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心面上风平浪静,可心中却波涛汹涌。
梁湘如此嚣张的告诉她驸马是尚鄢陵,让她不由得膈应,想到四年前陆家遇难后尚家人间蒸发了一般了无音讯。
如今尚家长子为了攀龙附凤,不惜将她出卖。哦不,或许在尚鄢陵看来这恐怕不叫出卖,叫审时度势。
四年之前不了解这人,现如今她倒是要看看,让家人和哥哥付出了一片真心,甚至将家中唯一的女儿许配于尚家的尚鄢陵,到底是什么贱到骨子里货色。
“和婉长公主到!”
宴会的主角儿终于姗姗而来。远处,梁湘一袭妃色宫装,高高束起的发髻上插满了金钗步摇,光芒闪烁。领口低垂,露出的白皙脖颈,弧线优美。
在她身侧,一人身着绛色衣衫,举止优雅气质如兰,眉宇间也透露着淡淡的儒雅气息。
看上去给人的感觉直像是一翩翩书生,如果再拿出一把折扇。
唯心暗暗攥紧了手心,脑海中半红半白。
红色是四年前陆家门前汇聚成河的血流,白是十岁那年第一次见到尚鄢陵时他身着一身月白长衫。
“和婉参见皇兄!”
“微臣参见皇上!”
两人双双对着龙椅上的梁政行礼,动作出落一致无可挑剔。
“平身。”梁政站起,示意二人起身。“赐座。”
“谢皇上!”郎才女貌,旁人看来怎样都是一对璧人。
尚鄢陵在抬起头的时候目光落在唯心身上片刻,在看到唯心冷峻如霜的目光后,雅致的笑了笑。
唯心回敬给尚鄢陵一个嘲讽的表情,扫了淡淡胭脂的眼角修长。
尚鄢陵随着梁湘坐在御赐的座位上,风度翩翩。他的嘴角一直带着笑意,温和谦恭,让太后看的连连点头。
梁政不喜多话,除了一开始说的四个字,宴席开始后一直静观景象。
唯心期间一直额头趴在梁政的大腿上,淡淡的斜看着台下的歌舞升平觥筹交错。
台上和台下众人看到后皆是震惊而不敢言,心中暗叹或暗骂这个楚国来的公主为何行事如此嚣张乖戾。梁宣帝非但不阻止她这恃宠而骄的傲慢,反而任之由之犯忌。
梁政似乎丝毫没有看到人们各色各异的脸,时不时俯下身去覆在她耳畔说些什么,或者只是修长的指尖穿过她披散在脑后的发丝。
“三皇妹,驸马,皇嫂敬你们一杯!”姚矜对着梁湘和尚鄢陵举杯,含着吟吟笑意。“敬最美丽的公主和最有风度的驸马!”
“敬独一无二的皇嫂。”梁湘眉心一点朱砂红,举杯,眸光闪烁。
“敬贵妃娘娘。”尚鄢陵也随着举杯,仰头将酒一饮而尽。
众臣不少酒已微醺,听着这不明所以的对话惴惴不安。什么叫做“独一无二的皇嫂”,如今六宫无后,还轮不到妍贵妃是“皇嫂”,如果妍贵妃能称之为“皇嫂”,那一边旁若无人趴在宣帝腿上的缘妃又是什么!
梁政不可察觉的蹙了蹙眉。
“驸马,如今趁着大家伙儿都在,还不做个自我介绍,给皇上和太后娘娘认识!”姚矜熟练的招呼,端着女主人的架子。
“微臣尚鄢陵,尚家长子,平阳人士,年二十二。”尚鄢陵起身,对着坐在主席上的梁政和太后鞠躬示意。
“好好。”太后笑容满面。
“早就听和婉说驸马气质非凡又满腹经纶,今日一见,果然风度翩翩。”姚矜用帕子掩着嘴角轻笑,脸上的浓妆精致艳丽。
“谢贵妃娘娘夸赞,臣只是读过一些书而已,满腹经纶还称不上。”尚鄢陵的表现一直彬彬有礼,连让唯心找他茬的机会都不给。
梁政没有在意姚矜和尚鄢陵说了些什么,他眼角余光看到唯心一直寒着一张脸。以为她身上的伤口又痛了。正欲开口让她先回去好好休息。
姚矜却在这个时候赶在他前面开了口。
“驸马爷一表人才引得无数人爱慕,听闻如今的缘妃娘娘,曾经就是你的未婚妻?”姚矜笑意盈盈的看看尚鄢陵,又看向唯心。
一言引得众人惊诧脑海中天雷滚滚。全场顷刻间肃静,或狐疑或嘲讽的目光四面八方投向了梁政身侧的唯心。
唯心举杯的手停在半空中,从梁政的腿上缓缓抬起头。瞟了一眼不远处的姚矜。上挑的眼角带着洞悉人心的阴冷,如同绯色的刀锋。
“妍贵妃知道的可真清楚,没少查别人家底吧。”唯心不疾不徐的晃晃手中透明的酒樽,里面鲜红色的液体在灯火照应下明晃晃的。
她仰头,一口饮尽葡萄酿成的酒。原本樱红的嘴唇像是涂了胭脂,殷红如血。“可是真可惜,我之前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婢女,后来有幸被嘉靖长公主和楚庄公相中,前来和亲而已。”
姚矜顷刻涨红了脸,那句“没少查人家底”让她颜面尽失,声誉扫地。
“楚国故意派来一个不洁之人和亲,是想侮辱我梁国吧。”姚矜奋起反击,咄咄逼人。
“那里不洁?”唯心放下酒杯,捋了捋褶皱的衣袖。
梁政一直默默地旁观,心想这小姑娘还真尖酸刻薄。
“看你之前呆的都是什么地方就知道了!”一个清亮的男声从远处传来,一个少年身着玄衣,迈着大步走近。“整天和一群面首待在一起,能洁吗!”
