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秋荷不慌不忙地对道:“本宫确实是深宫妇道人家,恪守本分从不敢过问政事,但前几日大行皇帝在先皇后灵前召见本宫,晓谕国事有变时持此玉如意为证,见如意如见皇帝本人!本宫深知事关重大不敢多言,谁知当晚大行皇帝即便莫名昏厥,病染沉疴!本宫人微言轻,自知今日难逃一死,但既已忝为天眷,便绝不敢顾一己安危,而使大行皇帝圣言蒙尘!”
这分明是一派胡言!云素裳闻言不禁暗暗咬牙。
那老贼病势虽然来得急,却并不是病倒之后就不能说话了,若当真有遗诏,为何不能在病榻前吩咐内侍草拟?即使一定要通过一个女人来传诏,也可以写几个字来作证,哪有传口谕之理?所谓口谕,还不是说话的人信口开河?如果指定储君这样的大事也能用口谕,这天下岂不早就乱了套?
云素裳能想到的问题,利益相关的太子当然更加不会想不到。是以虽然穆秋荷说的义正词严,但她话音刚落,*的人就嗡嗡地吵嚷起来。
让云素裳惊讶的是,不管两边的人吵成什么样,穆秋荷一直是一副岿然不动的样子,只管高高将玉如意擎在手中,垂首不语。
事情到底还是要解决的,两边再怎么吵翻了天,也不得不各自妥协,表示先听听大行皇帝的“遗诏”再说。
终于有了开口的机会,穆秋荷面不改色,一字一顿地颂道:“大行皇帝诏:皇太子秦逸飞德行欠工,不堪为天下之主,着废去太子之位。朕百年之后,传位于皇二子湘王秦翰飞,众臣须尽心辅佐,不得有误。钦此!”
此言一出,殿上一片鸦雀无声。
太子与沐王和他们各自的党羽已经从半夜吵到快要天亮,穆秋荷的出现,众人想当然地认为是秦念飞的最后一击,谁能料到她最后宣出的“旨意”,竟然是传位于湘王?
此“诏”一下,*和沐王党的众臣一时无言,而一直在观望的大多数人和暗中心向湘王的一部分朝臣却暗暗松了一口气,认为终于出现了一个最好的解决方案,于是众人齐刷刷地将目光投向了一直没有什么存在感的秦翰飞。
秦翰飞心如电转,见穆秋荷的目光越过众臣和侍卫,直直地看向自己这边,已知这趟浑水是躲不过了,只得起身站到太子身旁:“妇人之言不可听信!若父皇当真有易储之心,又岂会不与内阁宰辅商议,却托付无知妇人之手?”
太子听了这番话几乎喜极而泣,*的人也是一片“湘王爷英明”之类的赞颂不要钱似的齐刷刷往外冒。
秦念飞似笑非笑地说道:“皇兄就不必谦逊了,你平乱有功,父皇有意栽培也是情理之中。你来坐这个位子人人膺服,你又何必定要推脱呢?”
秦翰飞一时糊涂了,想不通这个笑面虎此刻走的是哪一步棋,但事有反常必为妖,这件事,十成十是秦念飞的一个陷阱!
所以他思前想后,还是谨慎地说道:“三弟此言差矣,国本既立,断无中途更改之理,今此妇矫诏惑众,不知是何居心,断不能轻忽!”
云素裳站在屏后也是听得云里雾里,正不知如何是好,身后一名侍卫却忽然走上前来,将一枚小小的印章放在她的手中。
云素裳吓了一跳,抬头看时,却见那侍卫面无表情,只对着烛光作了个口型,然后无声无息地退了下去。
云素裳拿着印章翻来覆去看了好久,又借着烛光在手掌心印了一下细细查看,才发觉这竟是老贼的一枚闲章,刻着的是“紫薇堂”三个篆字,虽不是圣旨中常用的大印,却也足以象征帝王的身份和威严。如今此章出现在自己手中,有何用意?
再仔细想想,云素裳才意识到刚才那侍卫的口型,竟是“沐王可信”四个字。难道他是秦念飞的人?还是说秦念飞一直在支持着湘王?
