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心碧衫的立领虽然盖住了脖颈处的伤口,却盖不住楚瑜阴狠的目光下陡然灼烧起的火辣辣的痛。
如果这样也能成为阻止她前去梁国和亲,借力来报仇的理由的话……
一声轻笑打破四周冰凌寸生,寒意刺骨的气氛。唯心抬起浅笑的眸子看向楚瑜,浅茶色盈盈如涓涓细流的清水,“一面说辞怎么能有说服力,奴婢也有证据证明自己无罪。”
她本就是清白身,延青的诬陷全都不成立。
“奴婢那日进云水阁的时候因为对凤凰花过敏,浑身上下都起了疹子,几位姑姑说不宜使用井花水溶解的守宫朱粉,所以点上宫砂一事就拖延了下来。”
“如果皇上和公主心存怀疑,那么奴婢可以当场点砂,以证明自己的清白。”
字字慷锵有力,砸在延青的心上,她在听到唯心的话之后脸色刷白,如临大敌,睫毛扑闪扑闪抖动着。
千算万算,她只知道唯心身上没有守宫砂,却不知道是因为一开始就没有点上。
这个女人,前日自己早就设好的天罗地网,料她毒发之日无解药,身上有伤必死无疑。可这样都没有把她弄死,不知死里逃生之后还会激荡起什么腥风血雨,不……绝不能让她有翻身的机会!
长公主一定不能答应她!她在心里呐喊,开始后怕,怕楚瑜真的要检验事实真相。
“去,拿东西来,本宫要看着她当场点砂。”楚瑜拖着腮回她一个媚意横生的笑,而话语间却寒意遍生。
延青脑海中咣铛一下,没了回声。
**********
梁国大军自从进驻邺城之后便做了休整,不再继续南伐。如今梁军主力和楚国要塞城池只有一河之隔。
昨日,梁国主动派出使者前往楚国议和,目的不明。
此刻邺城城墙的最高处一人临风而立,一身常服颜如冠玉般俊逸绝艳,他的眸子幽深不见底,如两汪寒潭。流水般的云卷纹涌在黑底披风,后摆随风肆意飞扬,一条赤龙蜿蜒盘旋在内里的衣袍上,张牙舞爪怒目圆睁,威严如同从万籁的沉寂中活了过来。
“皇上,随行使者去昆城的探子已经回来了,正在楼下等着召见。”一位身着银色铠甲的人匆匆爬上城楼禀报。
“传。”一个冷漠至极的声音,声音的主人背着刺目的朝阳,微眯着双眸定定地远眺,用无上的帝王威严淡淡的俯瞰着脚下万物苍生。
渭水波浪重重,晨光下潋滟着绚彩。
梁政,梁国新帝,如今二十有六,登基虽然只有四年,却比登基十年的楚庄公楚业创下更多的业绩,使梁国如同这如火的朝阳一般燃起新的未来、
“微臣遵命。”银甲青年离开不久,一个身着灰色布衫的人就爬上了城楼。
“微臣参见皇上。”
“平身,”梁政收回目光,转过身,刀刻斧削的脸上面无表情,“如何?”
“启禀皇上,楚庄公同意了我们的赔偿条件,但和群臣商讨要送人来和亲。”
“和亲?”梁政挑了一下眉毛,“谁。”
“当时楚庄公和臣子们因为人选发生了争执,一怒之下去了云水阁。”
梁政在听到云水阁三个字的时候表情动了动。
“云水阁大总管,长公主的大总管名叫唯心,她自请和亲。”
梁政瞳孔一缩,眼前浮现起那晚的那张不施粉黛的脸,眉眼清冷,如藏着梅花飞雪般的清辉。分明是卑贱的身份,眼神和气质却那么高傲不羁。
“楚庄公同意吗。”梁政依旧波澜不惊的说着。之所以继续开口是因为他突然迫切想要知道答案。
“本来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可长公主的另一个婢女却突然跳出来指证唯心不洁,要严惩不怠,禁止她去和亲。”
梁政的脸色迅速风云变幻,君威从天而降。
来人原本只是汇报监视的情况,却碰上了梁政阴冷着一张面孔。“皇上……”他试探着开口询问,有些傻眼,自己到底哪里做错了,惹得龙颜不悦,或者说是楚国竟然派一个身份低微,不清不白的人来和亲,有辱圣誉……
“没事,你可以下去了。”梁政脸上的表情迅速消失殆尽,又恢复了亘古不变的波澜不惊。
探子压制住心中的疑惑,行礼告退。
“慢着”,梁政突然叫住探子。
“皇上?”