姚矜看着来人,心底已经笑翻。没想到梁彻和这个女人有仇,这是要报仇吗。
“原来是崇亲王。”唯心突然掩嘴一笑,眼角的绯色如振翅欲飞的红蝶。“需要我和大家说说,你当初在哪里呆过吗?”
“你!”梁彻脚步一踉跄,立刻涨红了脸,开始后悔招惹这个女人。她安静了太久,以至于他都忘了她有一副伶牙俐齿,并且技能之一是舌灿莲花。
如果她敢把他在楚国当了三天面首的事情抖出来,他立刻以死明志!
“五弟,来晚了还多话。”梁政冰川一般的脸上已经寒意四射,“缘妃是你的长辈,怎么大庭广众下如此无礼!”
“还有妍贵妃。”梁政突然转过头,深不见底的眸子浮着薄冰,盯上了姚矜。
姚矜不自觉的抖了抖,衣裙下的手指狠狠地攥紧。
“唯心,这里无事,你身上伤还未好,先回去歇着吧。”梁政轻轻的对着唯心说。
“那臣妾先告退。”唯心微笑着起身,福身跪安。最后看向梁政的那个眼神狡黠又带着雀跃,分明在说,“早就不想在这里呆了。”
梁政的目光尾随着她飘飘而去的湖水绿身影,直到消失不见。
“三妹的婚期,朕请了道人挑选黄道吉日。”梁政收回目光看向梁湘。身后的小培子立刻会意,对着远处吆喝;“宣长清道人觐见——”
姚矜见唯心走后,立刻像是打了鸡血般精神亢奋起来,一颦一笑顾盼生姿,热络的和周围的人聊天,目光不时闪闪躲躲的望向一直静坐在哪里的尚鄢陵。
蓦然和尚鄢陵对视,他笑容如沐春风,举起透明的酒樽示意。
姚矜勾唇一笑,微微点了点头。
尚鄢陵回头看了一眼梁湘,梁湘也点了点头,笑容中的狠厉一闪而逝。
“皇上,臣不胜酒力,想去吹吹风,请皇上恩准。”尚鄢陵摇摇晃晃的起身,双颊酡红目光迷离。
梁政点了点头,算是准许。
尚鄢陵脚步虚浮的走出歌舞升平的乾坤殿,身形一晃便消失在了殿外浓密的树丛中。
姚矜眼角余光捕捉不到那个绛色的身影后,立刻举起酒杯提议大家同与梁湘喝一杯。梁湘优雅的起身,浑身上下散发着迷人的光彩。
唯心吹着夜风一路走回宣华宫,身后的阿喜寸步不离。
正当她穿过一片树林时,突然看到前方不远处一个身影临风而立。夜风鼓动着影子绛色的衣袍,半张侧脸隐匿在黑暗中。
唯心立刻绷紧了神经,下意识停住了脚步。
“惟馨,好久不见……”温柔的声音清澈如泉水,声音的主人离开黑暗,转过身来走近一脸戒备的唯心。
是尚鄢陵。只不过他现在哪有半分醉意!
唯心看着清醒的尚鄢陵,皱了皱眉头。“你应该称呼本宫缘妃娘娘。”
“好,臣参见缘妃娘娘。”他优雅的欠身,笑容不减,仿佛不是在给一个高高在上的宫妃请安,而是一个哥哥宠溺着自己的妹妹。
“免礼平身。”唯心心中的戒备未除,想要绕过他离开。
“见到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唯心听完,眸中惊涛骇浪翻涌而来,只是转身便又是冰冷的笑靥如花,“本宫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说完片刻不停,立刻离开。
“陆惟馨!”尚鄢陵身形一闪,居然拦住了唯心的去路。
“驸马爷!请您放尊重些!”阿喜看着尚鄢陵拉住唯心衣袖的手,急白了脸。
正在唯心反感的准备甩掉他的手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呼唤突然从脑海深处传来,“惟馨,惟馨……”
唯心疑惑的仰起脸看着眼前苦涩微笑的尚鄢陵,目光不知不觉变得呆愣。
“哥哥?”唯心反手抓住尚鄢陵的手背,喃喃道。
“我是陵哥哥,惟馨……”尚鄢陵看到此情此景,苦涩的笑容瞬间消失无踪。“陵哥哥来看你了,想哥哥了吗?”
“哥哥……”唯心没有回答他的话,松开了抓住他的手。就在尚鄢陵以为唯心又要离开的时候,她紧接着用力扑进了他的怀中。“哥哥哥哥!”
“惟馨!”尚鄢陵脸上露出满足的微笑,垂着眸子看怀中的唯心,“哥哥就在这里,你想哥哥了没有?”
宠溺十足的话语温柔的撩拨唯心的心绪,让她的思念犹如决堤的江河,磅礴万里。这声音与记忆深处重合,熟悉的让她想哭。
“想吗?”
“想……”唯心从尚鄢陵怀中抬起头,不知不觉红了眼眶,滚烫的泪水顺着眉宇蜿蜒而下。
“好姑娘。”尚鄢陵笑意更深,并用力按住了唯心环绕在他脖颈处的手臂。
就在这时,树林中传来一声尖叫,让在场的所有人匆忙回过头去。
不远处,一支庞大的队伍一律在朝着这边看,燃烧的火把照亮半边天。
为首的是花容失色的妍贵妃姚矜,刚才的尖叫一看便知是她发出的。而就在她的身侧,一个身影修长孤峭,带着冰川般的冷峻刺骨。火把的橘光映照的他面容绝艳如谪仙,长袍上金色的蟠龙熠熠生辉,这是他身份的最高象征。
梁政。
他看到了听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