云素裳忽然意识到,自己一直先入为主,将秦念飞当做是湘王即位的障碍,对他百般提防,可事实真的是这样吗?
前方一波又一波的争论还在持续,此刻大部分人已经倾向于秦翰飞,见他极力推辞,心中更是赞叹他谦逊忠诚,七嘴八舌地劝他不管遗诏真假,都顺应了大势就是。既然太子沐王两党互不相让,最好的办法就是选择一个双方都不反对的人,才能避免同室操戈的惨剧。
见秦翰飞正在犹疑不定,云素裳一咬牙,从屏后施施然走了出来:“诸位大人容禀:大行皇帝确有易储之心,且曾多次传诏内阁诸宰辅大人商议!”
“这不可能!本官从未接到任何传唤!”首辅宰相臣阁老第一个站了出来,其他几位德高望重的朝臣也都表示没有接到过皇帝的传召。
秦翰飞急得脸色发白,云素裳却不慌不忙道:“前日本宫听闻大行皇帝病笃,曾亲到勤政殿问疾,却见大行皇帝病势平和,但内侍俱在外殿伺候,内室竟空无一人!大行皇帝多次喝令‘召陈相前来’,内侍无一人领命!深宫女子不敢妄言政事,但此事颇为蹊跷,求王爷和诸位大人明察,以慰大行皇帝之灵!”
“一派胡言!”不等旁人回过味来,太子先沉不住气自己站了出来:“你的意思,是本宫着人守住了勤政殿,不许父皇召见大臣吗?”
云素裳垂首不语,早有看不惯的大臣顶了回去:“婉仪娘娘倒未曾多言,太子何必恼虚成怒?”
陈阁老拿拐杖敲了敲地,殿上立时安静下来,听他言道:“太医院脉案之中,确实已载明大行皇帝前日尚能饮食,言语无碍。既如此臣等未蒙传召,确实匪夷所思!请问婉仪娘娘,大行皇帝可曾有要事嘱托?”
这话已经是明摆着信了云素裳,太子一党无不急得乱叫乱跳。
云素裳皱眉道:“只曾嘱托本宫安守本分,听从容华姐姐教导,却与政事无关。”
“这就是了,”陈阁老笑道,“大行皇帝将口谕传于容华娘娘,却嘱托婉仪娘娘您听从容华教导,分明暗指今日之事,穆容华所传口谕可信!”
“胡说!如果今天这两个女人在这里说父皇传位于阿猫阿狗,你们也信吗?谁不知道云婉仪跟秦翰飞有一腿,他们早就串通好的!”太子气得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指着陈阁老和云素裳二人大骂。
陈阁老早知太子才德有限不堪大任,早已暗中心向湘王,听到太子当众没轻没重地开始揭老底,不禁觉得头痛起来,见云素裳只管低着头竟没有辩解的意思,心里难免着急,只得进一步问道:“大行皇帝可曾留有信物?”
云素裳取出那枚印鉴,低声道:“本宫告退时,大行皇帝从枕下取出此物赏本宫把玩,却不知是不是?”
陈阁老双手接过,颤巍巍地拿到眼前端祥半天,又转交到其他人手中,不多时挨个传遍,众臣连连点头。
陈阁老将拐杖一横,带头向秦翰飞跪下:“大行皇帝已有遗诏,请新帝登极!”
“请皇上登极!”陈阁老的门生和故交随后跟着跪下。在太子和沐王之间观望不定的一部分人也慌忙跟着跪倒在地;沐王党的人争执了一夜却苦无成效,见秦念飞向他们使眼色,也慌忙跟着跪倒地上,三呼万岁。
此刻下面站着的,除了云素裳穆秋荷和三位皇子之外,只有苏尚书和几位坚定的*成员了。秦逸飞一咬牙,就要冲到云素裳面前,秦念飞见状飞快地往前一侧身,挡在太子面前:“皇兄这是做什么?”