“你去告诉使者,朕钦定唯心为和亲之人。”
“……”
“赐封号缘,缘妃”
“……”
梁政回过头来就看到探子目瞪口呆的愣在原地,冷声问道,“怎么,你还有事吗。”
探子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谢罪,“没……没有!臣立刻前去告知使者皇上的谕旨。”
探子脚下生风,飞似的离开。
人去之后城楼上再次恢复宁静,风声呼呼灌入梁政的耳朵,吹动他玄色的披风漫天飞舞。从袖口内取出一块布帛,只见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小篆。
陆惟馨,年十八,四年前惨遭灭门之灾陆氏一族族长陆长风独女
……
曾得其兄长馈赠琉璃丝玉柄扇,爱不释手,几乎从不离身
……
众臣被尽数谴退,倘大的前院跪着的只剩下了唯心。
延青和刘公公去了调教所准备点守宫砂的材料。
“唯心,解释一下常润之究竟是怎么回事。”楚瑜询问。
“奴婢只是想帮公主寻一个可人儿回来。”唯心直身而跪,不卑不亢,“至于苟且之事,广宁侯府中有人陷害常公子,想要将广宁侯这个最受宠爱的儿子置之死地。”
“广宁侯一气之下和常公子断绝了父子关系,奴婢遣人出门办事路过巷口见常公子被赶出家门十分可怜,人又趁公主心意,就自作主张的接了回来。”
“而且,常公子仍旧是清白之身。”
如果只有楚瑜在,她倒是可以大方承认这计自己一手策划,反正楚瑜只要人不要过程。但要命的是楚业也在,那么她怎么能就这么承认是自己一手设计了她宠妃的娘家。这不是给楚瑜添堵。
楚瑜半阖着眼,涂着茜素红蔻丹的食指有一下每一下地敲着红木椅的扶手。
看到楚瑜的动作,唯心已经明白了个大概。楚瑜生性多疑,两个截然相反的证词足以让她谁也不信。
那么就用事实来讲话。
延青和刘公公一人端着守宫粉末,一人端着井花水,回到了屋内。楚瑜深深的看了唯心一眼。
“可以开始了。”楚业急躁的吩咐。
唯心扫过延青端着的守宫粉末,象牙白瓷盘盛着,颜色赤如朱砂般艳丽。
她看着刘公公取了半勺粉末一勺水,用软笔均匀搅拌。
唯心撸起广袖,一条雪白的手臂暴露在空气中,只是上面交错着道道鞭伤,伤口上黄色药粉的印记还在,所幸都已结痂。
唯心曲左臂露出小臂内侧,延青软笔饱满地蘸了药水,正准备向唯心的手臂上画去。
“等等。”唯心突然抬起右手拽住延青的衣袖,似笑非笑的看着她,“都这个时候了,少拿朱砂粉来糊弄。”
延青脸色一白,“你胡说什么,守宫粉的颜色和朱砂本来就像,你肯定是弄错了!”
“是吗?”
唯心一把夺过软笔,不费吹灰之力就钳制住延青的手臂,飞快地撸起延青的袖子,“有没有弄错,试试不就行了。”
“你想干什么!”延青大惊失色。
她想要挣扎却被唯心扣得死死的,碍于楚瑜和楚业的颜面无法发作。唯心右手握着软笔,在她小臂内侧重重的点了几下。
红色清淡地晕染开,沿着皮肤的纹路迅速扩散。
楚业伸长了脖子看,楚瑜也睁开了凤眼。
还未等药水完全干透,唯心捉起盛着井花水的瓷碗朝着延青的手臂一泼。
朱砂红混着井花水顺着手臂肘流落在地,唯心放下瓷碗,从衣襟中取出手帕,擦拭手臂上点了药水的地方。
众人屏息,目光全部汇焦在延青的手臂,刚才点上的那一点绚烂的朱砂红,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楚业倒吸一口冷气。
唯心一声嗤笑,“延青大人,你如何自圆其说?”
如果承认守宫粉被调换成了朱砂粉,欺君。
如果承认守宫粉是真的,失节!
哪一样都是要命的罪行。
延青盯着满地暗红色,许久后抬头。眸子里不是恐惧和绝望,反而扬起巨浪般的阴狠,“陆惟馨,你以为你赢了?”
唯心在延青的眼里看到了疯狂。
陆惟馨,这个本应该死在楚瑜剑下的人的名字,就这么毫无遮拦的被延青脱口而出。
终于明白了哪里不对劲。唯心几乎不能直视延青如利刃般的目光,即使她曾经死里逃生,即使她曾经杀人如麻,但也敌不过“陆惟馨”这三个字暴露在楚瑜面前带来的滔天恐惧。
“延青?你刚才说什么?”楚瑜的声音带着浓重的疑惑,杀气陡然而起。
糟了,唯心暗叫不好,心脏狂跳。四年的心血绝不可以功亏一篑败在延青的手里,不管她是如何得知自己就是陆惟馨,但楚瑜一定不能知道!
“公主,唯心的真名其实是……”