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心终于在启程回长安的前一天晚上见到了梁政。
在他推开屋门进来的时候她正坐在桌前继续翻看《通史》。听到身后有动静便回过了头,只见梁政一袭银甲戎装站在她的身后,身形挺拔修长。
一连十日不见,他看上去消瘦了不少,胡须也长了,原本光洁的下巴一片青色。
“皇上你回来了。”不知不觉一阵雀喜就从心底油然而生,唯心起身走近,看着眼底尽是疲惫的梁政。
“朕回来了……”他见她身着薄纱衣的倩影走进,一阵恍惚。
唯心突然停住,低下头在广袖中找了找,摸出一个物什。随后清冷的脸展颜一笑,“皇上,长命锁。”
一块古玉静静的被唯心捧在手心中递上前去,玉的四周边缘被框上一圈金箔,把原本断成三块的长命锁紧密无缝的拢和在一起。
看上去毫无破绽。
梁政在看到长命锁后立刻僵住,冷硬的面容上顷刻后布满了悲伤。
“元琮,你永远都是我的骄傲。”
梁政目光胶着羊脂白的古玉,心脏像是被戳入了匕首,一阵猛搐。
回忆接踵而至,他的心口抽疼得难以平息。“是你的长命锁吗?”梁政有些模糊的视线从长命锁上移到淡淡微笑的女孩身上。
“是我的长命锁,也是皇上的长命锁。”唯心将长命锁用红线穿起来,踮起脚尖挂在梁政的脖子上。
梁政比她高出整整一头,见她的动作便低下头去方便她挂。
下巴抵在唯心的肩头,脸颊触碰着她柔软的发丝。
“皇上,好了。”
梁政“嗯”了一声算是回答,嗅着她发丝间的清香,心中大动,张开双臂将她拦过,闭上满是疲惫之意的双眼。“明天起程回长安,今天东西可收拾好了?”
“都整理好了。”唯心也回抱着梁政,“倒是皇上,怎么会如此憔悴?”
“无碍,只是有些累了,想休息。”梁政依旧闭着眼睛,“长命锁不是坏了吗,你怎么又要修好?”
“唯心前几日听培公公说起,这块长命锁是荣瑞贵妃给皇上的东西,最后流落到我的手上,让我给弄碎了。”
梁政一愣,“小培子都给你说什么了?”
“他也没有说很多,只说了长命锁之前一直陪着皇上而已。”唯心靠在梁政肩头,闻着他身上的冷香,感到无比温馨,“长命锁本来就是皇上的,也是来自母亲的念想。”
“可它也跟了你很多年,还为你挡过命,你舍得?”梁政沉声道,禁锢着唯心的双臂又紧了紧。
“我还有玉柄扇啊!”唯心勾唇笑起来。
“那为了弥补你的损失,朕买一个玲珑佩送你,如何?”
“玲珑佩?”唯心有些错愕,“可是皇上已经送了水晶镯和那么多金银珠宝。”
“有一块玲珑佩是传世的古玉雕琢而成,和长命锁是一块玉料。”梁政解释给唯心听,“长命锁碎了,买玲珑佩给你戴,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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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邺城回长安的路途遥远,队伍除了梁政一行人,还有从长安带来的禁/卫军。
队伍第二天一早就浩浩荡荡的启程,白日赶路,晚上休息,一连几日都是如此。北方的天气干燥,再加上炎热,唯心水土不服,吐了好几次。
行驶到了绿树成荫的谭县,梁政看了看面色不佳的唯心,下令停止赶路,休整两日。
入夜,旅店顶楼客房的窗子被推开后,穿堂风吹拂着依在美人靠上的唯心。
“看你的气色好多了,还难受吗?”梁政不知何时已经走到窗前把窗户关上。
“劳爷挂念,已经不难受了,今日吃了不少,也不再吐了。”唯心起身。
“那就好,药要记得按时吃。”梁政转过身子看着唯心,“还记得说我要给你买玲珑佩吗?”
“爷还真的要买?”唯心哑然失笑。来到梁政身边后和他呆在一起的一个月,她发现自己笑的比过去四年都多。
在云水阁的四年,她也笑,只不过都是场面上的,不达眼底,更别说发自内心。
“当然。”梁政说完拉过唯心,“我听说今晚有一场拍卖会,可能会拍卖玲珑佩。”
“我们一起去,怎么样?”
“拍卖会吗?”唯心有些激动。
梁政也没有料到一个拍卖会能让她如此激动,“是,你没有去过吗?”