“本宫要杀了这个不混乱朝纲的女人!”太子面色狰狞地喊道。
苏尚书原本有话待说,见太子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不禁失望之极,迟疑片刻也跟着跪了下去。太子一见自己连最后的后盾也没有了,不禁又急又气:“你们几个!不是说好做本宫的忠犬吗?为什么事到临头,又奔了别人去了?咱们联手做了那么多大事,当时是怎么说的?现在你们说不管就不管了?”
“请问皇兄,你们做过什么大事?给父皇的茶饭里面下药,还是威胁宫嫔做你们的耳目?”秦念飞看着太子,悠悠地问道。
“你……你不要血口喷人!”太子的脸色顿时苍白起来。
“有没有血口喷人皇兄自己知道。而且请皇兄想清楚,即使这皇位落到你的手里只怕你也守不住,到时候白白便宜了别人,连父皇脸上都要蒙羞,倒不如让二皇兄即了位,您还是尊贵的王爷,天下到底还是咱们秦家的天下,皇兄您看是不是这个理儿?”秦念飞不慌不忙地对太子笑了笑,转身径自向秦翰飞跪下。
太子仍然有一肚子的不服,但看看自己身边已经连一个支持的人都没有,心下不禁也开始害怕起来。
秦翰飞知道他心里的担忧,适时地说道:“本王相信皇兄不是歹毒之人,定不曾做过三弟说的那些事。如今沐德天下定鼎不久,百废待兴,你我兄弟君臣正该同心协力,捍卫父皇打下的江山!本王一直无意帝位,愿辅佐皇兄保我河山安宁!”
太子的脸上白了又红红了又青。秦翰飞说的冠冕堂皇,但他何尝不知道,对方不过是在给他个台阶下,如果他执意要争这个皇位,他和他的幕僚必然不会有好下场!
当此之时,他还能有别的选择吗?
太子想了又想,很不情愿地挨着秦念飞跪下:“本宫福薄才疏,难登大任,愿辅佐湘王登位,治平我沐德万里河山。”
群臣在底下早已经跪得腿麻,闻言无不欢欣鼓舞。秦翰飞再三谦逊,终于还是拗不过众臣劝进,坐到了那个象征着九五至尊的宝座上。
群臣强打起精神山呼万岁,三跪九叩,这沐德天下终于在第一缕曙光到来之前,完成了本朝第一次最高权力的传承。
穆秋荷和云素裳两个在这次宫变中发挥了重要作用的女子,却是在说完了该说的话之后就完全被冷落在了一旁。穆秋荷好歹还跟着众臣在地上跪了一跪,云素裳却是事不干己一样侧身站在阶前,竟没有一个人来管她。
冗长的礼节终于完成了,云素裳知道接下来必然还有一大摊子乱七八糟的正事歪事等着秦翰飞和那帮老臣去处理,所以也不想跟他打招呼,悄悄地向站在角落里的穆秋荷使了个眼色,两人一前一后顺着墙根溜了出来。
“累死我了,这都快给折腾死了!”柔仪殿中,云素裳双手抱头向后一仰,毫不客气地躺倒在穆秋荷的卧榻上。
“你倒是不见外,这么笃定我不会生气?”穆秋荷看着她这幅懒样哭笑不得。
“生气就生气吧,你至少打我一顿,还能怎样?我正好就当松松筋骨了!”云素裳作无赖状,躺在榻上就是不起来。
穆秋荷一不小心被反客为主,无奈只好斜靠在旁边的贵妃椅上,咬牙道:“这个刁钻的小丫头!真不明白为什么所有人都宠着你,由着你闹翻了天,还生怕落下了什么没有给你!”
云素裳无辜地抱怨道:“我什么时候闹翻天了?我一直都是很安分的好不好!”
穆秋荷毫不客气地揭穿了她:“是,你是挺安分的!假传圣旨你做没做过?擅闯勤政殿你做没做过?抗旨不遵你做没做过?秽乱宫闱……你做没做过?”
“我没……”
云素裳很想说没有,可是自己前前后后想了一想,忽然就没了底气。
她真的很嚣张很过分吗?
