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族人面露狠色将?建木向外探出的须枝一根根斩断, 青木族长不知道,如今,他自己脸上也是这般神色。
看着那曾经枝繁叶茂的须枝从头顶崩山一般落下?,青木族长心中有?一丝他自己也难形容的快意。
让你们不听我的话?现在好了吧, 我可是说到做到的人!
我儿看到了吗?爹如你所?说的, 将?建木斩断了啊!
这个世界的灵气是以建木为中心的,所?以这个世界亦是以建木为中心了, 得罪了建木之主?的我们, 你们不会有?好下?场……
诸如此类的心绪在他脑中来回翻滚,在其中一个隐秘的角落里, 他的脑中却忽然浮现出一个人名来——
“看吧, 当年你对先族长说, 咱们的族人要多多与外界交往, 多多与人为善,先族长还?说你说得对, 可如今呢?我虽素不与你相投,然而你说的这些?,我可是按着先族长的交代一一做了, 出灵石出灵气, 处处与人为善,可是现在又如何呢?”
“如今被迫斩断这建木与外界的联系, 也正是拜你那番话所?赐。”
“青木盈,你可看到了?看到如今这一幕了?”
这番无法诉诸于外的话在他心头反复,他竟是越想越快意起来,就连丧子之痛,最后都被他归结在同一个名字上头,最后反而弱了许多。
如今看着建木的枝芽被一一斩断, 他心中竟忽然有?了股“这一切都是拜你所?赐”的荒谬错觉。
于是——
“斩断!统统都斩断!”仿佛要让这种快感?更加强烈,他大声喝道。
被他蛊惑,青木一族砍起树枝便更加带劲了。
仔细看,他们脸上亦有?癫狂神色,只是这癫狂的来源和?青木族长并不相同。
虽然不愿意承认,可是——
假如——
假如他们可以斩断建木伸向其他界的树枝,将?所?有?灵气都留在建木之上的话,是不是他们停滞不前的修为就可以再次突飞猛进了呢?
这些?年来他们族中久无人飞升,定是建木越长越大,枝芽越探越多,大股灵气都分到其他界去了的缘故,这才让他们这些?住在主?枝上的人反而成了落后的。
天理何在?
这个念头在他们心头翻来覆去很久很久了,然而没有?理由,他们一直找不到理由去将?建木探出的树枝斩断。
族长之子天赋异禀,族人尽称他为青木一族未来的希望,现在想来,他当真是族人未来的希望。
用他一死,换来诸多族人未来飞升的可能,这交易不亏!
于是,在青木灵人头落地之后,非但他的父亲因?为一股莫名错觉而快意胜过了悲伤,就连他的族人们竟然也是人人欣喜。
也是一种奇景。
而外界,却是人心惶惶,到处一种离愁别绪。
“我就说不能和?建木上的神仙交恶,他就杀了一个人而已,鲲鹏又不是人,那个穹邕司怎么就这么死脑筋?害得咱们这边灵气动荡,我才元婴修为,正要冲击出窍,唉!昆仑掌门那些?人真是修为高站着说话不腰疼,合着他们修为够了,保不齐有?其他办法!”埋怨穹邕司秉公执法的人有?,眼瞅着天地间?灵气动荡,他们张口就是抱怨。
“那是青木一族杀的人不是你,早知道让他们杀你就好了,我定如你所?愿,不去告状,那穹邕司自然也不会去捉人,那青木一族自然也就不会断建木了。”他们旁边往往就有?明白人,当时便给他一句,那些?人便哑口无言,虽然心里还?是有?埋怨,只是倒也不说出口了。
此次建木枝芽被斩,越是灵气稀薄之地,往往就是建木所?及越浅之地,甚至还?有?没受影响的,那便是建木还?没长过来的真·凡间?了。
在这些?地方,基本上不受影响,最多是由于别处灵气动荡导致的忽来风雨,也仅此而已了。
而建木枝芽探入越多的地方,受到的影响也便越大。
地动山摇,风雨欲来,重重异相出现在修仙界诸人面前。
身?着一身?红色锦袍,姬夜雨正打算来一个精彩亮相,便被一道天雷劈了个正着,直劈得他一身?红锦变黑锦,连一张白脸蛋都变成了黑的。
“爷是渡劫了没错,只是九道天雷不是已经劈过了吗?怎么又来?”吐出一股黑烟,姬夜雨吊起眼睛往天空一看,就看到风云巨变的景色,眼瞅着天空中隐隐竟有?上千道天雷在远处酝酿,直吓得他赶紧将?原本配合衣裳用的、头顶高高的头冠拿下?来,随便将?散落的头发绑了个马尾辫,随即一脸严肃看向旁边的淬玉:“这是怎么了?”
