那些不列颠的资深军官那里知道了,就是这些看似无关紧要的细节才能反映出一支军队的风貌,而解除武装,无疑是最能让对象征暴力的军队心怀畏惧的人们感到安定的方法。
果然,当加洛解下了佩剑,并且喝令所有士兵收起武器,继而单身走入村民中间后,那些村民眼中的敌意渐渐消退,加洛为自己的劝说赢得了一个被倾听的良好前提。
“村民们,首先,我要在这为刚才我的部下们的粗鲁举动向你们道歉!”加洛举起手,向四周的村民行了一记标准的军礼,那种自然流露的正气和军人魅力让年轻人们迅速减少了恶感。
加洛尽量让自己的目光显得诚恳,他看向村民们,继续喊道:“但这都是迫不得已的举动,我此行来到是奉驻军司令官和行省总督府的命令,负责护送你们离开这里,前往位于拉斯加里卜的灾民营地。”
“我们不去!~”
“就是,我们不离开这里,洪水已经堵住了,我们绝不抛弃家园!”
“就是,为什么让我们弃家逃难!年前的那场洪水让我们失去了一切,可是那些官员还是照样催逼我们交税!现在又要我们离开,没有了田间的收获,我们拿什么交税!”
……
加洛刚说完,四周的人群顿时爆发出一片嗡嗡嗡的吵闹声,村民们满脸愤怒地将一件件官员欺压、洪灾肆虐中遭受的苦难诉出,面对着加洛这个似乎不一样的宣泄口,村民们将所有的怨愤都发泄了出来化作此起彼伏的质问和斥责。
加洛默默地听着,四周的士兵也都默默地听着,他们没有一点不耐或是怒气,因为他们不再是以前的那支军纪败坏、助纣为虐的军队了,他们是从平民中间招募,从训练的最开始便接受荣誉、良知和责任教导的军队,他们从这些村民的哭诉中体会着他们的痛苦,默默地积蓄着同情。
良久,当村民们的骂声哭声渐渐停歇,加洛终于再次抬起头。
他望向那些表情各异的村民,缓缓说道“村民们,相信我,我深深理解你们曾经经受的一切,并为此感到抱歉。我本人也是一个普通农民的儿子,我的父母也都饱受过贫穷、不公,我曾经以为这是无法改变的命运。然而,现在,我发现我错了,因为希望从来都存在。我请求你们相信我,罗马正在改变,也许你们会觉得那很遥远,但是我想告诉你们,用不了多久,你们就会感觉到希望的存在!而今天就是一次希望!我知道,对于一个农民家庭来说,土地和田间的作物意味着什么,但是,你们听听,那轰鸣的河水声!你们再看看!那高高抬起的河床!你们所作的努力无法堵住那不断上涨的河水,如果你们继续呆在这里,一旦洪水决堤,你们就会失去生命!我恳求你们,快点撤离吧!相信我,这些搜集的物品都会发还给你们,只是集中便于装载而已,在难民营,你们会获得免费的食物、水、取暖木薪和栖身的帐篷,你们会得到最妥善的安置!等到洪水的威胁过去,我们会送你们回来,如果你们的村庄毁了,我们会和你们一起重建!你们的土地被淹没了,我们会和你们一起重新耕种~!村民们,相信我,希望正眷顾你们,眷顾罗马!”
加洛说完了,全场沉默。村民们怔怔地望着他,脸上的表情似乎陷入了某种难以言喻的情绪之中。
过了很久,一个村民动了,那是一位老人,他牵着身旁孙子的手笑着弯下腰对孙子说:“小尼卡,爷爷带你去城市玩,好不好?”
纯真无邪的孩子立刻拍着手喊道:“好啊好啊”
一老一少,就这样笑着走向村外……紧接着,第三个人也迈动脚步跟了上去。
几分钟后,整个第巴村庄的村民们和辎重车都已踏上了撤离的路途,道旁,骑在马上的加洛看着长长的队伍,脸上挂着微笑。
“百夫长,你刚才说的真好,不知怎么的,我就想哭。”这时旁边一名年轻的士兵忽然压着嗓子说道。
加洛转过头,看着年轻士兵红红的眼睛,笑道:“小子,哭什么!我说的都是实话,我们这些当兵的会变,要不了多久,整个罗马也会变,等着吧,到那一天,我们会看到怎样的希望。”(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