“不过这也怪不得你,”穆秋荷悠悠地笑了起来,“原先我一直特别嫉恨你,明明你我是一起选上来的,我做宫女的时候地位你比高,作嫔妃的时候还是压你一头,表面上看起来你还是个待罪无宠的妃子,可是从先帝先皇后往下,到洒扫的小太监,没有一个不偏着你的,说真的,我那时候真恨死你了!”
云素裳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当年在浣衣局的时候,五丫头也说过类似的话。如今在穆秋荷这里再一次听到,云素裳不禁有些沾沾自喜:看来自己确实是一个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万人迷啊!
“你很得意是不是?以为你很了不起是不是?”穆秋荷很看不惯她这副沾沾自喜的模样。
“难道不是么?”云素裳厚颜无耻地说。
“真没见过你这样的,”穆秋荷困惑地说,“洋洋得意目中无人的是你,谨小慎微韬光养晦的也是你,我从前总觉得你就是个疯子,想一出是一出,时候长了我才知道,你分明是胸有成竹,拿着我这样的冒失鬼当猴耍呢!”
“我哪里敢!你没见我都躲着你走吗?”云素裳委屈地大叫起来。
“得,就知道你这张嘴是什么都不会认的,要说装疯卖傻,这天下没一个人是你对手!”穆秋荷无奈地叹道。
云素裳沾沾自喜了好一阵子,这才正色问道:“你说我们今儿闹得这么大,赶明儿不会被清算吧?你是怎么想的,为什么最后关头投向了湘王?别告诉我旨意就是这样的,咱俩心照不宣,谁也瞒不了谁!”
穆秋荷见问,也不跟她客气,立刻就当面嗤笑起来:“我哪管什么旨意不旨意的,身家性命捏在人家手里,上头让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呗!”
“你上头应该是秦念飞吧?他从一开始就让你推湘王?”云素裳已经猜出了八九分。
“没错,”穆秋荷叹道,“要说沐王也真是个怪人。他来找我,一开口就说他已经把我的母亲和弟弟接到了王府中做活。我知他不安好心,却万万没想到他竟是要我矫诏称传位湘王!假传圣旨即使对王子皇孙来说也是死罪,他冒这么大的风险,却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湘王,也算是怪人一个!”
云素裳也觉得惊奇不已。按理说他要想当皇帝就要打败太子和湘王,要不想当皇帝就最好置身事外,可他整个把自己押了进去,只为扶持秦翰飞上位,这简直是闻所未闻之事,难道那家伙脑子有病?
秦翰飞那边,那帮老臣暂时打发到午门斋戒;前太子秦逸飞因为守丧不能出宫,也只得灰溜溜地回到原先居住的东宫;好容易将大丧的礼仪和前两天积攒下的大事收拾出了个头绪,人也早已累得瘫在了椅子上。
“哈哈,皇兄,江山在手的滋味如何?”秦念飞这人好像不是吃五谷杂粮长大的,在大家都累得人仰马翻的时候,他一直像是上了发条的一样,里里外外转个不停,竟没有叫过一声苦,连秦翰飞这个武将都受不住了,他竟依然面不改色,也算是奇事一桩。
秦翰飞看见那家伙笑嘻嘻的样子就生气:“你小子别幸灾乐祸,我正要问你,究竟是什么居心?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些年在外面为了扬名做了多少事,凭你的实力完全可以与太子一搏,你为何要放弃?”
“哈哈,因为我不想死啊,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等着做最后的黄雀?不管我和大哥谁胜了,到最后都要屈服在你那五千亲兵的淫威下吧?你坚持带兵进城,说是无意帝位谁会相信?只怕我们刚刚开始争斗,你就已经派人把整个勤政殿团团围住了吧?更何况除了那五千亲兵之外,天鹰骑十万铁军,哪一个不是你的人?”秦念飞毫不含糊地指出,你只会扮猪吃老虎,明明吧一切都控制住了,还装出事不干己的样子,以为我不知道?
秦翰飞被当面揭穿,难免有些尴尬,却也听出这小子在含糊其辞:“你别糊弄我,穆容华那里是怎么回事?云婉仪那里是怎么回事?你分明是从一开始就安排了她们两人站在我这边,难道你未卜先知,知道我会在殿外伏兵?不要告诉我你什么都不知道!”
