仪仗队在前面开路,天色已经渐渐转晚。
夕阳低垂在地平线尽头,烈烈如火。送亲的队伍一路敲锣打鼓,皆是一派喜色。围观的群众们更是热情洋溢。
天子嫁妹,皇帝娶亲。这种难能一见的喜事儿对于百姓们来说,上前看一看似乎也能沾到福气。
更别提婚车上七重纱层层遮盖的,那艳丽窈窕的身影。红衣红盖头,让多少血气方刚的好男儿看了热血沸腾。
送亲的队伍乘船过了渭河,邺城的大门轰然中开。
梁政身着玄衣绛袍,身影修长,青丝高高的束起,鎏金王冠暮色下夺目生辉。他站在城楼的最高处,远远的看着一条红色的长河向他涌来。
被精心修饰过的脸,威严无比,绝艳孤傲,带着冷漠和疏离。
“元琮,总有一天,这个天下都会是你的!”女人死前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会的,天下,已经越来越胜券在握了。梁政在心里默念,不知不觉仪仗队已经尽数进了邺城。
“皇上,送亲的队伍已经到了,您不赶快过去吗。”小培子气喘吁吁的爬上城楼禀报。
“五弟死活要代替朕去接人,说什么,报那三日之仇。”梁政瞥了他一眼,毫无波澜的回答他的话。
“皇上,您不在崇亲王肯定会胡来!”小培子有些傻眼。
“随他。”
“不如……您去看看?”
无数道烟火在梁政沉默的一刹那飞上天际,炸开在四合的暮色中,绚烂了黑夜。
而城内,梁彻看着坐在婚车内的窈窕身影,痞痞的笑。“缘妃娘娘,本王奉皇兄之命来接你的轿!”
小宇宙快要爆发,整蛊的招数片刻就在他心底过了个遍儿。
七重金黄色的幔纱,烟火中流动着璀璨的荧光,纱帐后的那个正红色的影子倒是动也不动。
许久不见回音,梁彻的脸瞬间绿了,这个该死丑八怪,居然给他脸色看,别以为封了缘妃就能爬到他头上,这可是他们梁氏的地盘。
“缘妃娘娘倒是快下来啊,难道想一辈子呆在轿子里不成!”梁彻咬牙切齿的说道,顺便扫视一圈周围的宾客。
宾客们看的心领神会,也纷纷跟着起哄,吵着嚷着新娘子下轿。
一只白净修长的手从七重纱中探出,梁彻一愣随即上前伸出手接住。温凉软滑的触感让他下意识的握紧。
宾客们也都惊讶的止住了喧闹,一双如此优美的手,那么它的主人又该是何等的美貌。
一个身着凤凰红装,头上盖着盖头的女子探出半个身子。
梁彻彻底愣了神,还未反应过来便脖颈上一紧,女子的柔荑近身贴在他的胸膛上,左臂勾住他的脖子翩翩一跃落了地。随着她行云流水般的动作,如火焰般的红裙后摆上金色的凤凰似浴火振翅而飞。
鼻尖萦绕的满是她身上凤凰花的味道,这下他真的彻底不知所措,盘算好的整蛊计划不攻自破。她就这么勾着他的脖子站在漫天的烟花雨下,隔着红盖头凝视少年脸颊上飞起的红。
“本……本王带你去洞房……”梁彻有些慌慌张张。
倒是四周宾客和仪仗队的人反应了过来,忍不住哄堂大笑。有些胆子大的甚至捕捉话里的不妥调侃梁彻。“五爷,怎么能是您去和缘妃娘娘洞房呢,是不是!”
抱着新娘的梁彻脚步一绊差点儿摔在地上,脸颊通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今日的他一身流云纹玄衣,和怀里的火红交相辉映。
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但他也懒得再去纠正,索性头一埋直接抱着新娘去了新房。
“五爷!当心皇上知道了今晚罚你买醉!”身后的宾客们再次哄堂大笑,世人皆知崇亲王不喜饮酒!
“走了走了,大家都去喝喜酒!”一个禁/军装扮的人招呼宾客们和仪仗队入席,于是围观的人群一哄而散。
梁政从最高的城楼上一跃而下,鼓动猎猎晚风吹拂着他的衣衫和面庞。他的脸坚硬如同冰川,饱满的额头如同开阔的冰原,一双幽深不见底的眸子凌冽如刀。
宾客中女子占了不少,她们从长安千里迢迢前来邺城就是为了一睹宣帝的绝艳风姿。她们之中突然有人失声尖叫,站了起来,直勾勾盯着远处,神情紧张。
众人回头一看也猛的站了起来,不由自主的哆嗦。
烟火的光霞瀑布般为他黑色的影子镀上一层光晕,一身玄衣绛袍神祗般从天而降。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三呼万岁的声音排山倒海,无数女宾的心脏里似乎有万匹野马在奔腾,跪安的声音都在颤抖。
一片死寂。
“平身。”梁政面目上的冰凌似乎融化些许,直接无视跪拜的众人,“崇亲王带着缘妃去哪儿了?”