“没有。”
“那,我们现在就走去吧。”梁政一挥手窗户骤然重开,另一只手拦过唯心的腰,一跃而出。
晚风呼呼的吹拂,唯心没料到梁政出其不意的动作,惊呼一声。
梁政绝艳的脸上勾起一个迷人的弧度,低头看了看紧紧抓住他衣袖女孩。
“抓好了,马上就到。”
唯心终于从惊吓中反应过来,调整呼吸,也随着他运气。
一轮明月下两个踏风而行的人影,一个藏蓝如墨,一个白衣胜雪。藏衣人面容绝艳的无与伦比,目光幽深似海。白衣人三千青丝未束,随着夜风飞舞,漫卷如云,一张精致的脸如远山雾霭般清淡飘渺,浅笑盈盈。
他们的目的地是前方不远的灯火通明处。
谭县的不夜城,锦色春天。
来锦色春天的都是男人,拍卖行也只容男人进,唯心虽然不满这项行规,但还是听从梁政的话,将她装扮成一个少年。
两人落地在暗处,唯心片刻后就被梁政束了一男发式,换上一雪白的男式外袍。她又摸出玉柄扇,轻轻摇晃,好一个翩翩佳公子瞬间诞生。
“好生俊俏的一个后生,让人觉得我已经是一把老骨头了。”梁政看着一身男装的唯心,连连感叹。
“论容貌谁不知爷乃天下第一,怎么这会儿倒是夸赞起我来了。”
“好了,咱不说这个了。”梁政拉过唯心覆在她耳边轻声嘱咐,“待会儿进拍卖行的时候,可要盯紧了玲珑佩。”
“当然如果你还想要其他的东西,一样可以拍下。”
唯心一手持请柬,一手玉柄扇遮面,跟在梁政的身后,学着他的样子大跨步走入锦色春天拍卖行的大门。
灯火辉煌的大厅,空气中仿佛都浮动着金色的荧光,扑面而来焚烧的香料味和侍女身上的脂粉味,呛得唯心头晕目眩。
光洁如镜的鸽子血大理石地面,倒映出无数个举杯对饮或落座畅谈的人影。
好一场奢华的纸醉金迷。
“请柬里写有你的假名,还有几张总值五千两的银票。”梁政在前方开路,挡掉了许多想要贴上来,浓妆艳抹又衣着暴露的侍女。
“这五千两是你坐在这里的保证金,也是你出价的考量。”
唯心躲在梁政身后,认真的听着他的讲述。
梁政在灯光中看着一脸出尘气息的……少年。“无须顾及那么多,来这里玩儿的开心就好。”
唯心有些恍惚,她看到了梁政眸中的深沉,和在说到玲珑佩时的坚定不移。他势在必得的语气,仿佛玲珑佩原本就和长命锁一样,从来都是属于他的东西。
只不过现在他要讨回来而已。
“明白了,那……是我来拍下还是你来?”
“你难道不想试试吗。”梁政回过头,流光溢彩中绝艳的面庞忽明忽暗。
唯心心中一喜,连忙点头应下。
“如果超出了这个价格,不用担心,无论多少都由我来付。”梁政最后低声说完了这句,就向一妖媚的侍女出示了唯心的请柬,让她带着唯心走去自己的座位。
唯心随着侍女坐在了靠后的位置,但目光一直尾随着梁政。
那个藏蓝色的身影如此修长有力,从容不迫的坐在了席位的右部。
他离开后唯心的不安突然开始膨胀。在她的周围,清一色的陌生面孔来来往往,挂着不达眼底的微笑。
冷漠,不屑,贪婪,龌龊,都能从看向她的目光中捕捉到。
众人都沉浸在锦色春天的纸醉金迷中,高贵奢华,豪气冲天,一掷千金。
只有唯心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恍如四年前她刚刚进入云水阁,打量着云水阁一眼望穿的凤凰长廊和贴金的蟠龙立柱,那股不安……
当时云水阁的奴婢们就是用这样的目光看着她。一模一样的眼神,一模一样的不屑和嘲讽。
唯心僵硬的坐在靠背椅上,虽然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可眼底的恐惧还是不自然的显露。她一直紧紧盯着梁政的背影,只有她看着他背影的时候才能找到安定。
就在唯心不知所措的时候,众人都已经纷纷落座。
一身着金色衣裙身段妙曼的女子,嘴角勾着迷人的微笑,在无数目光中莲步轻移,万众瞩目的走上灯火辉煌的高台。顿时全场肃静,四面八方而来的灯光汇聚在她的身上。
“热烈欢迎各位公子前来锦色春天拍卖行享受一个美丽的夜晚,子英仅代表锦色春天对大家的到来表示衷心的感谢,那么现在事不宜迟,拿出各位的请柬,拍卖会马上开始!”
在女子说完的一刹那,无数道烟火升空,爆发出绚丽的狂潮。
大厅内一片沸腾,气氛顿时被推向一个小热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