秦念飞的神情与刚才的秦翰飞一样,有种说不出的僵硬。
“说吧,为什么要帮我?你不说清楚,我心里不安,老怕你背后捅我一刀。”秦翰飞半开玩笑地质问道。
秦念飞收起笑容,神色凄然地摇了摇头。
“算了,你可以不说。”秦翰飞见了他这般神色,忽然也跟着难过起来。
秦念飞却长出一口气,叹道:“皇兄,我们帝王之家的亲情,真的那么不堪一击吗?”
秦翰飞默然无语,秦念飞又接着叹道:
“我们三个在年少的时候,也曾经是天下最亲密的兄弟啊,当时父亲的同僚人人都说,生子当如秦家郎,兄友弟恭振家邦……我永远记得,小时候不管我犯了什么错,永远都会有两位兄长帮我解决,所以从前的我什么都不怕。可我们是什么时候变成现在这样的呢?
大概是大哥被封了太子之后吧?本来普通的将门子弟,不外乎各人挣一个前程,大哥虽说可以袭爵,却也不必担心咱们两个太过眼红……可是太子之位的诱惑太大了,所以父亲当了皇帝,大哥当了太子之后,就一天天跟咱们疏远了。
然后是你我。你上了战场,经常一年也不回来一次,我每见你一次,就觉得疏远一分……
我的老师们一遍一遍地提醒我,自古皇家无亲情,我一心念着两位兄长,只会被人在背后捅刀子……我又怕旁人说什么结党营私之类难听的话,只好以历练为名,游学四方,其实我不为扬名不为牟利,也不为什么天下大事,我只为看看平民百姓家的平常生活,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相信,这天下还是美好的……”
“对不起。”秦翰飞一直以为这个三弟心机深沉,也是听从师傅们的教导,生在皇家最不能相信的便是亲情,所以他一直刻意保持着距离,竟早已忘记了兄弟三人相互扶持的那段最美好的时光。
秦念飞不在意地笑了笑:“你不必说对不起,我知道我们都是身不由己。贵为皇子,我们失去的远比得到的多……容华富贵又如何?名扬天下又如何?到最后我们剩下的只有孤独寂寞,再也不会有人与我们并肩携手……我是个软弱的人,从小被皇兄你护在身后,早已习惯了遇到困难便躲开,所以这个孤家寡人的帝王,我是宁死不肯当的。
大皇兄志大才疏疑心重,若是他得了皇位,你我二人难免深受其害,所以我只能把你推出去。恰好你也对这个位置志在必得,我帮你推一把,还能套套近乎,何乐而不为?”
秦翰飞终于明白了他的苦心,不由得大是感动:“我真是糊涂了,这么多年竟被旁人蒙蔽了试听,反把自己兄弟当外人!”
秦念飞不在意地笑笑:“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对了,你许诺了两位娘娘什么,竟说动她们二人齐齐为你佐证?”这是秦翰飞最大的疑惑。
秦念飞得意洋洋地笑道:“我何曾许诺她们什么?穆容华的家人在我的手中,她不得不听命;至于云婉仪……她是个聪明人,我只是把那枚印章交给她,她自己就知道如何做了,这是你自己的本事,不是我的。”
秦翰飞听到最后一句,想到秦念飞话中隐含的意思,不禁脸红起来。
他并没有想过要利用她做什么,即使在最紧要的关头,他缜密地安排好了每一名士兵的位置,却从未想过可以利用她的身份和威望,来替自己说一句话。
总觉得那个女子只应该被放在宫中轻怜蜜爱,绝不能使她冒哪怕一点点风险。
别人显然没有他这样的顾虑,老三不但利用了她,而且利用得十分巧妙十分彻底。难得的是她冰雪聪明,不需言语就可以把事情做得恰到好处……
这一切都是为了他啊。她分明是一朵纤尘不染的雪莲,却为他坠落凡尘,他何德何能!
他并不是不知道她出现在朝臣面前,会有可能遇到怎样的难堪。可是……
终究还是没有逃过这一天。此刻她的心里,必然不好受吧?任谁受到那样的侮辱,都会觉得无地自容,何况是她那样一个柔弱无辜的女子?