淬玉也在看向前方,和?姬夜雨同时从秘境出来,他对于眼前的一切也是懵逼的很。
不过如今经过那个时间?秘境的淬炼,他们俩如今已是渡劫期的修者?,耳力亦是极强,没多久便通过千耳符自人群中收集来了信息。
“什么?穹邕司抓人,把青木族长的儿子砍了,然后青木族长把建木砍了?”姬夜雨听得一愣一愣的。
“我见过穹邕司司长一面,他是最刚正不阿之人,亦是一名极厉害的剑修。”淬玉难得插了句道。
“行行行!你们剑修就是行!连青木族长的儿子都敢砍,不过——砍得好啊!青木一族都不是好玩意儿!当年追着我砍的人就是他们家的,我说他们家没好人还?没人信!切!不就是无意中用了一块建木吗?如今他们自己也砍了建木啊!”姬夜雨却是叫了声好,然而抬头看看天顶越来越近的天雷,遂皱起眉来。
他们俩实是刚刚出关,一出关就往小苍界赶,是姬夜雨的意思,他想显摆给徒弟们看哩!倒教?杜楠他们知道自己有?眼光,拜了一位多么好的师父,短短时间?内便从灵虚修行到了渡劫,淬玉虽无意显摆,然而也想徒弟了,于是两人紧赶慢赶赶回来,谁知一入小苍界便赶上灵气震荡,这……该说他们倒霉呢?还?是出来的及时呢?
“别回妙翎宫了,妙翎宫老祖多,应该无妨,倒是咱们既然已经到了此地,不如去兔耳村,帮徒弟们把亲戚朋友们护好,也是当师父的慈爱。”姬夜雨随即道。
说完,他又撇了撇嘴,别扭道:“听说那里还?有?我不少树孙树子呢……”
虽然是被不知什么人乱嫁接嫁接出来的吧,只是听闻有?那么一群杏郎,他心里还?是上了心的。
“如此甚好。”对于他的决定,淬玉并无异议,于是,两人当即便改变方向,向兔耳村的方向飞去。
作为灵气不浓也不淡,不多也不少的中界,小苍界其实还?是好的,有?了掌门老祖等修士的维护,只是动荡吓人而已,其实没有?发生什么伤亡。
而昆仑等灵气极为浓厚的上古大派便不同。
之前那发牢骚的修士委实说错了:动摇建木,受影响最大的不是别人,正是昆仑掌门这样?上古巨头的掌门人!
偌大一根粗壮的建木树枝被斩断,昆仑等境的灵气陡然生变,地动山摇还?是轻的,如今的昆仑境内到处昏天暗地,有?的地方疾风骤雨宛若天破了个窟窿,而有?的地方则地表开裂,火焰从下?面喷发出来。
而境内更是仙花仙草争相枯萎,原本郁郁葱葱的昆仑转眼变成了一座枯槁的石头山脉!
修为越高的修士,施展大能往往需要耗费的灵气也越多,小苍界这样?的中界还?好,因?为探入它的建木树枝不算十分之粗,所?以树枝断裂,灵气飞逸而走?的速度反而慢些?,示意谢观因?、姬夜雨、淬玉等人尚能施术救人,到了昆仑境这里,探入昆仑境的建木乃是一段无比粗壮的树枝,骤然断裂,灵气飞泄,别说出手救人了,昆仑掌门几乎是虚神一回来,就感?觉到了自己的虚弱。
然而——
“保护掌门!”再次醒来,他却发现自己被弟子牢牢护在中间?,如今他已经不在之前的巍巍阁内,而是在一间?密室中,昆仑这样?的大教?派,门中自有?密室在,如今,灾难一发生,这密室就用上了。
不止他,门中的老祖长老都被弟子护送了进来,非但如此,弟子们还?井然有?序,组织更多的弟子进来密室,甚至外界游历在昆仑的陌生修士进来。
看到他们那样?子,明明在危急之中,峰长青却微微一笑。
这一刻,他知道了:便是经此一次,昆仑山脉塌了也不要紧,因?为啊,昆仑山已经永远支棱起来了,在每名昆仑派弟子的心里。
基本上,哪怕灵气骤变,然而由于各个门派都有?修仙者?在,有?底蕴,又应对及时,基本上各个界都没有?什么伤亡。
真正受影响的是他们的未来。
以后,没了灵气,他们又该如何修行呢?