心碎的声音此起彼伏,女宾们泪眼婆娑的伏在地上,感动宣帝的一片痴情之余发誓再也不相信爱情。因为眼前这个人的影子早就入侵了她们的灵魂深处,此生非君不嫁。
“回皇上,五爷已经带着缘妃娘娘去了新房。”路逸从宾客中站出来,温文尔雅风度翩翩。
“你是路逸?”梁政的目光定在无双眼角的幽蓝上。
“正是草民。”无双如沐春风的微笑,让死去活来的女宾们再次精神一震。
“小培子。”梁政转身招呼气喘吁吁刚从城楼上爬下来小培子,“你和无双公子就在这里主持酒宴。”
“皇……皇上!”小培子满脸酱紫,上气不接下气,“五爷说还要闹洞房……”
梁政一个冷眼扫过去,小培子立刻腰不酸了气儿不喘了。“是是是,奴才一定主持好宴席!”
话音未落就见那个修长的身影转身隐匿在了黑暗中,匆匆离去,带起一阵西风猎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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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房的门被悄无声息的推开,屋内的奴婢们听到脚步声后齐齐跪了一地,福身行礼,“皇上万岁!”
“都下去吧。”梁政轻踩着羊毛地毯,步履沉稳,语调深沉。他还没有想好怎么面对她,所以……这些人都不能在场。
“是……”婢女们鱼贯而退。
红烛跳动着燃烧,灼目的颜色像她身上血色的礼服。
梁彻那家伙吵着闹着要整唯心,可现在连影子也没有了,是不是整人不成终害己,被气跑了。想到这儿梁政脸上的表情有了松动,试着唤了声“唯心”。
想起那晚她一身清华,表情淡淡,声音也淡淡。
想到那晚她伶牙俐齿,说“敢连累我就让你弟弟一辈子当面首。”
不知待会儿她看到是他又会是什么反应。就这么想着想着,梁政移步已经坐在她的身边,一股凤凰花的味道温柔的将他包围,他忽然想到那晚夜探云水阁穿越的凤凰长廊。
目光下移落在她雪白的皓腕上,一对黄金镯子烛火下泛着明晃晃的光,雕刻一对凤凰,一如她红装后摆上的那只金丝凤凰一般触目。
“唯心,你为什么不带那双琉璃镯子?”说罢梁政执起她的手腕,语调下意识的放轻柔。
琉璃镯子?红盖头下的人明显震了一下,但迅速的隐藏过去。
梁政见佳人没有反应,索性另一只手去掀掉她的盖头。
眼前兀的一亮,镶嵌着翡翠玛瑙的华丽凤冠下,她面带羞涩,抬起潋滟的眸子对上执着她手腕的男人,妩媚艳丽的面容,狭长的凤眸,血红的薄唇,眉心点上一朵朱砂兰。一颦一笑,都是无限芳华。
世人皆知西施美,独独不解佳人艳。
“皇上。”她唇角勾着一个绝美的微笑,足以勾魂索魄。
梁政盯着她看了一秒钟后,原本化开了冰的温润面容刹那狞厉之气无声扩散,君威顷刻暴涨,再度坚硬如冰川。
他缓慢而用力的牵动面部肌肉,一字一顿,“你、是、谁,唯、心、呢。”
乌黑幽深的瞳孔深处像是被投入了一把鬼火,任何与他对视的人都会感觉到亘古的荒芜和让人忍不住跪地的君威。
但是对面的女子巧妙地避开了梁政狠厉的近乎杀戮之意的眸子,贴近他的耳畔,笑容更加灿烂媚意横生。
“本宫闺名叫楚瑜,楚国嘉靖长公主。宣帝一定早有耳闻。”楚瑜爽快的承认,一挑眼角,眼神肆意又张扬。
“唯心不能来了,所以就由本宫来同你洞房花烛。”
楚瑜白皙的手腕被梁政捏的通红,但并不妨碍她妖娆横生,吐字如罂粟。“梁宣帝天人之姿,让本宫好生仰慕……娶了本宫,可比那个贱婢要好上不知多少倍,你说是吗宣帝陛下?”
下一秒梁政松开钳制住楚瑜手腕的手,狠狠掐住了她弧线优美的脖颈。
楚瑜被突如其来的窒息感入所困,脸上的表情因为缺氧顿时苍白起来。她的笑容在暴怒的梁政面前显得那么媚骨无力,却毫无一丝畏惧,像是看着情人给她开一个小玩笑,不足挂齿。
梁政看着楚瑜的声带在自己的虎口处震动。“呵呵……宣帝,你这样会让本宫以为你对唯心有多么一往情深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