对了,她此刻在哪里?从黎明前忙到午后,竟连一句话都没来得及对她说,也不知她有没有伤心难过,有没有心灰意冷……
“皇兄,”秦念飞慌忙叫住着急出门的兄长,“你可是要去找云婉仪?”
秦翰飞的脸色不自觉地又红了一下,却还是认真答道:“是。”
“皇兄,你对云婉仪有几分真心?”秦念飞挡在门口,竟有不答得满意就不放人的架势。
秦翰飞立刻紧张起来:“此事与你无关……吧?”
秦念飞无奈地发现,他的兄长一定是把问题想歪了。
虽然那个女人很与众不同,也不至于每个见到她的人都对她有非分之想啊!自己一向行得端坐得正,哪里像是一个窥视兄长女人的贱坯了?
他却不知道秦翰飞正是被自家人吓怕了。明明是他中意的女子,后来却无奈地成了父皇的嫔妃,最后竟连亲生长兄也对她念念不忘……
那小丫头走到哪儿都有人垂涎,怎么由得他不担心!
秦念飞无奈地解释道:“确实与我无关,但你有没有想过今后,该如何安置她?”
说到那个令人一刻也放不下的小女子,秦翰飞的神情立刻柔和起来:“她是我此生知己,我自会给她最好的。”
“我只怕你给不了。”秦念飞冷冷地说。
接触到自家兄长杀人般的目光,秦念飞分毫不让,冷静地问道:“依你看来,什么是最好的?你如今是皇帝,可以立她为后吗?”
“这个当然不行,”秦翰飞想也不想地说,“芊儿是我结发之妻,又是属国公主,无论如何皇后都只能是她。”
“所以,你能给云婉仪的是什么?万千宠爱?富贵荣华?”秦念飞的神色愈发严肃起来。
秦翰飞觉得他简直是在无理取闹:“难道这些不够吗?”
“当然不够!”秦念飞悲哀地叹道:“皇兄,你认她为知己,只因她知道你在想什么,可是她的所思所想,你知道吗?”
秦翰飞很想说知道,但只是徒劳地动了动嘴,最后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秦念飞恨铁不成钢地埋怨道:“你不知道,对不对?皇兄,事情远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你要她跟着你,不能一辈子暗度陈仓为人不齿,你总要给她一个名分吧?你不要忘了,她是父皇的嫔妃,这名分如何给?你可以说匈奴的习俗如何如何,但你该知道,你的身份是汉人,朝中大臣也几乎全部是汉人!在汉人眼中,子夺父妾算是什么罪行?”
“不要说了!”秦翰飞有些恼怒地打算了他。
“我不能不说,”秦念飞并不为他的恼怒所摄,“因为这件事你绕不开,她更躲不过!今日大事太多,老臣们顾不上理会这些细节,可是一旦闲了下来,他们就会拿这件事出来说,你若能此时放手,还可赚一个知错能改浪子回头的美名,可是她……妇人失行,已是必死无疑了。”
“我不会放手!”秦翰飞毫不迟疑地说道。
“你可以不放手,但你知道你将要面对什么吗?在朝野清流眼中,这是千夫所指的污秽事,你将会面临无休无止的指责和谩骂,她将要面临的指责更比你要重千倍不止,而她唯一的依靠,只有你!”秦念飞透过打开的窗子,遥遥望向远方,语气是说不出的沉痛。
秦翰飞至此方意识到这位皇弟是真心为他着想,当下也不得不细细斟酌起来。
确实,他一直以来并没有太将这件事放在心上,总以为只要两人两情相悦,一切困难都可以迎刃而解,可事到临头哪里会有这样简单?二人的身份已经注定无缘,他若肯当时便放手,也可免了今日的风波。既然放不开,就只能勇敢面对。他已经没有别的选择!
“我会和她一起抗争,让那帮多管闲事的东西,有事冲着我来好了!”秦翰飞从不知道自己会这样坚定。此刻他已经清晰地认识到,二人的感情已是难舍难分,即使前途有再多的艰险,他们也已经无法分开!