而真正陷入生离死别的亦是那些?需要灵气驱使才能存在之物。
比如,诸多使用灵石中的灵气为驱动源的修仙产品。
“以后灵石那些?修仙者?自己用来修仙还?不够用,这洗衣仪便不能用了,唉,用了这么久,简直都像自己家老伙计一样?了。”白羽镇上,一名阿公看着怀中被他灾难中也没往抱起来一起跑的洗衣仪道。
这洗衣仪是他出嫁时的嫁妆,跟了他快一辈子了,洗衣裳依旧和?他嫁人之初一样?好,是以之前地动往外逃的时候,家里的东西别的他都没抢,就抢了这洗衣仪出来。
事?后和?其他人站在一起的时候,倒是格外与众不同,然而待他说起理由,众人却心有?戚戚然,顿时理解了他。
而在白羽镇下?头的各个“兔”村里,村民们则更多的是想到自家的杏郎——
“我只是舍不得你,杏郎……”大孩子们,已经知道灵气对于杏郎意味着什么了,灾难发生的时候,杏郎们还?能灵巧的抱他们出来,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杏郎们的动作越来越迟钝了,勉强张开枝手,将?孩子们从自己怀里推出来,杏郎们大概也意识到了什么,他们这是怕啊,怕自己忽然就不能动了,枝手困住孩子,反而害了孩子。
又想再抱抱自己的孩子,又怕自己随时可能不能动弹憋坏自己的孩子,杏郎们一时间?便张开枝手愣在了自己的孩子前。
大一点的孩子们忍不住呜呜哭了起来。
而小一点的孩子却还?不懂这些?,他们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杏郎忽然不抱自己了,不过不抱也没关系,他们开始反手抱住自己的杏郎,就像往日杏郎抱住自己那样?,他们抱着杏郎,小嘴裂开甜蜜的微笑。
再有?,就是器灵们了——
“我们这些?器灵,怕是寿数也有?限度了,虽然一时消失不了,不过……”后头的话,石壁散人没有?继续说下?去。
孟婆却是笑了:“那刚好,好在我也活不了多久,到时候咱们一群人还?埋在一起。”
石壁散人胡子一翘,当场便笑了:“那千年之后,有?那盗墓贼挖了你的坟,看到我们这么多物件围着你一人,心里得想:这得是多富裕一个老太?太?啊!”
孟婆便又一乐,最后由衷的感?慨道:“这样?也好,我终于不用吃花椒寄回来那大药丸子了,哎,一想到要吃那大丸子,我比怕死还?怕哩!”
众人便又是一阵笑。
或者?哭或者?笑,修仙界的各个角落里,众人用各种方法迎接着即将?发生的离别。
老杜家也在迎接这种道别。
“爹,娘,我会消失吗?”扑在杜楠怀里,八角小声问道。
嘴唇抿得死紧,杜楠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
器灵也好,杏郎也好,到底是因?灵气聚集而产生的生灵,没了灵气,影响最大的居然是他们。
这……还?真是杜楠一开始没想到的事?。
他实在也想不到,青木一族居然能干出砍断建木这种事?啊!
紧紧搂着八角,看到旁边呆呆站着的花椒,他也把他拽到怀中搂住。
再然后,他就看到小杏郎了。
看着旁边虽然小小一只,却大包小包背满了细软的小杏郎,他再也忍不住,落了泪。
杜楠还?从来没有?哭成这个样?子过,看到杜楠的眼泪,小杏郎一下?子就着了慌,大包小包的跑过来,枝手一身?,将?杜楠的头揽到了自己的小身?板里。
他用枝手抓着手绢给杜楠拭泪,然而杜楠的眼泪却像怎么也止不住似的,手绢很快沉甸甸到完全没法用,他就用自己枝头那两片叶子给他擦泪。
我想保护我的孩子,我不想我的孩子继续这么哭泣——这一刻,小杏郎一边为杜楠擦眼泪一边心里想。
心里想着,他枝头上吊着的灯泡往花椒八角的方向探了探←这是看了一眼的意思。
我还?得保护我孩子的孩子——小杏郎又想。
接下?来,他的灯又从朱玑、朱子轩、杜雨涵、杜婴婴、家里的一群鸡、凤凰、红娿若、阿青阿金阿青金、大杏郎……身?上一一滑过。
我还?得保护他们。
保护整个家。
无比坚定的。
小杏郎想。
然后,就在他内心无比坚定的时候,他的身?体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动了。
抱上孩子们——无声无息的,小杏郎对旁边的大杏郎“说”了一句。
然后,就在大杏郎不明所?以然而依然伸出枝手将?家里所?有?人所?有?神兽甚至鸡窝里的每个蛋都抓好了的时候,小杏郎将?自己的树根盘在了大杏郎的一根树枝上,然后——
“哗啦”了一声。
并非是他头顶那仅有?的两片叶子发出来的声音,而是许许多多片叶子摩擦出来的!
只见小杏郎忽然长高了,飞快地长高了,原本头顶长出来的那唯一一根小枝迅速插入土壤漫延出无数的根须抓住土壤,随即,没插入土壤的部分迅速长高成为一段树干,越长越高越长越粗,无数树枝还?从那段树干的各个方向上生长出来,还?在继续往上长!
一开始是当着穹邕司所?有?人的面,再之后是当着印天界所?有?人的面,再之后是当着越来越多的境与界的人们的面!
小杏郎就这么越长越高越长越粗壮,比任何一棵树都要高都要大,长着长着,他竟是穿透了无数的境与界!
简直就像是传说中的建木似的!
“娘,那是刚刚被斩断的建木吗?”小苍界,一个孩子看着天空中忽然冒出的粗壮树枝,懵懂的问向自己的母亲。
“建木……不是刚刚被斩断了吗?”真东界,老村长不解的看向自己的老婆。
而在昆仑界内——
“不是原本的建木,是新?的建木!新?的建木生成了!”看着忽然成长起来的参天树木,昆仑掌门·峰长青,发出了他成为掌门后最大的音量的声音。
高兴的像个小孩子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