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定石刚在上首坐下,雪梅便立时捧了茶过来,笑嘻嘻道:“听见皇上来了,婢子巴巴赶着去泡了这壶阳羡,皇上尝尝看。”
楼定石依言揭起茶盏轻抿一口,道:“好,好。”放下茶盏,又道:“还是临安会调教人,朕记得你这丫头刚来的时候,当着朕的面打翻了一盆水,还是你家娘娘替你求的情。”
“娘娘的栽培,婢子没齿难忘。”
听到此处,傅临安接口道:“雪梅,你去看一看,方才要的点心怎么还没送来。”
“是。”雪梅清脆地答应着,转身轻快地出屋去了。
楼定石笑道:“都几年了,你这儿的丫头来来去去,却都是一个性子。”
“这样不好么?省心省力。”傅临安道:“可惜雪梅如今也十八岁了,已经是该放出宫婚配的年纪。”
“你既喜欢,多留几年也没什么。”
傅临安摇摇头,道:“女孩子的年纪,也就这几年金贵些。还是趁着这时,早早觅个良人的好。”
她这句话淡淡说来,却让楼定石沉默了。半晌,他道:“临安,这些年来,是朕对不住你。”
“无端端的,陛下怎么忽然说起这个?”傅临安失笑:“臣妾早已说过,陛下侍臣妾,已经足够。”
楼定石深深看着她,道:“难道你就没怨过朕?”
“怨什么呢?”傅临安道:“说句实话,陛下还是太子殿下时,臣妾便没奢望过什么。如今所得这一切,已是意外之喜。”
听完她这番话,楼定石苦笑道:“难怪当年灵儿说,你同她母妃很像。朕还一直疑惑,原来……”他摇摇头,道:“这性子,确实是有些像的。”
傅临安并不接过他的话头,而是说道:“陛下今日来此,想必不是要说这些的吧?”
“真是瞒不过你。”
“也是陛下无意对臣妾相螨。”
闻言,楼定石微微一笑,道:“找到灵儿了。”
傅临安并不意外,道:“此事臣妾已知晓。”又解释道:“她……此事当时陛下便已告诉过臣妾。后来这几日臣妾见陛下突然展眉,便知应该是灵儿已有了下落。”
“……你倒看得仔细。”一瞬间,楼定石有些失神。结发夫妻,多年来相敬如宾。若不是当年遇上另一个女子,也许现在,他会认为对她的感情,便是爱吧。而不会知道,真正的爱,是一种焚心的火,忽尔烈烈扬扬,忽尔细煎慢熬,弹指间年华逝却,却依然不得解脱,也不愿、不想解脱。
即使如此,面前这眉眼温婉的女子,依然是自己此生最可信任的人之一。即使他爱的不是她;即使在她盛年之时,他的目光,他的心思,并不为她的芳华而惊艳。即使如此,她却依然毫无保留地,一直默默看着他,跟着他,可以在任何时候,为他做任何事情。
压下心头纷烦思绪,楼定石沉声道:“过几****回来后,便到你这里住一阵子。你准备一下。”
他说的准备,自然不是指宫舍给用,而是说,周围各色人等的清理。
各殿之中,总有几个人是别处派来的“斥候”。这种人,赶之不尽,打压不尽。聪明人都知道,这时最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凡事自己小心些,防着别让人偷窥去了便成;手段再高明些的,还可以反过来利用他们,传出些想要让他们背后之人知道的东西。
楼定石当然也知道这个道理,但却仍然说出了这种话。
傅临安知道,他是要有大动作了。
但她并不追问,只是点头应道:“臣妾明白了。”
这时,雪梅举着托盘进来,将以冰纹玉瓷碟盛好的几碟点心一一摆到桌上,退后两步,道:“娘娘,方才见皇上来了,婢子便自作主张,多拿了两碟。”
“你倒伶俐。”楼定石道:“那你便再跑一趟,吩咐御膳房,今日,朕要在此处用晚膳。”
听到这话,雪梅笑得更加开心,清脆地应着,又转身快步出去。看她轻盈的背影,像是快活得几乎要飞起来。
众人皆知,楼定石持身甚重,不怎么亲近后宫。一个月里倒有半个月是在自己的乾德殿独宿的,有时即使摆驾哪个妃子的宫殿,也只是看看皇子皇女,略坐一坐便走。
虽然因着后宫嫔妃原本就少,而楼定石总是不偏不倚,不至于太过冷落了哪位妃子。可匀下一圈来,大约每位妃子每月至多得睹一次天颜,有的甚至是两个月。