“请皇兄记住你今天的话,因为无论何时,只要你放手,等待她的就只有万劫不复。”秦念飞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侧身让开了正门。
秦翰飞本可以立刻冲出去,但走到那道门前的时候,脚下却像是灌了铅一样,沉重得每一步都需要耗尽全身力气。
他竟从未替她的未来好好想想。他所谓的珍爱,是不是一直都太自私了?
其实那个女子,最是冰雪聪明。当年她果断地选择假装无情,选择毫不留恋地放手,其实已经是两人最好的结局。放不下的人是他,是他任性地给了她不能实现的承诺,是他强行将她拉进了这场不能化解的是非啊!
那女子其实一直知道他的承诺是无法兑现的吧?知道,却不肯点破,一直假装相信,假装憧憬着两人美好的未来……
因为爱,所以甘愿被他骗吗?
那个无可救药的傻女人!
如今的局面,是他一手造成的,他无意推脱,也早已推脱不开了。未来也许会很艰难,可谁能说两个人共同面对所有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艰难,不是一种难得的幸福呢?
秦念飞站在冰冷的大殿中,目送着皇兄坚定的背影,眼睛慢慢地湿润起来。
如今活着的人中,已经不会有人知道他如此执着于这件事的原因了。
如果他当年,有皇兄此刻的坚定,事情是不是就会不一样?
当年,他深爱的那个女子,只因担了个罪臣之女的身份,就完全断绝了嫁入皇家的可能。因为他的坚持,那女子竟在他面前被残忍地赐死,人世间简单的一个“情”字,真的这样不容于世吗?
这么多年,游遍四海,又在寺庙里颂了两年经,他却始终没有想通这个简单的问题。
这些年他想得最多的,是如果当初再坚持一下会怎样?
如果再坚持一下,她会不会不必死?
便是赐死,也有另外的选择:与心爱之人同赴黄泉,岂不比独自一人苟活于世更加畅快淋漓?
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如今的他也只能尽全力来帮助眼前这一对必然会历尽艰险的苦命鸳鸯,去追求他们未来的幸福了。
希望一切,还不算太迟。
“云儿,你在哪里?”秦翰飞急匆匆赶到婉云轩,未曾进门已在外面嚷了起来。
如萱忧心忡忡地在门口揽住他:“湘……皇上请回,娘娘并不在婉云轩。”
秦翰飞吓了一跳:“好端端的怎么会不在,你们没有去找吗?”
“娘娘夜里起来用过膳,吩咐奴婢们在外间歇下,后半夜奴婢起身查看时,娘娘已经不见了……因为勤政殿正乱着,所以奴婢未敢打扰。”如萱慌忙跪伏在地上,额上冷汗涔涔。
秦翰飞闻言却又生出了一线希望。
夜里出门,他是知道她去了哪里的。她离开勤政殿时应该是黎明时分,而且极有可能是与穆秋荷一起离开的,所以……
秦翰飞顾不得多想,转身便往柔仪殿的方向飞奔而去。
如萱神色复杂地目送秦翰飞离开,心下愁肠百转。
柔仪殿中,穆秋荷眼见云素裳已经沉沉睡去,无奈地起身伸了个懒腰。
这个女人还真是,在任何情况下都能睡得着!马上就要大祸临头了,她自己知不知道呢?
真可惜,她睡得太快,自己一直好奇的问题,到底还是没能问出来。过了这一次,以后再也不会有机会了吧?说起来,两个人做敌人的时间,远比做朋友的时间要多得多呢!
正自出神,忽听前面一阵喧哗,穆秋荷只得无奈地摇头叹气。
不用想也知道是谁来了。虽然是多事之秋,可是这些人就不能让她清静一下吗?自从做了先帝的宠妃,她已经几乎忘记“清静”二字是怎样写的了。
秦翰飞等不及内侍安排宫人迎接,已是飞快地冲了进来,连声喝问:“云儿在不在这里?”
“皇上……”穆秋荷还想规规矩矩地行礼。
秦翰飞已经一把推开她,一边向内室张望,一边慌乱地再一次追问道:“云儿在不在你这里?”
穆秋荷知道他着急,只得伸手指了指内室的卧榻:“在那里。”
秦翰飞立时觉得一颗心放回了原处,却忽然有点近乡情怯起来,放慢了脚步缓缓地踱了进去。
掀开帘帐,见那女子确实稳稳地睡着,秦翰飞心中溢满了柔情。
都是为了他啊!
都是为了不放心自己,她才会在本来已经疲惫至极的时候坚持深夜探访险地,更不惜冒险为他假传圣旨……
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身上,到底蕴藏了多少能量?他亏欠她的,又该如何才能弥补?
“云儿,我该拿你怎么办呢?”轻轻抚平女子睡梦中依然紧皱的眉头,秦翰飞觉得自己的心里满满的都是幸福,其余的一切都是可以忽略不计的了。
穆秋荷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想了半天还是不得不叹着气退了出去,跟宫娥们一起在外面守着。
云素裳感觉到脸上痒痒的,只得不情不愿地醒转来,见秦翰飞放大的脸几乎紧贴在了自己的鼻尖上,她不禁恼怒地一把将那脸拍开:“走开,烦人!”
秦翰飞一时气结。
他以为她遇到了危险,急得几乎连气都忘了喘就跑来找她,她不领情不说,还嫌他烦人要他走开?
这小丫头是越来越嚣张了!
“如果我不肯走呢?”秦翰飞咬着牙,作出凶恶的样子质问道。
那个可恶的小女人却早已重新闭上了眼睛,听见问她,想也不想地嘟囔道:“你是谁啊?”
“我是当朝皇帝!”秦翰飞恶狠狠地说。
“当朝皇帝……那么我要杀了你。”云素裳在半梦半醒中下意识地答道。
秦翰飞不禁失笑。
这丫头也太有趣了吧?明明是一个柔弱得见风就倒的美人灯,偏要成天把打打杀杀的话挂在嘴上,她自己就不觉得奇怪吗?
“恃宠而骄的小丫头,你知不知道,就凭你刚刚这句话,就可以治你个死罪?”秦翰飞无奈地点一点她的鼻尖,宠溺地道。
“唔……”回答他的只剩下了睡梦中模糊不清的呓语。
直到确定这丫头竟转眼又沉入梦想,秦翰飞才终于意识到自己这样停留在穆秋荷的宫殿里有些不妥,忙脱下外袍将云素裳紧紧裹住,一把抱起她便走了出去。
穆秋荷说一句话的机会都没有,就见那人已经像来时一样,步履如风地离开了。
“你说,他们真的能够幸福吗?”穆秋荷若有所思地问身旁的宫女。
“奴婢不知道,但是娘娘不是说好人都能得到幸福吗?”小宫女天真地说道。
穆秋荷不记得自己说过这样的话了。她只是本能地觉得,这件事情充满变数,如果那两个人坚持要在一起,需要面对的艰险,甚至不是她此刻所能想象的。
那个慧黠的女子曾� �说过,在宫中提这个“情”字,本身就是一种错。可是此刻她自己,却深陷情网不能自拔。
皇宫是个无情的地方,一个有情的人在这里,真的能生活下去吗?
直到傍晚时分,云素裳才悠悠醒转。
一睁眼便看到秦翰飞单手托住下颌,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云素裳不禁大是窘迫:“你在这里呆了多久?”
秦翰飞玩味地看着她的窘态,打趣道:“把你从柔仪殿‘搬运’回来之后,我就一直没有走。”
云素裳这才发觉自己正躺在婉云轩的卧室里。难道是这个家伙跑到柔仪殿去把自己带回来的?
根据睡梦中模模糊糊的一点印象,云素裳意识到自己好像不知不觉中说了些不该说的话,但究竟说了什么却又不记得了。看这人此刻的神情,应该不是什么大逆不道的话吧?
头脑依旧昏昏沉沉,太阳穴疼得厉害,云素裳也无心去猜想自己究竟又做了什么蠢事,只得苦笑问道:“你在这里呆这么久,不怕耽误正事吗?现在可不知有多少双眼睛正在盯着你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