今儿个皇上摆驾承平宫,算上月初那次,已是两次了呢。雪梅乐滋滋地想着,也不指派比她阶位低的侍女,而是亲自去到御膳房传话。
负责御膳房事宜的内侍听她吩咐完后,亦是满面堆欢,迭声道“恭喜恭喜”。
这时,几个小内侍也跑过来凑趣,说了不少恭唯话,直将雪梅听得眉开眼笑,允诺改日每人赏他们一个荷包。
忽然,有人说道:“陛下这些年如此严谨持身,可听说原先可不是这么着。”
“那都是多少年前的旧事了?”接话的人很不以为然。
有新来的内侍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好奇地压低了嗓子:“原先怎么着?几位哥哥同我说说吧。”
本朝因着太祖楼重渊不禁民间谈论国事,连带着后宫之中也染上这种风气,只是将“国事”换成了“家事”——自然是皇帝的家事。不过宫中的内侍宫女们大都是知趣的,只拣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来说说,真正遇上什么隐讳机要之事,都自觉选择烂在肚子里,谁也不会愿意为着一时嘴快而惹来麻烦。
当下便有人为这新来的小内侍解惑:“十多一二年前吧,有位锦贵妃,哎呀,那可生得是教人没法儿形容的好。我也学不来那些文绉绉的话儿,这么跟你说吧,走遍天下,你再也找不出比她更美的人来。”
“这……这也太夸大了吧?”
“小子!”那人斜乜有疑问的这人一眼,道:“锦贵妃咱们是没这个福份看了。可你总见过金枝公主吧?”
只听他一声惊呼:“金枝公主已是少有的美人,她竟比金枝公主还美?”
“金枝公主便是这位锦贵妃的女儿,据服侍过锦贵妃的老人们说,金枝公主比起锦贵妃,尚逊几分颜色。你说,比得过比不过?”
“啊?!天啊,那得是怎样的美人啊?”
听到意料之中的惊叹,说话的人更来了劲儿,洋洋得意地说道:“若不是如此,怎得陛下圣恩隆庞?锦贵妃自陛下未登基前便是太子侧妃,后来皇上登基后又册封她为贵妃,一直陪了陛下十多年。这些年里,陛下一个月三十天,有二十天都是歇在锦贵妃殿中的。”
听他说话的人又是一阵惊叹。有几个虽然是知道这段旧事的,也忍不住再度唏嘘道:“可惜天妒红颜哪。锦贵妃去得早,陛下也是一颗心系在锦贵妃身上,难怪这些年再未选秀纳妃,对后宫娘娘们也不大亲近。”
这人话音刚落,忽然,有一个尖锐的声音说道:“你们知道什么?我家娘娘说了,锦贵妃是楚氏人,她用妖术迷惑了皇上!”
众人循声看去,却是一个约摸二十来岁的宫女,看她服饰品级,是四妃之中,某位妃子殿里的人。且经常出来走动,泼辣的名声早已在外,鲜有人愿意招惹。况且她方才毫无遮拦,说的话几乎可以列个不敬之罪。众人便都不再作声,三三两两分散开去,各自拣样事情做着。
那宫女见众人为着自己一句话便散开去,只道是自己一针见血,说得他们哑口无言。她径自洋洋得意,向在一边站着听了半日的雪梅道:“雪梅姐姐,这帮家伙说的话好不可笑,真个是没见识。我家娘娘早对我讲得明白——姐姐,皇后娘娘也该对你说过些什么吧?”
雪梅听她语气尖刻,且针对的又是金枝早逝的母亲,早已不快,但也素知此女心性为人,不欲同她计较,因说道:“我出来这半日,娘娘还等着我回话呢。管玲姑娘,咱们下次得空再说话。”说着便转身走了。
“喊,神气什么!就仗着皇上肯留在你家主子那儿?我家娘娘可是有皇子的人!”那宫女小声咒骂一句,又大声道:“你们听着,我家娘娘今日有些咳嗽,晚膳要碗煮雪烹云,那银耳要泡久一点,冰糖磨到最细。你们可别偷懒,要不,回头我家三皇子在皇上面前说你们怠慢淑妃娘娘,可有你们受的!”
走远的雪梅远远听着她大呼小叫的声音传来,暗中摇了摇头。皇后娘娘说的对,话多一点不要紧,可得牢记着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而且,也该看看时候,看看地方,否则就该讨人嫌了。(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